第280章 張天師爺們,有事他真上

鄧仲修開口的時候,衆人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張真人昨天前腳剛進城,今天就病倒在牀上,你騙鬼呢?

聯想到前陣子正一道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所有人都暗罵老張是道奸,這貨身爲道門領袖,一點擔當都沒有。

鄧仲修也有點尷尬,他對師父的裝病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過既然師父和師弟都做決定了,身爲徒兒的他,只能陪着演下去。

“不知道真人是什麼病?貧道略通醫術,可以幫忙看看……”

劉淵然反應最快,率先提出意見。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開口:

“貧僧出家前也會一點醫術,要不讓貧僧看看?”

“我全真宮有秘方,可以給張真人送上來!”

“讓我們去看看張真人吧……”

張正常你丫敢裝病?

你看咱們怎麼收拾伱就完了。

大傢伙摩拳擦掌,就想給老張一個教訓,就算見不着人,也好好諷刺他一番。

鄧仲修聞言趕緊擺手:

“大家好意貧道心領了,諸位怕不是忘了,我師弟就有醫術在身……”

小鄧道長畢竟還是臉皮薄,修行不夠。

眼看他要扛不住了,張異從後邊跑出來:

“吵什麼呢,我爹剛睡下……”

傳說中的小真人張異一出現,暫時鎮住了場子。

張異的頭髮頗爲凌亂,一副疲憊的模樣,他擡起頭,詢問道:

“都在爭吵什麼呢?”

鄧仲修趕緊回答:

“師弟,這些大師們是來看師父的……”

張異惱了:

“現在來湊什麼熱鬧?都回去,我爹剛被他調理過來,見到你們不又要氣急攻心了?

他老人家一來就跟宋濂幹了一仗,現在氣都沒順過來呢!

怎麼,都來找我爹出頭來着?

個個都想當個體面人,都想讓我爹當惡人?”

小道士一陣輸出,把所有人都說懵逼了。

張正常咋了?

他跟宋濂起衝突了?

在場的所有人,一聽老張生病,本能直覺他裝病。

龍虎山在這場論戰之中,一直態度曖昧,外邊罵正一道道賊,只知道跪舔朝廷的聲音不絕於耳。

老張進京,大傢伙爲什麼不約而同來找他,就是逼宮來的。

入京能見到皇帝的僧道不多,而能保證能見上的數來數去只有老張一人。

可誰想到他這麼猛,夜都沒過,就趕去幹仗了?

在場衆人百感交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

張異發火了:

“師兄,送客!

這僧道二門也不是我龍虎山的,憑什麼就我爹爲你們嘔心瀝血!”

鄧仲修:……

他用了很大的氣力,才讓自己的表情管理不至於崩掉。

小鄧攤開手說了一聲請。

其他人面面相覷,跟着鄧仲修走出外邊。

“鄧道長,您可給我們說說,張天師這是怎麼了?”

張正常被人剝奪天師位之後,大家都以真人稱呼他,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天師了。

鄧仲修注意到這個小細節,再看其他人,果然被師弟的言語給震懾住。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不讓自己笑場。

鄧仲修壓低聲音說:

“昨日師父回來,知道這件事之後,就很生氣!

這僧道納稅不是由宋濂宋老夫子搞出來的嗎,天師就去找宋濂理論!

結果他跟宋老夫子起了衝突,兩人爭吵過後,師父就鬱鬱寡歡,回來就說對不起列祖列宗,給病倒了……

如今我朝天宮上下,跟宋夫子鬧得不是很愉快!

現在連送飯,都是官家人自己安排了,我朝天宮搭不上手!”

有他一番解釋,其他人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們面面相覷,這老張的脾氣很是暴躁呀。

“貧道也知道諸位今日爲何而來,可我師父得病,聽不得這件事!

小師弟的表現你們也看到了,若是你們誰再求見師父,他恐怕要拿出桃木劍跟誰拼命了!

所以諸位,請回吧!

至少暫時,龍虎山這邊是幫不上忙了!”

“鄧道長客氣了,請張天師安心養病,我等回頭再來探望!”

鄧仲修將他們送出大殿,就轉身回去了,留下一干人等,無處可去。

大家陷入沉默之中,過了一會有人感慨:

“貧道以前覺得龍虎山那些人雞賊,可沒想到張正常這老小子還有幾分血性,他有事是真上呀!”

“對呀,以他的身份地位,去跟宋濂起衝突,那皇帝肯定要降下責罰的!”

“他入宮都未必會有這種後果,不管如何說,這件事做得,老道服他……”

人羣中,逐漸有一種聲音,對張正常心服口服。

但同樣有人表示懷疑。

全真宮的一個道長說:

“不是貧道懷疑張真人,但此事,畢竟是一面之詞,真相如何,我們未必可知……”

他的說法,也得到一部分的認同。

此時鄧仲修道:

“諸位,反正咱們都出來了,大家進出一次不容易,不如我們去找宋夫子聊聊?”

他的提議,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畢竟大家對老張突然有此血性,也是半信半疑。

修元史的地方就在朝天宮內,幾步路的事。

其他人問了道觀的道士,便是朝着修史的院子去。

院子坐落在朝天宮最幽靜的地方,和另一邊的工程熱火朝天不同。

等他們來到院子門口,卻見有官兵把守。

那官兵一見這麼多和善道士過來,馬上警戒。

他們提起手中的槍,指着和尚和道士大喊:

“你們這些人,又想過來鬧事?

這是奉陛下命修書之地,爾等再來鬧事,可不要怪國法無情?”

士兵的話,間接證明了張正常並沒有騙人,他真的跟對方起衝突了。

劉淵然走出來,主動行禮:

“這位官爺,小道等人並無意找麻煩,只是尋宋老夫子有事!”

“你們還敢找宋老夫子,老夫子可不在!

昨天張真人的事,都告到宮裡去了!

你們這些和尚道士,平時看你們一個個不食人間煙火,收你們點稅,就都跟潑皮一般!

去去去,回頭宮裡說不定還要責罰那位張真人,若是遇這宮裡來的官爺,說不定將你們都給抓起來關大牢去……”

門口的官兵不耐煩,繼續趕人。

門口的僧道面面相覷,既然已經確定了老張跟宋濂起過沖突,他們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

有些人也暗自擔心,如果宮裡真的來人,或者裡邊修書的官員告到宮裡,說他們聚衆鬧事,那可就不好了。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老張爺們就讓他爺們去,他們什麼都沒幹,可不該被老張牽連。

所以一行人馬上離開原地,朝着朝天宮大門走去。

剛出走門不遠,這些人跟宮裡來的隊伍不期而遇。

見這些人進入朝天宮,僧道大軍心有餘悸。

誰還敢說老張裝病,他們肯定要跟對方說道說道。

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證明龍虎山上那位爺是真上。

“以後不管立場如何,至少龍虎山上的真人,貧道是服氣的!”

“貧僧回去,給張真人祈福!”

雖然沒有完成他們想要的結果,可是衆人對龍虎山上的張真人也無半點怨言,他們帶着敬佩且慶幸的心情離開清心觀。

似乎是怕被牽連,腳步都快了幾分。

劉淵然回頭,他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其他。

抗議的事沒有頭緒,讓他心情焦慮……

而和他們的的複雜不同,

張正常的心情倒是不錯。

朝天宮一個僻靜的小院中,抱病在牀的老張,正在跟兒子下一種叫做五子棋的玩意。

“聖旨到……”

外邊傳來王公公的聲音,老張馬上跳起來,往牀上躺去。

張異收拾下自己的衣服,趕緊出去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約,龍虎山天師張正常,目無法紀,攻訐上官!

此等無良之行,實在有失道人風範,朕責令張正常閉門思過十五日,欽此!”

老朱的聖旨很有他個人的風格,不說廢話,情緒很多。

張異代父親接過聖旨,反而鬆了一口氣。

閉門思過,這不是睡覺有人送枕頭?

跟他猜想的一樣,朱元璋並沒有因爲這件事太過爲難老張,尤其是父親裝病的情況下。

送走王公公,老張從病牀上起來。

張異將院子的門關上之後,此地就再無外人。

“你這臭小子,邪門歪道果然有你一手!”

事情塵埃落地,老張的心情也好起來,他重新走到棋盤前坐下,安心品茗。

“有這件事頂着,至少爹你的風評不會被害,但同樣沒有壞陛下的好事!

雖然得罪了宋夫子,但這件事無關大雅!

陛下這罰你閉關半個月,您;連應付那些和尚道士都免了!”

老張嘆了一口氣,張異讓他主動去找宋濂麻煩,故意起衝突,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不過宮裡的責罰不痛不癢,又隱約幫他解圍。

似乎皇帝也認同他的做法。

既然皇帝是鐵了心要削僧道的權柄,他作爲道教領袖,自然不開心。

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聽張異的話,給龍虎山留條活路也好!

“接下來,就只是等了,貧道被皇帝這一禁足,清明都過了!”

“沒錯,有十五天,足夠這場大辯論進入白熱化階段,我龍虎山合法置身事外,就看那位劉道長,還要不要冒險……”

張異呵呵笑,將問題轉到劉淵然身上。

“劉道長想要留下影響力,他就要自己去爭才行,總想搭着龍虎山的便車,那可不行……”

張異落子,然後大聲叫:

“爹,你輸了……”

……

“看來,只能貧道入宮求皇上了!”

張正常與宋濂的衝突,彷彿就是油鍋裡澆了一瓢冷水。

應天府內,關於僧道納稅的事,越演越烈。

不過外邊已經快打起來了,皇宮之內,依然風平浪靜。

深宮中的皇帝,彷彿並不曾聽到外界的風風雨雨,就連百官上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

朱元璋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說百官的奏疏,檢校這種半公開的監察機構,朝廷也是人盡皆知。

皇帝的曖昧,讓文官們的心越發焦慮起來。

朱元璋不表態,他們不自覺的加大力度。

龍虎山的道觀,因爲皇帝的一道勒令閉門思過的聖旨,在這場風波中置身事外。

可是其他佛道二門的人,卻能感受到天空中越發凝滯的空氣。

劉淵然也是這場風波中,承受着壓力最大的一個人。

他是當朝宰相楊憲帶過來引薦給皇帝,還被皇帝賜予道觀的人。

其他寺院的高僧名道,已經逐漸感覺到來自官僚階層的壓力。

最明顯的就是,許多人再也無法隨意出行。

僧道們出門的權力,來自於他們認識的達官貴人的權力,當這些人的態度曖昧的時候,就是大家都按照彼此的立場站隊之時。

劉淵然已經感受到這種來自於官和民之間的差異。

他出行的權力,一來自於楊憲,二來自於那位陛下的特殊對待。

事已至此,他似乎覺得,只能冒險一行。

劉淵然雖然不比鄧仲修,也不如張正常,但理論上,他是可以求見皇帝的。

“師兄,你這樣很冒險……”

“可是,終歸有人要站出來!”

劉淵然拿着那份血書,出了道觀,他一路走向皇宮,在門口跪下。

“貧道劉淵然,求見皇上!

貧道代表天下僧道,求皇帝給我等一個發聲的機會!”

他這一跪,讓應天府上下震驚。

這陣子熱熱鬧鬧的事件,雖然吵得震天響,但確實沒有一個僧人道士,去鬧到皇宮去。

劉淵然這一跪,彷彿導火索一般。

一股情緒似乎在所有人心中爆開。

這一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逼着皇帝攤牌。

甚至,朝中某些大員們,也期望這場爭論能爆開。

朱元璋把他們晾在一邊的感覺,讓人實在太難受了。大家都需要一個宣泄口。

劉淵然從早上,跪到晌午。

他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宮裡依然沒有消息。

等待的人,心都沉了。

此時,宮裡走出來一位公公,宣佈:

“將血書交上來!”

皇上回復了,劉淵然激動萬分,他試圖站起來,卻因爲腿腳麻木,跌倒在地。

但他顧不得自己滿身狼狽,他爬起來,雙手捧着萬言書交給太監。

“好了。你回去吧!”

太監收了血書,打發劉淵然走。

這一盆冷水潑下,

劉淵然傻眼了,其他在暗中觀察的人也傻眼了?

事情都醞釀到這種程度了,皇帝還準備裝死?

朱元璋沒有裝死,現在的他壓根不會理會朝中的紛爭,

清明將近,他在準備他的誘餌,

等待着獵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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