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死了?
張異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都感覺不可置信。
人不過分開一會,怎麼就沒了?
“是這樣的……”
那佃戶語無倫次的解釋,讓張異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其實問題還是出在李氏身上,紅顏薄命……
老孟和李氏夫婦二人,本在田間忙碌,夫妻二人夫唱婦隨,正是歲月靜好之時。
卻不曾想,有一羣公子哥似乎是踏青而過。往返回城的的路途中,卻見着李氏。
其中一人跳下馬車,就是調戲李氏。
老孟氣不過,卻與他發生衝突。
後來,車上下來另外幾個貴人,不由分說,那人對着老孟就是暴打。
若是如此就罷了,他還沒打過老孟。
這後來,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羣毆,那最初動手的公子,還讓人擄人?
這種前世只在電視劇中見過的橋段,卻發生在自己眼前,張異隱約有種不真實感。
他被夢瑤的哭聲驚醒。
再看周圍,老陌已經默默去準備驢車。
“走,去現場!”
“等等,我們家的人也能幫忙!”
徐家丫頭攔住張異,表情嚴肅而認真。
“拜託你請你家人,攔在城門,看他們進不進城?”
“好!”
別人都慌成一團的時候,張異和徐家丫頭反而是最冷靜的兩個人。
現在有兩件事要處理,一是去見見老孟,二是要找到李氏。
徐家姐弟前來,府裡也有親兵跟隨。
徐家丫頭說一聲,馬上有人前往城門。
張異抱起來還在哭的夢瑤,上了驢車,飛速朝着出事的地方去。
孟瑤哭,張異只能將他抱在懷裡,卻不曾安慰她什麼。
不多時,下了車。
田埂邊上,一人,一席,一具屍體。
“小地主老爺!”
守在老孟旁邊的,是張毅最早的那批佃戶,他們大多數跟張異相熟,等張異跳下驢車,登時跪下去。
“爹”
孟瑤看着眼前,那個草蓆蓋着的“人”,想要跑過去,卻被老陌拉住。
張異有些失神,他緩緩走到那草蓆邊上,揭開一角。
是那個自己熟悉的人,老孟憨厚中帶着一絲精明的眼睛,變成張異不再熟悉的模樣。
驚恐,憤怒,不甘和死不瞑目。
他的身體上,還帶着許多生前留下的傷痕,張異很平靜……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如此平靜。
手撫過,對方閉上眼睛。
張異站起來,手裡似乎感染了老孟生前的怒火。
“太上在上,喜樂平安……”
張異口中自然而然,誦出一篇經文,這經文其實是他自己所造的僞經,卻彷彿能安撫他此時混亂的心靈。
“爹……”
夢瑤掙脫老陌的手,跑過來,跪在草蓆邊哭着,張異沒有理他,只是站起來,走到老陌身邊。
“真人……“
“老陌,你有你自己的路子吧?”
張異突然詢問老陌,讓老陌一愣。
他擡起頭,用一種老陌平時不曾見過的眼神,平靜地看着他。
老陌是黃叔叔介紹到他身邊的,但兩個人的關係很怪。
他不如鄧仲修一般是跟自己是親密的師兄弟,也不曾真正表示跟着自己。
甚至在道觀已經沒了鄧仲修,老陌也沒有主動融入清心觀。
他是張異身邊親近的護衛,卻又有着自己的秘密。
張異不曾想過去探查這層秘密,後世爲人的處事原則,他能很好的管控自己的好奇心。
但他也知道,老陌有時候會跟他請假幾天,那就是去處理他自己的事。
老陌動了動嘴脣,終究沒有狡辯,而是靜靜地回了一個嗯字。
“先把人找回來再說,先知道是誰再說。
我會帶着老孟的遺體回去,爲他準備後事!
至少,我們要知道對方是誰?”
老陌聞言點頭,他把驢車留給張異,徑自走了。
張異轉身,讓佃戶們找了車,帶着老孟的屍體回清心觀。
孟瑤哭累了,躺在張異懷裡。
張異此時,纔有心思安靜下來,思索下邊的問題。
他突然,重重的嘆息一聲。
他好不容易適應這個時代,但妹妹會有更多的意外出來提醒他,這是時代的底線,比他想象得更低。
他回到道觀,佃戶們手忙腳亂,找來上好的棺材和幫張異設好靈堂。
張異等來了他想要的答案。
“常茂,徐仲文?”
張異聽到常茂的名字,還恍惚了一下,因爲他很久沒有跟常茂這個敗家子有過交集。
而另外一個姓胡的,張異隱約有些耳熟。
“是中書省參知政事胡惟庸的孩兒。”
“是他呀!”
張異若有所思,那個在史書上坑爹的路人甲,原來也有名字。
張異問:
“人在哪?”
“被信國公府的人,堵在城門口。”
“走!”
他沒有猶豫,交代了留守的佃戶幾句,轉身就走。
此時,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
這距離宵禁,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城外的官道上,卻有兩羣人起了衝突。
“你信國公府是不是欺負我們常府沒有爵位,徐家妹妹,別欺人太甚!”
“徐國公也是我們自己人,妹妹何苦爲了一個賤婢爲難我等?”
常茂的臉色不太好看,他眼前攔路的人,正是信國公府的親兵。
常家和徐家的關係還可以,雖然藍氏對徐達有些意見,但兩家的家長關係還不錯。
徐家丫頭聽着常茂的話說:
“常家哥哥,你把人放了我就放你走,你當衆強搶民女,打死人家的丈夫,你就不怕皇帝伯伯打死你嗎?”
徐家丫頭提起皇帝,常茂一張臉登時通紅。他可以不怕他爹,但他真的怕皇帝。
“常少爺,您是什麼身份,那賤人是什麼身份?
您父親在前線殺敵,爲國捐軀,您在路邊打殺個百姓算什麼?
這事咱們已經做了,可若是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您豈不是白吃虧了?”
那胡公子子在常茂耳邊提示到。
常茂本來就是個渾人,無法無天。
他聽說之後,更是有了底氣。
“丫頭,你讓我過去,別擋路,你再攔着,我們可就闖過去了。”
徐妙雲心裡暗自焦急,陪着她姐弟二人來的親兵其實只有三兩個人,其中一人已經回去報信了。
就剩下這麼兩個人在。
雖然這些人是兵,可常茂身邊的家丁僕人,可有十幾人。
這些人雖然沒有兵的身份,那只是因爲常遇春如今並未封侯,他們許多人,也是軍伍出身。
真要打起來,誰打得過誰還說不定。
兩邊的局勢一觸即發。
此時,張異和老陌悠悠走來。
常茂見到張異,臉色變得更加不好。
張異看着常茂,又看着他們身後的車廂,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跳下車,走過去,老陌手裡握着武器,亦步亦趨地跟着。
徐家丫頭的表情十分擔心,因爲張異的神態很奇怪。
她雖然也同情夢瑤和李氏的關係,但身爲國公府的人,徐家丫頭也明白此事應該以什麼方式解決。
在她眼裡,張異也是個知進退的人,可是,張異偏偏用最愚蠢的方式,去接近那個車廂。
“你幹什麼,你是誰?”
常茂認得張異,不等於其他人也認識他。
有個胡府的奴僕衝過來,就要給張異一巴掌,老陌其實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動手,但見到有人動張異,他已經決定動手了。
只是,張異的動作比他更快。
沒人會在意一個八歲的孩子,但他卻輕輕將一把刀,捅在對方的身上。
那人無聲無息倒在地上,鮮血流淌一地。
“動手……”
徐家丫頭神色大變,趕緊指揮身邊兩個親兵動手。
與此同時,常胡二家的的人也反應過來。
一個僕人無聲無息死在自己面前,連眼睛都不曾閉上。
胡公子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常茂也是臉色煞白。
旋即他們回過神,大喊:
“殺了他……”
那十幾個僕人撲向張異,張異冷笑,手裡已經攥着另外一把武器。
只是此時,信國公府的親兵過來。
徐家姐弟也大喊:
“常茂,給我信國公府一個面子!”
“徐家丫頭,是你不給我常府面子!”
局面一下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那些僕人朝着馬車衝過去。
老陌的刀,化成一道寒光,掠過那些人。
旋即,現場傳出慘叫聲。
夜色漸黑。
鮮血飛濺。
常茂和胡公子何曾見過如此場景?
老陌兇狠,他們一時間也慌了。
這些僕人有些人上過戰場,有些沒上過。
可就算是上過戰場的人,他們手裡也沒有趁手的兵器。
如果老陌願意,他可以將這些人全部殺了,不過他畢竟是檢校,對方也不是普通人,這件事他不敢下殺手。
好在老陌不用爲難多久,遠處即將關閉的城牆,突然衝出一隊兵馬。
“是兵馬司……不對……”
老陌在領頭的隊伍裡看到了一個自己的熟人,頓時放下心來。
“是誰,在城外鬧事?”
“大人,救命,我是常府長子常茂,有歹人行兇……”
“家父中書省參知政事胡惟庸,大人,這裡有人行刺我家裡僕人,請大人抓人……”
常茂和胡公子惡人先告狀,大聲喊起來。
領頭的兵馬司指揮朝着遠處一看,卻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兒,從馬車裡出來。
他是一個小道士,身上的道袍卻染着血,看着頗爲滲人。
而他身邊,一箇中年漢子,手裡也帶着兇器。
那領頭之人心頭一凜,正要抓人。
張異抱拳,面無表情:
“大人,本人乃是龍虎山張家嫡傳張異,在此狀告常茂、胡惟庸之子當衆強搶民女,且殺人親夫!
人是我的佃戶,請大人定奪!”
他話音一落,爲首的人登時臉色大變。
常遇春的兒子,胡惟庸的宰相,還有龍虎山的道士,這些人看起來,哪邊都不是好惹的。
這件事也遠不是自己能夠定奪。
這件事最好還是往上報,他盤算了一下,張異似乎比起常府公子,中書省大員的兒子還不夠看。
他指着對方說:
“先拿起來,再做定奪!”
對方話音一落,徐家丫頭道:
“信國公府長子徐允恭,長女徐妙雲,爲小道長作證!”
徐家姐弟二人站出來,兵馬司的人登時臉色大變,他們還以爲小道士好拿捏,可卻不曾發現,對方背後也站着一尊大佛。
信國公府,常府,胡府。
哪個是他們惹得起的?
“咳咳!”
此時,一個人從人羣裡走出來,說: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這件事不如明天,報給御史臺,大理寺和宮裡?”
宵禁後,不是重要的事,基本告不到宮裡。
常家公子和胡家公子打殺人這種小事,換成平時更不會驚擾皇帝。
只是這件事牽扯常遇春和徐達兩個當朝大將,兵馬司根本壓不住。
他們看着場面混亂,一時間也亂了手腳。
“走吧!”
張異卻是首先打破平靜的人,他讓老陌駕車,直接就要騎着胡家的馬車離開。
常茂和胡公子臉色都青了。
他殺人,還要奪車?
胡家公子就要嚷嚷,卻和張異的眼神對上,這孩子一片平靜地目光,卻讓他透骨寒。
二人不說話,卻由着老陌駕車離開。
“你們留下一人,配合兵馬司作證……
我和弟弟在清心觀過夜去!”
徐家丫頭囑咐家裡親兵,追着張異過去了。
這場鬧劇才告一段落,不過徐家丫頭有些擔心,這洶涌的暗流,似乎纔開始涌起。
張異很重要!
這件事,一定會驚動皇帝。
車馬回到清心觀,道觀內隱約傳來夢瑤的哭聲。
徐家丫頭將昏迷甦醒的李氏扶進去,娘倆痛哭。
張異始終平靜,幫着處理,操持老孟的後事,他忙碌半晚,才逐漸平靜下來。
“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張異一個人坐在藥園子的的田埂上,擡頭看着星星。
他身上淡淡的疏離感,讓人不敢靠近,猶豫了一會,徐家丫頭一屁股坐在他身邊。
“你在想什麼?”
“想着如何讓他們付出代價……”
張異隨口回答徐家丫頭的問題,徐妙雲沉默了一會說:
“你知道的,很難……雖然我也恨不得殺了那兩個人渣,但陛下心裡有自己的尺度,孟叔的影響力,比不過……”
徐家丫頭說到一半閉嘴了,張異卻明白她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哪怕對方有錯,老孟的命太不值錢了……
張異比徐家丫頭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纔會鬱悶,纔會發泄……
別人會把他當成仙神,他卻知道自己不是。
權衡利弊,他比任何人都懂,若想肆意恩仇,他手中那把槍可以讓他殺死任何想殺的人。
可是他背後也有家人,他背後有着龍虎山上下百口人……
張異突然笑起來:
“你知道我爹爲什麼討厭我嗎?”
徐家丫頭不明白他爲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詢問這個問題,她隱約聽過:
“據說,因爲張真人起卦,說你身上有魔性……”
“他說的是真的!”
張異淡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