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去,朕會多給你一些侍衛,配齊火槍!一路護你安全……”
張異聞言無聲點頭。
他也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他張異的人頭大概是非常值錢的。
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惱羞成怒人中途對自己不利。
張異不是一個逞強的人,他果斷接受了朱元璋的好意。
“明年,希望你爹的身體還能撐得住,朕準備讓他主持遷都之後的祭典……
到時候,他應該會有驚喜!”
張異混身一震,猛然看着老朱。
朱元璋這句話,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張異卻知道老朱的意思。
皇帝終歸沒有拿那件事來卡他,而且他還打算讓老張接走天師位。
這對於張異來說,是最完美的結果。
“多謝陛下!”
張異深吸一口氣,老朱終歸還是沒有拿天師位來卡着自己。
“去吧去吧,明年春天,記得回來!
還有,別急着走,你才新婚,就準備拋下妻子們?
最好,能留個孩兒……”
突然被人催生孩子,張異老臉一紅。
朱元璋拍了拍他,讓他過去一邊說話。
張異在路上,給朱元璋描繪蒸汽機出現之後的可能性,包括髮電。
“電燈?”
老朱聽張異說起這種神奇的東西,登時瞠目結舌。
比拉住亮一百倍的東西,通過雷電來點燃的光!
這種東西如果出現,那對於他這個皇帝的好處,簡直不可估量。
“你需要什麼,朕可以支持你!”
“多謝陛下,不過我還需要時間……”
電燈看似簡單,但也不是現在的他能做出來的,玻璃只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環,其他的東西,張異還需要準備。
“嗯,好!”
老朱上了自己的車輦,準備回宮。
“恭送陛下!”
張異在春秋觀門口,目送皇帝離開。
太子和皇帝共乘,在今日的過程中,他幾乎很少發言。
上了車,朱標饒有興趣的打量皇帝。
朱元璋冷哼。
他知道朱標在笑什麼,雖然接受了他的意見,但就是看他不順眼。
“取雷電之力,照人間光明!
這世間真有如此神奇的事物!
也不知道張異那小子還能給朕拿出什麼東西?
未來大明的天空上,是否能看到鐵鳥騰空?”
朱標笑道:
“按照張家弟弟的說法,應該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窺見天機,他也不可能帶着人間走過數百年!
不過,只是這十年的變化,父皇您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出現,省卻了我大明百年的苦功!
一個天師之名,並不過分!
自古以來,歷代君王皆奉天行事,可誰曾得天人相助?
張家弟弟出現在咱們眼前,是大明的福分。
兒臣覺得,這點緣分,值得珍惜!”
老朱聞言點頭道:
“也是,有些東西朕也許看不到,可是他與你親如兄弟,就算你繼位之後,你也能製得住他!”
朱標莞爾:
“父皇,兒臣不需要制他,張家弟弟和我親如兄弟,我以誠待他,兒臣也相信,張家弟弟絕對不會負我……”
朱元璋意味深長地看了朱標一眼,似乎並不同意他這句話。
只是兒子興致正高,他卻不好直接潑他冷水。
數日後,張異還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程。
這一次,他不是孤家寡人。
除了老陌之外,還有一行人跟在他身後,這些人穿着耀眼的,讓人恐懼的飛魚服,赫然是錦衣衛。
而領頭的人,也是周通這位錦衣衛的副指揮使。
“真人,咱們又能一起共事了……”
周通表面一本正經,其實正朝着張異擠眉弄眼。
張異呵呵笑:
“周大人,有勞了!”
將錦衣衛的一個副指揮使放在自己身邊,張異能感受到老朱對他的重視。
同時,也代表皇帝對他危險程度的判定。
“國師言重了,對了,不知道國師,咱們去哪?”
“還不知道,貧道初步的打算,是去山東……”
張異的那個打造北方工業區的計劃,早就準備在北方落實。
他初步的計劃,一是紡織業,二是其他採礦業。
紡織業的情況,江南早就形成了初步的規模,除了浙江那個廠子,在沿海地帶同樣出現了類似的工廠。
工廠和流水線的出現,這些年早就將布料的價格打得非常低。
但因爲受限於原材料,張異理想中的工業品價格,其實並沒出現。
皇帝雖然全國各地都推廣陸地棉,這些年也看到了成果。
但農耕社會,土地第一需求是滿足百姓的口糧,其次纔是其他作物的生產。
而且相對而言,其實北方的棉麻之類的產量,是比南方高的。
但是,因爲物流的關係,原材料去不了太遠的地方,同樣限制了布料的產量。
在物流不行的古代,那些產棉地,其實就能吸納大量的工業人口。
但這件事,皇帝通過政策的調整,完全可以自己做。
張異如今要去調研的,主要是依託蒸汽機做準備的採礦業。
“真人您要尋找煤礦的話,可以去山西……或者河南的鶴壁……”
周通聽說張異的訴求,主動給張異介紹。
張異呵呵笑,礦產的分佈他壓根不用周通介紹,山西的煤礦是多,但他暫時沒有本事運用起來。
宋時,就有成熟的挖礦產業,不過古人的效率受限於人力,產量並不高。
張異想要試驗的,就是當有了機器介入之後,是不是能提高效率……
畢竟蒸汽機最開始被髮明出來,就是給礦山抽地下水。
可是採礦,只是初步。
將煤礦製造成利用率更高的蜂窩煤等產品,纔是張異的計劃之一。
而從此延伸出去的規劃,是讓百姓,至少能讓一部分地區的百姓,用得起能源。
先解決能源問題,才能解決所謂的工業化的問題。
沒有選擇山西和內陸就是如此,在物流不行的情況下,山西的煤再好,它也送不出來。
沿着大運河和沿海去找資源,將資源利用起來。
當這些煤礦的產能跟得上之後,至少能通過運河與海運,送到京城去。
“煤礦,這東西朝廷倒是有在挖掘……不過國師您想染指產業的話,朝廷那邊……”
周通的提醒,張異明白。
採礦業,自古以來大多數是朝廷的壟斷的,他並沒有打算去投資這些,而是幫助朝廷將產能做起來之後,去做別的。
蒸汽機也好,內燃機也罷,都需要動力來源。
只靠燒柴火,是支撐不起蒸汽機的消耗。
煤礦要搞起來,另外一個石油也是需要的。
張異隱約記得,山東也有一些好的石油資源。
他知道周通前來,既是配合他,也是監視他。
張異並沒有藏私,將他的計劃告訴周通。
關於蜂窩煤的製作,還有利用蒸汽機,提高生產效率。
製作出能替代柴火,至少能一部分替代柴火的更高效的燃料,對於百姓的衣食住行影響,也是十分巨大。
“貧道記得當年跟陛下吹牛,說起開水的時候,也曾經感覺百姓之難。
燒開水雖然看似簡單,但哪怕今日大明已經逐步走入盛世,天下依然有八成百姓,用不起一份簡單的開水。
柴火的成本,並不是一般家庭能夠負擔。
朝廷也不讓人無限制的砍伐柴火!
貧道當年和太子殿下相談,太子殿下也立下誓言,說讓天下百姓喝得起開水……
這件事,貧道記得,陛下記得!
但能不能實現,可就在此事之上!”
周通不解:“真人,這煤,可比柴火貴多了!”
“所以要產業化,如果規模化之後,煤的價格,應該可以降低到百姓可以用的程度!
煤可以量產,但樹木不會!
而且煤的燃燒利用率,比木材高得多!
當然,很長一段時間內,百姓也未必用得上便宜的煤!
但貧道準備聯合正一道,置辦一個產業!”
“真人準備做什麼?”
“水房!”
“水房?”
周通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張異笑而不語,他們當然不會理解。
燒水房,本身在張異出生的時代,也是一種過去的產物,他自己也只是從父輩的口中得知。
喝開水的習慣,起源於外部敵人對華夏人的投放藥物,是不得已而演化成的習慣。
但在那個年代,哪怕生活比大明的百姓要好。
人們依然喝不起開水,沒錯。
張異在前世,從他的爺爺奶奶口中知道,在那段苦難的日子,柴火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依然也是重要的物資。
燒一些開水喝,等於浪費爲數不多的柴火。
所以國家出面,建設了開水房。
大家需要開水的時候,提着暖水壺去打水就行了。
統一燒水,也是一種節約資源的方式。
以前的話,燒開水這種觀念,對於古人來說,壓根就不會在意,但經過藥王太上信仰傳播十年。
加上微生物學的逐漸流傳。
如今喝開水,已經成爲人所皆知的共識。
就如大明的南征軍,只要條件允許,士兵一律和開水,幾乎就是已經寫到軍紀裡邊。
可是共識歸共識,一般的百姓依然喝不起開水,就如他前世的父輩一樣。
所以張異在搞出蒸汽機的時候,第一個想法,就是通過幾年的佈局,完成他當初的設想。
喝開水這件事,在教育落後的大明,張異選擇了將他和藥王太上連接在一起。
所以這個行爲,本身對於正一道而言,是收攏民心的關鍵動作。
他的想法是,以正一道牽頭,在天下每個州府設置開水房。
然後再將開水房朝着縣城延伸……
通過降低燃料的成本,逐步將喝開水變成不算太難的事。
當然,這個前提是,他必須把煤炭的價格給打下來…… 周通聽着張異的說法,笑了笑:
“國師做生意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可惜,若是能投上一筆錢,也能跟着國師賺點……”
“你可別投,這個生意若是用來賺錢,那就違背了貧道的初心了……”
周通若有所思,張異看起來是真沒打算用水房賺錢。
“國師,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國師不打算賺錢,爲什麼不開成……”
張異明白周通的意思,笑了:
“你是覺得,既然我不準備賺錢,也不差錢,爲什麼不直接免費?”
周通點頭,張異說:
“慈善這種事,可以做,但不能持續!
如果投入沒有回報,就算我主動貼錢做,也做不久!
水房在保本的情況下,保持一個微薄的利潤,百姓得了實惠,經營者也不至於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意義,這纔是合適的做法!
不過這件事還早着呢,起碼,將煤礦的價格打下來再說!”
燃料在小冰期的大明,肯定是剛需中的剛需。
煤礦產量這種事。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蒸汽機能解決。
張異和周通走訪了許多地方,很快選中了自己需要的一處煤礦。
他這次沒有客氣,直接利用朝廷的資源,開始在附近買地,設廠,然後開始組裝第二臺蒸汽機。
這臺蒸汽機和春秋學院那臺是差不多同時的時間做出來,所有的零部件雖然不是標準化,但也基本做到手搓的最好。
有錦衣衛的大旗,朝廷的支持。
地方官府和士紳哪敢去爲難張異。
從張異出現在煤礦的那一刻起,實際上,他已經接管了煤礦的所有權。
緊接着,就是組裝機器,調試……
在這段時間內,張異還參觀了礦山,對礦工的工作方式,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議。
……
“他真的,跑去挖礦了?”
張異的動作,總是讓人想不明白。
不過盯着她的人不少,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胡惟庸等人還是不信。
反正京城的榮華富貴不享受,自己躲到山溝溝裡跟那些礦工同吃同住。
張異的現狀,成爲中書省一衆官員的笑談。
雖然沒有錦衣衛的眼線,但張異在礦山,本身就有許多官員在配合他。
他說過的一些話,也被記錄下來。
“讓天下人喝得起開水,這傢伙倒也是個有心之人!”
雖然和張異不對付,但衆人對張異的想法,也是非常認可的。
人是複雜的動物,每個讀書人一開始的時候,都會有爲民請命的理想。
只是隨着閱歷成長,人總會看清楚這個世界的真相。
汪廣洋的話,也染其他人點頭。
他們這些人,是最討厭張異的人,卻也認同張異的做法。
“只是,愚昧!”
汪廣洋冷哼,在他看來,張異沉迷於這些奇技淫巧,是辜負了他身上的本事。
一個能站在高位上的人,應該是把握大局,具體的事情讓下人去辦。
張異的做法,無形中是降低了他的格局。
其他官員聞言,附和一笑。
胡惟庸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大家的話題,很快從張異那裡離開,聚焦在如今朝廷最重要的兩件事上來。
都城,新舊交替。
哪怕如今距離遷都還有一年多,但朝廷的工作其實早就開始了!
遷都又不是搬家,大家打包收拾東西,然後就住到北京去了。
這其中涉及到官員的遷徙,必須有一部分官員,去將順天府運轉起來。
而與此同時,南京這邊的工作,也不能落下。
尤其是如今大明正值第三次北伐。
大量的凋零,通過中書省,發放地方。
無數的糧草,也在運送北方。
如今中書省在討論的其中一個議題,就是要不要先讓一個宰相去北方主持大局?
這件事本應該是汪廣洋去,因爲中書省如今,事實上掌握在胡惟庸手裡。
汪廣洋能力雖然高,卻喜歡明哲保身。
這些年胡惟庸已經逐漸完成了一人專權。
只是再次重提這件事的時候,胡惟庸卻提出來:
“不若,讓汪相在此執掌大局,本相提前前往順天府?”
“胡相……”
胡惟庸的提議,讓所有人都嚇一跳。
他主動去順天,這是要讓權給汪廣洋?
要知道,如今整個大明最重要的,卻不是遷都的事,而是漠北的北伐戰爭。
徐達和藍玉,朱棣他們,正一路扎進漠北。
中書省身爲朝廷的中樞,保證後勤的調動,也是極爲重要的任務。
這件事,如果處理得好,這諾大的軍功,二人也能分得一份。
畢竟有李善長的前車之鑑,大傢伙也看到了文臣拿軍功封爵的先例。
汪廣洋已經是忠勤伯,難道胡惟庸不想利用好這次關係,弄一個爵位?
“胡相,在北伐的關口,這中書省的具體事務,可需要你定奪!”
汪廣洋感覺有一絲不對勁,用言語試探胡惟庸。
胡惟庸道:
“戰場上的事本相又不懂,相比起汪相,本相在這方面實在不熟!
本相覺得,我還是處理自己擅長的事情,遷都乃是內政,本相將這件事處置好更好!
至於北伐後勤的調度,還望汪相多多上心!”
汪廣洋聞言,只能拱手,初步答應了胡惟庸的請求。
“既然如此,咱們就去跟陛下說彙報吧!”
胡惟庸站起來,也不管其他站他這邊的官員投來問詢的表情。
汪廣洋和胡惟庸出了中書省,去往皇宮。
路上,汪廣洋還有不解。
“胡相,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你該去順天?”
他再次提出自己的疑問,胡惟庸是什麼性格,身爲同僚的汪廣洋最爲明白。
這傢伙得了李善長的真傳,就連那沒有容人之量的脾性都學了去。
中書省早就成了他的一言堂,若非自己退讓,他們早就打起來了。
可是,胡惟庸主動去順天,等於將權力分給他……
“汪相,本相這麼做,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胡惟庸轉頭,認真回答:
“剛纔本相說的話,是句句真心,但如果汪相還有疑惑,本相還可以多說一些!
汪相不覺得,最近陛下對我有些意見?”
汪廣洋聞言一愣,旋即沉默。
老朱自從被張異提示之後,雖然沒有完全採信張異的話,卻對胡惟庸多了幾分心思。
這種不經意的注視,瞞不過其他人。
老朱沒有說是爲什麼,大家也在猜。
但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朱元璋有些懷疑江郎案跟胡惟庸有關。
沒有證據是一回事,但江郎案能牽扯到戶部,就肯定有人在想,這件事會不會還能順藤摸瓜。
而瓜藤能摸到哪?
戶部之上,就是中書省了,中書省誰掌控,必然是胡惟庸。
汪廣洋還曾經慶幸過,自己的不爭恰恰給他省了許多麻煩。
如今聽胡惟庸提起,他信。
“這種事,你讓本相如何自證?
本相左思右想,大概是陛下對我不滿了!
也許陛下想看看,汪相你的表現……”
汪廣洋:……
胡惟庸的這套邏輯好像也沒毛病。
汪廣洋上次當宰相的時候,就是因爲不作爲被老朱提到浙江區當平章政事。
這次老朱希望他有所作爲,似乎也合情合理。
既然胡惟庸要避風頭,這功勞他不接也得接着。
所以,他只能作揖,算是謝過胡惟庸。
……
“胡惟庸此人,不像張異說的那麼不堪……”
等汪廣洋和胡惟庸離開,朱元璋對朱標說道:
“他此去順天府籌劃,一去就是一年多!
這一年多的時間,等於將京城的權柄全部放出去。
如果汪廣洋有心,他這一年可以做出許多事……
不管他是不是因爲朕在查他,他不得不離開。
但就是此事,也能證明他是個懂取捨的人!”
朱標見老朱對胡惟庸極盡誇獎,回道:
“父皇,可是中書省的事務,一直都是胡惟庸在管,他去了會不會……”
“不會,朕看着,出不了事,且汪廣洋能力不弱,他只是不爭,並不是平庸!
朕之所以同意,也是想看看汪廣洋的表現!
至於胡惟庸,放他走也好!
他走了,羣狼無首,朕也好去梳理梳理他的關係……”
……
“胡相,您真的要去北方?”
深夜的宰相府,凌說冒着危險,來到了胡惟庸面前。
他上來就很着急,質問胡惟庸去北方的事情。
“本相不能去?”
“可是,你若去了,誰在京城主持大局?”
凌說登時亂了方寸。
“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了,陛下想查我不假,可我也不是那麼容易查的!
這次去京城,本相看似出去避風頭,但是你應該明白?”
凌說被胡惟庸說得臉色煞白:
“胡相,不是我不幫你,可是你這樣,未免也太急了!
北方,可是有徐達在……
這次他北伐勝利歸來,估計也會常駐北京!”
“勝利,你放心,這次大明不會勝!”
“什麼?”
凌說猛擡頭,看着胡惟庸。
卻發現,胡惟庸臉上,掛着一絲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