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大明經濟學,計件工資和分期付款

在張異所生活的後世,有許多資源型城市。

資源型城市從興起到沒落,有着完整軌跡。

張異的做法,朱標看不懂,但回想周圍繁華的街道,似乎又懂了一些。

“一個國家的滅亡,都是從貧富差距太大開始,百姓沒了活路,自然就要造反!

這世間,有富人,也有窮人……

但富人終歸要給窮人留一口吃的,其實整個國家的經濟循環也是如此,就如這座礦山,以前也有工人,卻爲什麼形成不了城鎮……?”

朱標沒有回答,因爲他已隱約明白張異想說什麼?

“因爲,他們沒有多餘的錢糧,支持起一個城市的消費循環!

礦工手裡有了錢,他們纔會有動力將家眷接過來,家眷在這裡,吃喝拉撒,就有了就業的機會,商人會聞風而來,或者有人經營商業。

可是,如果僅僅是滿足吃喝,並不足以讓一座城鎮形成。

這裡的消費力,決定了這裡的的活力,可是以前的礦工,就勉強只到溫飽的程度……”

張異將附近的經濟循環說給朱標聽,他以前很少講述關於經濟學的道理。

什麼內需,貧富差距……

經濟的背後,是一個國家的興衰和毀滅。

古人也許沒有比較清晰明瞭的經濟學,但每一個君王和儲君,其實多少都接觸到境界學。

張異講的宏觀經濟學,朱標聽着似乎不太理解,但又似乎明白了許多。

他提問,張異說。

兩個人就在喧鬧的蜂窩煤廠聊得非常開心。

咳咳咳!

朱標過了一會,發現自己在咳嗽,張異一看,果斷給他找了個口罩戴上。

二人往外走,朱標能看到許多人在排隊。

他們的手中,都帶着一個奇怪的器皿,還有人手中提着兩個。

珠寶順着隊伍的盡頭望過去,不遠處有一個炊煙渺渺的房子。

“那就是開水房,這些人手裡拿的,就是暖水壺……

礦上的燃料便宜,所以我們開的開水房,成本能扛得住!

在這買水,比外邊便宜……”

張異舉了個例子:“外邊的茶館裡,也有人賣開水,不過他們因爲成本的原因,就是燒開的水,也是一文錢三碗!

這個價錢,其實主要就是賣個人氣,但商家想要賺錢,還要靠茶水!

而在這裡,咱們賣一文錢兩壺,其實還有一點微薄的收入……

這個價格,也能讓礦工們勉強消費得起……

現在馬上就要入秋了,天氣涼了!

回家能喝上一碗溫暖的水,其實很舒服……”

張異也是生活在礦上,才逐漸明白了古人的需求和自己理所當然的不同。

來百姓,是吃不起熱食的。

在古代,砍柴是一門能賴以爲生的職業,百姓們的柴火,也不是能隨便砍伐樹木得來的。

靠着平時去撿,或者去買的那點柴火,壓根支持不起家庭日常的熱食。

能吃上一口熱呼的飯,冬天忙碌回家,婆娘遞上一碗熱乎的水,對於窮人而言,暗示無法言喻幸福。

如果沒有在市井中生活的經歷,朱標大概不會理解這種幸福。

他對於張異說的暖水壺,十分好奇。

此時,已經有人打好水,正在往外邊走。

張異隨口喊了一句:

“胡老三!”

便有一個男人回頭,他看裝束,是礦上的礦工。

見到張異,他熱情回答:

“國師大人……”

朱標好奇的打量張異,他和這個工人似乎很熟。

張異看似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是一朝國師,他的品階,朝中三品官員以下,都要恭敬行禮。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一個礦工能跟他聊的有來有往,本身就是一種本事。

“你這小子,今天換你來打水?”

“國師也知道,我家婆娘身子骨不好,能幫幫點……”

“行呵,好漢子,聽說你這個月的計件俸祿挺多,下個月,就能將暖水壺的欠款補上了吧?”

“還是藥王太上保佑!”

胡老三和張異聊着天,張異突然道:

“我有個朋友想喝一口熱水,你將這個暖水壺給我,明天你找吳葆和另一個暖水壺,和今晚的水錢……”

“國師您這是看不起我了,請國師喝水,我還是請得起的!”

胡老三聽說張異想招呼朋友,他是從礦上放工回來,並沒有看見朱標。

朱標也沒有穿着袞龍服,他一時只覺得對方是貴人。

“這是太子殿下……”

張異自然而然,給胡老三介紹。

“原來是太子殿下呀!”

胡老三咧開嘴笑,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僵在臉上……

回頭醒悟眼前的人是誰,胡老三差點哭了。

“草民,拜見太子殿下!”

他一跪下,滿大街的人驀然回首。

太子殿下?

百姓們聞言嚇得,趕緊跪下去。

這大街上,瞬間變得寂靜無聲,朱標哭笑不得。

“爾等免禮,起來吧!”

他瞪了張異一眼,走上前,溫和地將胡老三給扶起來。

“太子殿下……”

胡老三已經感動得手足無措,口中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本宮好奇這暖水壺的構造,要你以個暖壺,回頭本宮親自讓人給你送一個過去,可好……”

噗通!

朱標溫柔的話語,卻嚇壞了胡老三。

他又是跪下,知乎不敢。

“殿下,咱們還是走吧,你這樣的話,他們大概是起不來了……”

“還不是該怪你?”

朱標回頭給張異一個狠厲的眼神,可是張異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讓他無可奈何。

他給毛驤一個眼神,示意他記住自己的話,然後拉着張異主動往前走。

礦區不大,張異所言的以礦區爲中心的城市,也尚未形成。

這裡不是縣城,連個正經的落腳點都沒有。

不過張異自己有自己居住的地方,他直接將朱標帶回家。

到了家,張異親自打開暖水壺上的活塞,然後倒了一杯水給朱標。

熱騰騰的開水,朱標十分認真地喝了一口。

雖然沒有山泉的清甜,但多了一絲溫暖。

朱標不是第一次喝開水,事實上,如今皇宮裡,所有的飲用水都換成開水。

他並不剛需暖水壺,因爲他有無數人伺候。

可這件物件,依然讓他十分滿意。

“這內膽,是玻璃……”

出於對暖水壺的好奇,他研究了一下這東西的構造。

張異聞言點頭道:

“通過一些特殊的工藝,可以達到保溫效果……”

“這東西,本宮覺得可以推廣開來,回頭你送一百個暖水壺給我,我帶回應天!”

張異聞言點頭:

“如果殿下需要的話,製作的配方我也可以給……”

“如此甚好,你能捨得手中的利益,當是大慈大悲……”

暖水壺這種後世看來平常的小物件,對於此時的百姓而言,確實是能提高生活質量。

只是,價格……

“比起這個,本宮更加在意你跟胡老三的聊天,計件工資本宮知道,另外一個呢?”

計件工資,是屬於張異早就提到過的提高生產效率的東西。

礦上張異給朝廷爭取的部分收入,並不是以固定的開支發放,而是計件。

他有自己的一套算產量的方法,能保證工人的收入。

如果類似胡老三這種幹活比較好的,收入確實要高出種田的百姓許多。

有了錢,礦工纔會消費,在張異親自打造的這座小城鎮中,這裡的居民和家庭纔有需求。

溫飽是其一,溫飽之後,低端的娛樂和服務業,也會興旺起來。

這是張異第一次在北方,嘗試打造一個城市,和順天府不同,順天張異只是造了一座城。

而這座礦山和周圍的一切,是張異企圖用自己的經濟政策,形成一個讓皇帝能認可的經濟模式形成的小鎮。

振興北方經濟,不是一句空談。

將工業的重心放在北方,和南方的魚米之鄉做個切割,乃是最好。

“您說的是分期付款,其實很簡單,就是由我做擔保,對於買不上暖水壺的工人借錢給他們買,他們可以分成六期,或者十二期償還這些接管,我會適當收點利息,單不是民間那種高利貸……

這件事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貧道看好未來這裡的前景,但暖水壺確實有很多家庭買不起!

今年冬天,大概就是暖水壺最好賣的時候,貧道真正想要的,就是讓百姓喝得起開水……”

分期付款……

是爲了促進市場,朱標很認真的聽着張異的做法。

他望向張異的眼神,其實早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只是張異並沒有覺察。

想要發展工業化,原料,水源,能源,交通,這些東西都要綜合考量。

張異選擇這裡,是他從蒸汽機和採礦業出發,先將能源的問題解決。

如果將蜂窩煤當成一種產品的話,靠近煤礦的地方,本身也是距離原料很近。

能源,原料,產品……

加上他自己施行的政策,將一地的經濟拉動起來,就是給皇帝最好的答卷。

而在他的計劃中,等到煤礦產能上去的時候,以這裡爲中心,經濟重心會朝着四方輻射。

而類似蜂窩煤這種重要的產品,也可以逐漸由礦山附近,賣到別的州府,甚至……

可以通過運河,海運,將這些東西,賣到更遠的地方。

煤礦,自古以來歷朝歷代,只要有條件,都會開採。可是簡單的開採利用,跟張異形成的這套產業鏈完全不同。

“其實這附近的州府,也已經用上了咱們的蜂窩煤,這東西看似比柴火貴一些,但燃燒效率更好,算下來還便宜……

只是目前損耗,物流成本依然是個問題,沒有足夠的量,暫時壓不下來!

不過我相信,按照這個方法執行下去,最多三五年,咱們能看到成果……”

張異給朱標描繪着自己的規劃,他選擇山東而不是山西,物流成本就是最重要的考量。

大明一旦開啓大航海,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輸出商品。

明朝的茶葉,瓷器,布料,放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是降維打擊的。

但張異覺得不夠,各種附加價值高的工業品,也可以成爲更加廉價的商品。

茶葉之類的奢侈品,只能影響一個地方的上層。

而和生活息息相關的許多工業品,纔是控制一個地方國家經濟的根本。

東南亞這些地方,大明未必要每個都變成自己的國土,但經濟上的影響,文化上的影響。

讓他們成爲大明經濟的一個部分,纔是牢牢控制住這些地方的關鍵。

朱標見他越聊越遠,不有莞爾一笑。

青衣宰相!

他在政治上的手段也許稚嫩,但於家國而言,自己這位張家弟弟的本事,完全對得起宰相的稱號。

只是他也鬱悶,張異對父皇始終存在一絲不信任。

這也導致了他並不想完全在父皇手下,成爲一個名正言順的宰相。

有才而不願意報效朝廷,是朱元璋的心結。

他目前能能做的,就是居中調節,讓父皇與他,總不至於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對了,你說的經濟學,讓本宮想起另外一件事!

就是關於父皇準備發行紙幣的事……”

張異聞言一愣,但旋即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大明寶鈔其實早就應該提前幾年出現,但張異的影響和日本白銀都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大明貨幣稀缺的問題。

老朱發行的這個貨幣,張異客知道它的影響力。

簡而言之,就是災難現場。

說白了,古人的皇帝,能懂經濟學的沒幾個,而且身爲家天下的皇帝,能夠忍得住不用貨幣收割天下人的也沒幾個。

金融就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如果沒有強大的自制力,也會成爲迷惑君王心神的魔刀。

老朱到朱棣,大明寶鈔的信用屬於雪崩的級別。

張異低下頭,想了一下,說:

“紙幣的發行,其實本質就是發行政府的信用。

如果陛下言而無信,恐怕會失寒了天下人的心……”

言而無信?

朱標聞言愣住,張異這是想要說什麼嗎?

張異沒有廢話,他將關於經濟學,紙幣的發行,還有通貨膨脹的知識,灌輸給朱標。

“通貨膨脹,實際上就是貨幣的供給大於它的實際需求,而導致的災難,這種情況,其實就是等於皇帝在利用自己的鑄幣權去收割天下人。

這種做法,看似很爽,但其實用的是帝國的經濟主權去交換,飲鴆止渴罷了……”

關於貨幣,貨物,市場供給……

張異努力回想自己學到的關於紅光經濟學的內容。

他並非經濟學的專家,可僅僅是給統治者,或者說未來的統治者一點警戒,也是可以的。

朱標越聽臉色越凝重,原來貨幣竟然會有如此大的權柄?

“你是不是意有所指?”

張異的暗示,朱標其實早就有錯覺察。

“能夠控制住發幣的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陛下……”

他將他說經歷的那段時空中的朱元璋和朱棣的事情說出去,朱標低頭沉思了好久。

紙幣,發幣權。

這個權力得到的好處無疑是巨大的,不過任何東西都是雙刃劍。

不懂得剋制,帝王等於空有一把神兵,卻自己糟蹋成破銅爛鐵。

可是如果紙幣又是社會生產發展之後,必然會出現的東西。

金銀等貴金屬,隨着貿易的發展,會逐漸跟不上,紙幣是必然會出現的。

事實上,從交子開始,其實紙幣已經出現了雛形。

張異經常用的戶部官鈔,或者民間一些大錢莊的銀票,大抵也是如此。

可是朝廷的大明寶鈔,信用會如何?

終歸還是要看帝王的水平。

“你的意思是,用金銀錨定紙幣……?”

“嗯!

紙幣的本質就是信用,可是信用不是空口無憑!

沒有錨定物,百姓憑什麼相信朝廷發的那張紙能買東西?

用發幣收割百姓,百姓也許會吃一時之虧,可朝廷卻真正失去了信用,再也無法建立起有利於天下發展的貨幣體系……

那到頭來,其實真正吃虧的,還是朝廷自己!”

“本宮明白了,你回頭給本宮寫一封建議,還有搭建貨幣體系的提議!

這件事,本宮一定會稟告皇帝!

不過,將這個經濟體系搭建起來,其中的瑣事實在太多,恐怕又要辛苦你了……”

張異聞言,也是頭大。

金融這種東西嘛,他自己也不想輕易涉足。

他真做了這件事,恐怕自己距離當宰相也不遠了。

不過既然是自己提出來的,他就有義務將這件事給辦好。

“人不能分心二用,貧道現在忙的事,同樣是大事,殿下,如果您真的信得過,貧道給您推薦一個人……”

“誰?”

“姚廣孝!”

朱標臉上露出爲難之色,姚廣孝的命運軌跡,他也是知道的。

一個整天想着造反的瘋子,張異卻要推薦給自己?

“姚廣孝也許是瘋子,但他也是天才,殿下,貧道可以保證一件事!

他的才能,絕對壓得過胡惟庸,汪廣洋之流甚多。

哪怕比起劉基,李善長,也絕不會遜色!

當年陛下用一道聖旨,強行將他變成貧道的徒兒,

貧道這些年與他相處,越發覺得他的恐怖。

您只看到這些年春秋學院蓬勃發展,可貧道這懈怠的性子您也知道。

真正推動春秋學院發展的,其實是他……”

張異對於姚廣孝的看法,並沒有隨着這些年跟他朝夕相處而打破光環。

相反,跟許多歷史人物打過交道,他越發覺得這位傳說中的妖僧極度可怕。

姚廣孝在他心中的評價,已經逐漸提高到了劉基那種程度,甚至……更高。

他在數學方面的成就很高,但對於物理學,化學之類的學科卻沒有多少興趣。

這貨最喜歡研究的,就是哲學,尤其是張異刪改過的馬列……

不過其實,作爲一個有心治世的天才,姚廣孝在經濟學上,也有很高的造詣。

甚至,比他好!

張異對自己有清楚的認知,他的優勢在於自己變態的記憶力,還有來自於後世之人眼界。

但很多學科,並不是你記得住,就能學得透。

他之所以拒絕老朱成爲青衣宰相的決定,也是知道知道自己的侷限在哪裡。

姚廣孝在治國方面,就是比自己強。

這點沒有什麼好諱言的。

朱標見張異十分認真的去推薦,他自己也陷入沉思。

“殿下,在我所見的時空,此人雖然確實參與造反,可那也是因爲朱允炆太過腦殘!”

朱標臉色尷尬,朱允炆這個不存在的孩子,畢竟也是他的兒子。

被張異指着一個不存在的兒子罵,實在有些難頂。

“而且姚廣孝跟着新皇登基之後,皇帝以美女誘之,他依然不改其志向,入朝則爲僧人,下朝,又是出家人!

這種心懷天下,卻不慕權勢的人,不是陛下心目中最好的人選?”

朱標回想起起來,錦衣衛這些年對姚廣孝的監視。

作爲張異親口驗證的反賊,老朱對他其實也有一絲好奇。

姚廣孝的能力,朱元璋看在眼裡,朱標也是知道的。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跟這個人接觸接觸,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北京瞧瞧?”

順天府,此時也被皇帝正式封爲北京。

張異此時才明白,朱標來看自己,只是順路。

他真正要去往的地方,是順天府。

“此人如果是本宮當了皇帝,倒是有興趣用他一用,不過父皇的話,本宮不敢說……

既然你對姚廣孝如此推崇,就跟本宮順路去北平看看?”

張異正想說自己要忙,朱標笑着打斷他:

“你自己也說過,一個組織如果離開某人就不能運轉,那是失敗的……

這礦上,你將該做的都做了,這樣吧,本宮做主一回,給你調一個能人過來,他保證會配合你執行好這件事!”

張異點頭,朱標既然說給他找個人,證明皇帝已經將這個人找好了。

“你先休息一下,他明日應該會來!”

朱標賣了個關子,二人開始閒聊起來。

也有許久不見,朱標和張異聊得十分開心,等到第二日,張異被外邊的喧鬧吵醒。

朱標比起張異可勤快多了,他早就起來,而且將礦上昨天沒去的地方走去了一遍。

張異說的事,卻通過朱標的嘴,正轉述給他身邊人。

那人身着官府,看着品階不高。

“空印案,父皇念你是個人才,沒有處置你。

可你也不免丟了知府的位置,只能從小官做起。

如今他將你調到這來,也是給你一個機會,你好好守護和見證這裡的一切……”

朱標說完,那個官員低下頭,答應一聲。

官員身邊,還有一個青年。

他率先回頭,發現了起牀的張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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