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8章 涅槃

在道門,修爲至洞真法位之上,皆被尊稱天師。

天師,同樣可以代表地位。

道門衰微,張真君統率道庭,修爲冠諸道門,乃是當之無愧的道門魁首,可稱天師!

況且,他化身勾陳帝御,已經擁有堪比天師的實力。

‘嗖!’

帝車前甩出一條星光凝聚的繮繩,套向五爪金龍。

五爪金龍不敢反抗,任由繮繩套中脖頸,旋即騰身而起,駕起金雲,拉着帝車穿過南天門。

帝車入雷城,貫九霄,徑上九重天闕。

此天元氣混沌,紫雲吐暉,空生自然,有清有濁,有動有靜。

這裡上下光明,照曜無窮。

無春秋,無冬夏,不暑不冰,光氣柔和,枯朽皆生。

只見靈風流嗚、慶雲漫天間,有一古殿。

此殿不如諸神神殿金輝璀璨,亦無半分神異,似尋常石殿,殿門緊閉,懸於虛空,寂然無象。

此殿正是道庭源起之地——神霄上宮,又名九天金闕!

世人難以想象,傳說中的道門聖地,竟是如此普通的一座石殿。

五爪金龍拉帝車,飛到殿外,匍匐在帝車前。

張天師從帝座起身,望着這座只在道經上見過的聖地,以他的心性,亦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

神霄上宮沉寂太久,道門也衰落太久了!

無數先賢篳路藍縷,苦苦追尋,最終帶着遺憾羽化。

終於,即將經由他之手,推開那塵封已久的殿門!

自此,道門將興!

“也曾問道三清,

興衰都付簡中。

遙憶神霄舊景,

……”

張天師滿腹感慨,低聲吟誦,至最後一句,頓了頓,仰觀極天,語調陡轉高亢。

“金闕月上三更!”

“吼!”

五爪金龍發出一聲龍吟應和,對張天師的心情感同身受。

道門被困此界,鬼方國又何嘗不是。

只可惜,鬼方國輸了。

五爪金龍龍目閃過悲涼,垂下龍首。

張天師擡手遙對神霄上宮,殿門緩緩開啓,立刻便有一道流光激射而出,主動飛向張天師,被張天師握在手中。

流光內乃是一枚方印,上書‘道經師寶印’!

道門有道、經、師三寶。

道寶,指傳說中的道尊,生於混沌之前,太無之先,元氣之始。

經寶,指道藏真經、諸般道法。

師寶,指道門先賢、得道諸真。

道門最重要的戒律之一,三皈五戒中的‘三皈’,便是要在入道之先,皈依道、經、師三寶,以示心誠。

道經師寶印,爲道門至高神印,神庭之樞紐!

張天師緊緊握住道經師寶印,女子的聲音恰好在這時傳來。

他朗笑迴應,“有何不可!”

說罷。

張天師執道經師寶印,乘帝車,和地殺劍並駕齊驅,破界而去!

……

神鋒出鞘。

劍斬虛空!

秦桑望着破空而去的地殺劍,眼神充滿複雜。

毫無疑問,青衣童子正是地殺劍的劍靈。

地殺劍追隨他多年,劍靈始終在沉睡。

秦桑只得到過劍靈短暫的提醒,從未和劍靈正面交流過,直至今日方纔見到劍靈的真正形象。

他能猜出《元神養劍章》和地殺劍來頭不小,現在來看,只怕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女子竟要用地殺劍對付大乘期強者!

劍靈和女子的交流被秦桑聽在耳中,爲他帶來太多震驚和疑惑。

按照女子的說法,她在孽河泅渡,沉淪其中,一直在尋找和呼喚地殺劍及地殺劍的主人。

如果她是血月,難道困擾一界修士的天道魔音,只是她在呼喚劍靈?

回想起來,按照青狐聖王和慧光聖者的描述,天道魔音應是出現在仙殿飛昇之後。

難道是仙殿飛昇的波動將她吸引過來,而她因爲沉淪孽河,難以自拔,聲如魔音,被風暴界修士誤認爲天道魔音?

秦桑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他無數次猜測天道魔音的來歷,想到各種可能,翻越道門經典時也沒有忘記尋找原因。

從未想過這麼荒謬,匪夷所思的答案!

如果讓紫雷真人、智潭大師等人,這些驚才絕豔,卻被天道魔音斷了道途之人知曉原委,定會死不瞑目。

世事無常,大能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給低階修士帶來滅頂之災!

令人不勝唏噓。

可是,既然‘血月’不是敵人,他們正在對付的強敵又是誰?

那枚掌印,以及橫渡血池而來的敵人,又是什麼來歷,緣何知曉地殺劍在他身上?

“難道……”

秦桑心中一動。

他所接觸過的,風暴界之外的勢力,除道庭之外,還有一個!

當年的在巫神山神祠開啓星臺逃命的一幕,浮現在秦桑腦海。

星臺接引,星光搖落,卻被血虹阻斷。

他原本將對方視爲救星,難道其實和真相南轅北轍?

如果這纔是真相,‘星光’那時便盯上了地殺劍,而女子是在救他,並將天越上人送至此界引導他,女子則和大敵糾纏至今。

自己豈非自投羅網,而且主動招惹一位大乘期強者!

秦桑險些一身冷汗,下意識望向身旁,發現女子並未隨地殺劍離開,應該不是她的本體。

女子也看了過來。

“你應該有很多疑惑,想問什麼?時間不多了,我無法維持太久。”

秦桑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影愈發虛幻。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從何問起,猶豫了一下,道:“在下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讓女子百般維護。

不僅爲他阻擋強敵,還讓天越上人進入此界,處心積慮,安排種種機緣。

如果只是爲了拿回地殺劍,女子直接讓天越上人將劍取走便是,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女子出神望着秦桑身旁雲遊劍,語氣傷感,道:“憑你是他的傳人,就足夠了!”

“傳人?元神養劍章嗎?”

秦桑皺眉,追問道,“他是誰?前輩又是什麼身份?”

“有人尊奉他紫微帝尊,也有人稱他紫微劍尊,但他不喜歡這些稱號。不過,他的佩劍很喜歡‘紫微帝劍’這個名號……”

話音未落,正欲破界而出的地殺劍似有感應,傳來一聲劍鳴。

“至於我,”女子露出悵惘和緬懷之色,輕聲呢喃一般,“我是他座下第一劍侍。”

“帝尊、劍尊、帝劍、劍侍……”

秦桑思考着這些名號所代表的含義,正要繼續開口,忽覺袖內異動,一道紅光衝出袖口。

不經他召喚,太陽神樹自行現身。

這傢伙原來沒死!

秦桑腹誹,方纔他呼喚朱雀幼靈,毫無反應,現在卻自己跑了出來。

伴隨着紅光,傳出一陣急促的尖叫。

“你你你……”

太陽神樹懸浮在第一劍侍面前,樹梢上的九隻火鳥紛紛活了過來,怒瞪女子。“是你!”

“是你!”

“是你!”

……

九隻火鳥齊唰唰擡起翅膀,顫抖着指向第一劍侍,可見朱雀幼靈的心情非常激動,似乎認識第一劍侍。

它的叫聲尖利異常,九隻火鳥的眼睛瞪得滾圓,更像遇到了仇家,而非故人。

秦桑心中一動,想起朱雀幼靈曾說過,隱約記得被一隻手捏住脖頸。

難道當年是第一劍侍抓住朱雀幼靈,塞進丹爐底下燒火?

“啊!就是你!就是你!”

朱雀幼靈越來越激動。

不過,它好像激動過頭了,翻來覆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第一劍侍對太陽神鳥視若無睹,凝視太陽神樹的根部,忽然展顏一笑,“原來是那隻火鴉。”

露出笑容的她,身上的戾氣消減了許多。

太陽神鳥齊齊僵住,旋即紛紛炸毛。

新仇加舊恨,朱雀之靈怒由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怒聲大叫,“我是朱雀!”

第一劍侍不爲所動,繼續道:“沒想到劍閣都被打落了,你這隻小火鴉卻活到了現在,倒也是你的緣法……”

“啊!啊!啊!”

朱雀幼靈怒火攻心。

太陽神樹搖搖晃晃,九隻太陽神鳥似乎將要振翅而起。

不料,第一劍侍伸出一個手指,輕輕一點太陽神樹,所有神鳥皆被禁錮。

神樹內的火焰之力也徹底凝固。

朱雀幼靈藏身朱雀真羽,感應到第一劍侍強大的實力,叫聲頓時戛然而止,驚恐起來。

它這纔想起,眼前之人當年就能捏它如捏雞仔,現在如果對它不利,它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噗!’

九隻神鳥齊齊爆散。

‘呼!’

太陽神樹內部的火焰之力竟全被剝離出來,化作一團火焰,火焰中心漂浮着兩根火羽。

一根朱雀真羽,一根天鳳真羽!

火焰被剝離,太陽神樹的樹身依舊閃爍着赤紅之芒,經過朱雀真火多年淬鍊,似乎出現了未知的變化。

第一劍侍單獨點出朱雀真羽,懸浮在其指尖,裡面傳出顫抖和驚恐的氣息。

不等朱雀幼靈開口求饒,朱雀真羽傳出一陣細微的破裂聲。

絨毛紛紛脫落,羽軸也滿布裂紋,最後一同破碎,化爲一團熊熊烈火。

“啊!救命啊!”

烈火裡傳出朱雀之靈的慘叫聲。

秦桑隱隱猜出什麼,沒有阻止第一劍侍,心中無比震撼。

朱雀之靈的叫聲愈發微弱,烈火之中漸漸浮現出一個輪廓,望之如一隻浴火的神鳥。

第一劍侍突然眉心輕蹙,又召來天鳳真羽。

‘啪!’

天鳳真羽應聲破碎,化作一縷縷鳳凰真火,融入那團烈火之中。

兩種截然不同的火焰,此刻卻毫無衝突的跡象,完美融合在一起。

那隻神鳥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這時,第一劍侍又命秦桑分出一縷神識,一併打入火焰。

‘轟!’

‘唳!’

火焰沖天,伴隨着一聲嘹亮的嘶鳴,一隻神鳥展翅高飛。

宛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有身體了!我身體恢復了!”

朱雀幼靈欣喜若狂,難以置信,不停飛來飛去,小爪子在身上到處撓,一遍遍確定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喜悅甚至蓋過了仇恨,渾然忘記了‘敵人’還在面前。

她的軀體只有拳頭大,分明是幼鳥,還看不出朱雀聖獸的風采,確實很像一隻火鴉。

不知是不是塑靈時耗盡了兩片真羽的力量,朱雀幼靈身上散發出的火焰氣息,甚至還不如九隻太陽神鳥齊出時強大。

但任誰都明白,朱雀無異於重獲新生,意義非凡!

“當年也算懲戒過你,以後就追隨他身邊,若護主有功,本宮便赦你不敬之罪!”

第一劍侍面露疲態,身影又虛幻了幾分,淡淡道。

朱雀之靈還沉浸在喜悅裡,搖頭擺尾,根本沒聽到女子在說什麼。

神乎其技!

秦桑歎服。

被朱雀幼靈打岔,他已理清了思路,見狀連忙開口。

最先要問清楚的,自然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前輩準備讓我做什麼?”

秦桑深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機緣不是那麼好拿的。

“你這點兒修爲,能做什麼?”

女子的反問令秦桑啞口無言。

‘轟隆隆!’

忽然間,天搖地動。

震動似乎是從界外傳來,虛空風暴在深空蔓延。

她望了眼深空,繼續道:“你繼承他的衣鉢,又得到他佩劍認可,可知有多少人想要找到你?”

對此,秦桑已有預感,但只能報以苦笑,誰能知曉,地殺劍和《元神養劍章》牽扯如此之廣。

“我需要療傷,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庇護你。

既然你能承受住雷祖,日後有雷祖護壇,便無人能推算到你。

雷祖儘管是殘神,大乘位業仍在,便能遮掩氣機,瞞天過海。

只要你自己小心些,就算當面對上,世間應該也沒有幾人,能夠識破你真正的跟腳!”

聽到這番話,秦桑終於明白了。

怪不得天越上人要在此界助他煉虛。

原來他們和道庭早有協議,爲自己籌謀護壇神將。

煉虛之後,再集道門之力,爲他請下雷祖或其他位業相當的符神,無疑要安全得多。

“我們的敵人是誰?”

默然片刻,秦桑追問。

他用的字眼是‘我們’。

正所謂得其傳承,承其因果。

並非秦桑真的信任第一劍侍和天越上人,準備將自己徹底綁在他們的戰車上。

他更明白一個道理。

有時候,一個人的立場,在出生時便已確定。

可以改換門庭,但首先要足夠強大,強大到有被各方拉攏的價值,並能夠承受任何後果!

“如果我說是舉世皆敵呢?”

第一劍侍意味深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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