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喊殺聲已經被黃石一行丟到了遙遠的身後,黃石的部下也有跟不上的了。滿腔怒火漸漸冷下來後,黃石想到就算追上孫得功,憑自己這些人多半也是送死。祖大壽早就轉彎南下直奔寧遠方向去了,遼西將門這幫孫子轉進功夫一流,總是毫無愧疚地臨陣脫逃,讓友軍去頂缸,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但是廣寧在西面,黃石必須去廣寧,不然一切都成爲泡影,他只好勒定馬喘口氣。

“停,停。”

費立國就大喊着追上來:“停,我要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麼?”黃石冰冷冷地反問。

費立國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不敢相信,孫大人要……”

“他要我們死!”說完黃石就再也不看費立國,衝着驚惶的士兵們叫起來:“弟兄們,聽我說。”

黃石衝着跟上來的士兵盡力大喊起來,“我們被孫得功,孫得功這個狗孃養的出賣了!”

說着黃石就狠狠衝地上吐了一口:“這婊子養的,讓我和費千總打頭陣,可是我回頭一看,他自己的旗幟跑到最後去了。”

黃石聲情並茂地控訴着孫得功:“他早就想逃跑了,但是怕巡撫大人追究他,所以讓我送死,這樣就可以說是力戰不敵!”

說着說着黃石一把扯下自己頭上的紅巾,然後衝着士兵指點着費立國頭上那條,謊話張口就來:“我和費千總真信了這個狗孃養的謊言,所以我們約定:要把火紅的大明軍旗頂在頭上殺敵。要衝鋒在第一個,結果……”

看到黃石好像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費立國立刻接上:“開戰前黃千總才發現說要到第一線的孫得功竟然跑到最後面去了,等我和黃督司去請示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跑了。結果我軍左翼就崩潰了,他可是我們左翼指揮啊。”

黃石無力地揮了一下手,“現在不用多說了,我們撤退要緊,先脫離險地再說。”

這時費立國策馬來到黃石身邊,耳語道:“我們必須私下好好談談,先不能回廣寧。”

黃石衝着費立國點點頭,表示看法一致:“這個我知道,但是必須逃離這裡,一切等脫離險境以後再說。”

費立國馬鞭一指西方:“前面五里就是沙嶺,過了沙嶺就是通向廣寧的官道,我們到官道上的驛站去找些東西吃吧。”

“等等,你說前面是沙嶺。”這個名字對黃石來說,無疑一聲驚雷。

“不錯,沙嶺。”

黃石閉上了眼睛,歷史紀錄如同流水一樣滑過他的腦海,西平後金故意只是擊潰了廣寧軍,放任他們向沙嶺奔逃,精疲力竭的明軍在沙嶺被早已迂迴到位的後金軍堵住,書上說一直到四十年以後,這裡的白屍還沒有收完,晚上磷火輝煌,行人走夜路都不用打火把。

“黃老弟。”費立國推了黃石一把。

“費兄,借一步路說話。”把費立國拉到一邊,黃石小聲對他說:“我們不能去沙嶺,那裡一定有埋伏。”

“你怎麼知道。”費立國睜大了眼睛。

黃石不肯定,但是存在這種可能性,有孫得功這種大內鬼,阻擊部隊偷偷繞過去的可能性很大。不過不等他回答,士兵們已經大喊起來:“大人,來了,來了!”

在他們的東面,南北兩翼都出現了滾滾塵土。

潰逃的明軍將士他們太驚慌了,沒有時間靜下心去分析爲什麼後金鐵騎只是緩緩跟着他們,黃石看着那兩道煙塵輕聲說:“他們要把我軍逼向沙嶺,等着我軍在潰逃中耗盡體力。”

就算沙嶺沒有伏兵,就算這些纔是迂迴的大隊騎兵,黃石覺得手下幾百騎兵還是能輕易衝過去。畢竟他們的緊要目標是立刻前往沙嶺,黃石不打算冒險去沙嶺,被伏擊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在他和費立國說話期間,不斷有零星的明軍騎兵逃來,看到他們這三百騎,有的仍然不管不顧地向沙嶺逃去,有的則猶豫着停下來,讓他們吐白沫的馬稍微休息一下。漸漸聚攏了四百多騎兵,他們都非常不安地反覆回頭注視遠方那兩道不斷逼近的土龍。

黃石抖了一下馬繮,縱馬來到士兵前,遙指着那兩條煙塵用力大喊:“弟兄們,這些建奴是顯然是要把我們逼到沙嶺去,所以那裡肯定有伏兵。”

這話立刻引起了一片片議論聲,有個不認識的明軍還高聲發問:“你是誰?”

“我是督司黃石,這是千總費立國。”黃石現在根本沒有興趣在前面加上孫得功的名字,不過士兵們看來也沒有進一步的疑問。

“所以,我決定向那裡,”黃石一指南方的塵土,“從建奴騎兵裡衝過去。”

令黃石失望的是,士兵們立刻換上了恐懼的面孔,他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彷彿黃石就是建奴一樣。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沙嶺就是自尋死路。”黃石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他希望儘可能的多帶走一些士兵,這些可都是寶貴的騎兵。

但是大部分士兵還是不爲所動,包括黃石自己的部下都有很多用沉默表示反對。雖然時間緊迫,黃石還是沉吟着正打算再動員一次。

“我們只帶有武器的士兵走。”一直沉默的費立國突然縱馬上前,用冷酷的聲音說:“沒有武器的不要跟來,否則殺無赦。”

說完費立國就脫下斗篷扔給他的掌旗親兵:“把這個先當我的軍旗打起來,有武器的跟我走,剩下的,去沙嶺聽天由命吧。”

早已經把旗子丟了的掌旗親兵如蒙大赦,趕快滿地找木棍,一個顯然已經扔掉武器的士兵則拼命喊起來:“費大人,我們對你忠心耿耿,大人你不能拋下我啊。”

“誰叫你沒有武器,累贅。”費立國冷冷拋下一句話就掉頭向南,黃石看見費立國調頭的時候衝他又眨了一下眼。

“黃大人,我騎術精湛,不會是累贅的。”這次是一個黃石的部下嚷嚷起來了,這小子剛纔逃跑的時候從馬上掉下來,總算運氣好沒把手腳摔斷,馬也幸運地停住了。他追上來以後就聽到了這句話,至於武器自然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我不會拋下你們的,跟緊我好了。”黃石一邊說一邊學着費立國的樣,解下斗篷扔給親兵,然後他衝着那個被費立國罵得面如死灰的累贅說:“跟在有武器的後面吧,只要不擾亂我們的隊形我就不來管你。”

“謝大人。”

不管是不是兩個人的部下,有武器的士兵紛紛驕傲地緊跟着兩個人的掌旗親兵——費立國的親兵找到了兩根棍子,分了一個給黃石的掌旗親兵,他們正舉着兩個人的斗篷。跟在隊伍後面的一大半都是沒有武器的士兵,一個個畏畏縮縮地不敢擡頭出聲。

想想剛纔旌旗飛舞的祖大壽,再看看手下這幫熊兵,黃石心裡暗罵,別說和後金軍隊打了,就是關寧鐵騎也比不上啊,自己先拿孫得功練手應該有好處。等趕上一馬當先的費立國以後,他低聲稱讚道:“真有你的。”

費立國撇了撇嘴角:“你認爲我們機會大麼?”

“很大,我們人少,更不是主要目標,他們攔不住也不會追擊,何況建奴重兵在東面,南北應該是虛張聲勢,我們都是騎兵,很容易衝過去的。”

“好,”費立國點點頭,大喝一聲:“兒郎們,讓我們衝過去吧。”

馬隊奔騰起來,筆直地向南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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