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石面前小潑猴正捶地大哭,章肥貓則安靜地躺在將旗下,身上插着三十多支箭,其中臉上就有七支。方纔章肥貓奮力抵抗讓後金軍一時無法前進,皇太極就派護衛親軍狙擊,正騎馬奮戰的章肥貓猝不及防……小潑猴拼盡全力才把他的屍體搶回了黃石的將旗下。
對左翼的潰敗黃石巳經進行了防備。他已經讓中央的救火營向東旋轉了,而且還從右翼調回了十個果的步兵緊急部署二線防禦。但步兵行動速度太慢,不等軍隊完全到位,潰退的左翼軍隊就已經把這單薄的防線衝亂了。這也是黃石沒有預料到的場面。
黃石本來還命令救火營在防線中留出些缺口,以便讓潰兵通過而不要正撞在防線上,但洶涌而來的潰兵實在太多了,他們也都精疲力竭,雖然救火營的各果長拼命喊着要他們繞路。但大多的士兵經過連續的戰鬥和潰退,已經沒有體力和清醒的神志了。他們頂了皇太極的精銳這麼久,現在再也挺不住了。
這些疲憊的選鋒營士兵到一看見友軍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尋求庇護。有的人才跑到跟前就撲到在地。就在救火營士兵的腳前徹底虛脫掉了,還有些人一爬到友軍的腳前感到安全後,就徹底輕鬆了,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黃石已經轉向對着正東方向,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越來越糟糕的戰況,剛從右翼抽調回來的兩個果被黃石立刻填了進去,但他們還沒有喘口大氣就被卷擊的人流衝得連連後退。
“大人,攻擊吧,讓他們攻擊吧。”洪安通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剛纔就建議下令防線上的救火營士兵無差別攻擊涌來的人流,不管是友軍還是敵軍。
但黃石實在下不了這個狠心,他親眼看見這些士兵一次次被擊退。一次次重整着撲上去。在完全被壓制的情況下,硬是靠血肉拖慢了皇太極騎兵的衝擊節奏。但就是這一念之仁讓黃石付出了代價。
左翼的救火營戰線也開始被動搖了,遍地的友軍讓救火營的士兵沒有足夠的空間,而一旦有足夠白甲兵衝近,就會給救火營的士兵帶來慘重的傷亡。只要沒有距離的限制,幾個瘋狂廝殺的白甲兵就能輕易擊潰救火營一果士兵。
救火營的戰線出現了破碎的跡象。越來越多的敵軍涌入了缺口。一個,兩個,三個……黃石看着白甲兵不斷擊穿明軍的槍陣,直接殺出到救火營防線的後方。面對來自後方的攻擊,救火營的指揮體系也開始失靈。
黃石眼睜睜地看着白甲兵把自己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地砍倒,士兵出現了不服從指揮各自爲戰地情況,還有些士兵乾脆地把長槍在腿上撅斷當作短矛使用。這更加速了防線的溶解,他們的搏擊枝巧實在不能和敵手相比。
“太多的新兵了。”黃石慘然地搖了搖頭,救火營的士兵終於也開始拋下兵器後退,縱馬追擊的正白旗把潰兵一個個砍翻,可黃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手邊卻再也派不出有力的預備隊了。
逃跑的行爲像瘟疫一樣的擴散,被卷擊的戰線上救火營出現了成建制敗退地場面。他們散亂地向將旗方向跑來,把後背留給了敵軍。這還是長生島建軍以來的第一次。在一片敗退的浪潮下,即使有少數勇敢的士兵也會轉眼被淹沒在敵軍攻勢中。
本來黃石期盼皇太極會保存實力後退,讓自己安心收割勝利果實,但眼下的場面卻無情地擊碎了他的幻想。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不能謀全局者不能謀一隅,皇太極根本就沒有一點兒拋棄友軍轉進的意思。即使在後金軍中央、左翼總崩潰的時刻,他仍然頑強地繼續進攻,在這個時候還企圖反敗爲勝。
洪安通看着混亂的人流不斷逼近將旗,躍馬上前抓住黃石的繮繩,着急地說道:“大人,把將旗向後稍微退退吧。”他環顧了一下其他戰場,又調過頭來說道:“大人,建奴中央和左翼已經崩潰,把將旗稍微退後沒有關係的,稍微退些吧。”
黃石翻身下馬,獨自走向自己的旗幟,旗下掌旗兵似乎對左手那邊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廝殺聲充耳不聞,仍然右手緊緊握着旗杆,左手反握着自己的佩刀,一動不動地向正南面望去。掌旗兵背後的兩個護旗兵也站得筆直,就和他們手中的長槍一樣。
“面向左。”
黃石對掌旗兵輕喝一聲,然後直接下令給他:“收攏全軍。”
洪安通已經帶着剩下的人過來了,他叫了一聲:“內衛隊,抽刀,下馬。”然後就第一個跑到黃石面前站好。
黃石拔出劍交到洪安通手裡:“拿着我的劍,有後退者,斬!”
除了劍黃石身上還帶着一把刀,魏忠賢送的寶刀利劍他都帶在了身上,現在是左右一邊一把。黃石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刀柄上摩挲——又要拔刀了麼?我這個將軍做得還真是差啊。
洪安通左手舉着黃石的劍高叫:“內衛隊列陣,凡衝我陣者,皆殺無赦!後退一步者,皆殺無赦!”
面前人頭攢動,成百上千的潰兵背後是如被似虎的千多後金鐵騎。這洶涌而來的人潮逼人,任何個人的武勇在幾千人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黃石望着眼前衝過來的卷擊人流,甩了甩頭把胸中的一絲無力感轟了出去,失去統一指揮的步兵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騎兵的戰場機動力足以把他們各個擊破——建奴、白甲兵,好大的名氣,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皇太極你還有什麼本事儘管拿出來吧,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動我黃石的將旗分毫。
站在旗幟旁邊不久,黃石突然感到身邊又來了一個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吳穆。他並肩站在黃石的左手,眼神深邃而明亮,嘴角還帶着雲淡風輕的微笑。如果……如果不是下巴光禿禿的缺少了一縷長鬚、這形象簡直就是神仙中人。
黃石微微側頭一看。發現陳瑞珂和張高升也都站在地面上了。他們二人大劈着兩條腿,都手握刀柄、濃密的絡腮鬍須被北風輕輕吹拂,身上天子親兵的金邊銀麟甲再配上火紅地披風,看上去煞是威武。猶如下凡的天兵天將一般。
注意到黃石的目光後,張高升也只是繃着臉傲然一笑,一向唐僧的陳瑞珂竟然也沒有說廢話,而是緊緊地抿着嘴脣微微點了兩下頭向黃石致意。
吳穆似乎本想做個撫須而笑的造型,但手到下巴前才發現自己裝不來士大夫那種笑看風雲的神態。幸好吳穆一向頗有急智,他隨機應變地把手往胸口一按。撫胸而笑一番後長嘆道:“咱家今日能和黃將軍並肩禦敵。不勝快哉。咱家回宮以後也能多些談資,日後百戰百勝的黃將軍名留青史,咱家說不定也能敬陪其上。”
人流不斷向着將旗逼近,內衛隊他們已經把馬都牽過來橫擋在身前,洪安通就站在黃石身前從馬背上探出觀察着戰況,他見最前而的潰兵已不足三十米了,就把頭盔上地面具放下,同時喝道:“內衛隊,備戰。”
內衛隊全體都放下面具,側身拉開箭步用左手扶住馬鞍。右手已經後彎引刀,他們身上的紅被風都斜披在身前,這厚厚的織料也能提供一定的弓箭防禦力。黃石和身後的護旗兵也一起把護臉放下,呼吸噴吐在冰冷麪具上又反彈回來,帶回的那股金屬氣息給人平添了並多安全感。
嚴陣以待的內衛隊如同一座堅不可摧地礁石。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分開了滾滾的人流,潰兵紛份從陣的兩翼繞過去,不少潰兵望着將旗就停下了腳步,自發地站在將旗後重新集結成隊。潰兵中的救火營士兵更是感到羞愧,他們饒了個圈子就紛紛走上來,不管有沒有武器都站在內衛隊的身後開始喘大氣。
潰兵還沒有完全散去的時候,黃石的身後也響起了隆隆的腰鼓聲,他讓四果長槍兵在內衛隊後站成一排,有一果火銃手則直接把火銃架在了馬背上,這隊步兵剩下的則仍由隊官領導,在人流中艱難地維持着隊形和秩序,向着內衛隊側翼地掩護位置進發。
眼前奔流的人羣終於散盡了,黃石略感吃驚地沒有看見敵軍尾隨衝上來,而是遠遠地停在了五十米外,潰兵在逃過將旗後終於也慢慢減速了,這些已經是兩手空空的戰兵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忍不住開始四下找趁手的兵器。
兩軍就隔着五十米的距離開始對峙,黃石始終沒有下令火銃開火,而是靜靜地等待側翼迂迴地部隊到位——現在能拖一分鐘就拖一分鐘。
遠處的戰線突然凹進去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內陷三角型,黃石伸長脖子望過去,三角形底似乎有個騎馬的黃甲頭目越衆而出,那個頭目似乎正在側身跟身邊的人說話,接着就有十幾個後金士兵跑到陣前,齊聲大喊:“請明國黃石黃將軍出來一見。”
明軍戰線這邊報以沉默,不久之後黃石看見那個頭目好像又說了什麼,陣前很快又傳來一片喊聲:“遼陽故人,但求和黃將軍一晤,並無惡意,將黃將軍出來答話。”
黃石倒是看見對面的白甲兵連弓都垂下了,再說隔着五十米,除非是狙擊槍否則神仙也打不到人啊。他剛一邁步,身邊的吳穆就連忙拉住他,低聲急吼:“黃將軍,建奴狡詐,不可以身犯險。”
“吳公公明鑑。末將的部隊正在包抄,只要能拖一會兒就能重創敵軍。”黃石解釋完畢後吳穆也鬆開了手,黃石告了個罪就要往前頭去。
但對面的黃甲頭目似乎已經不耐煩了,他低低交待了兩聲撥馬就走,後金軍也整齊地退了下去,只有最後的喊聲遙遙地傳過來:“遼陽一別三年,黃先生風采未曾忘懷,今日不能一見,至爲遺憾。”
解除了警備狀態以後,明軍就出動大批輔兵開始打掃戰場。收集首級的任務交給了救火營帶來的少數輔兵。選鋒營自知是死裡逃生,大都不和黃石的部下爭搶。就算有人想私藏首級,也在同伴的喝斥聲中交了出來。這樣黃石手下的戰兵就總算是維持住了戰鬥隊形。
吳穆好奇地問起了皇太極的話,黃石就解釋了一番去遼陽做細作的經歷,把吳穆聽得連連咂舌,連連稱讚黃石大智大勇,真不愧是遼南柱石、國家名將。孫得功的叛變把吳穆氣得連連跺腳,聽黃石把他滅了連連道好,但接下來聽說黃石一轉眼又把孫MM也滅了,吳穆就有些吃驚了。不過最後還是說了一句:“大義滅親,理所應當。”
正白旗則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南關堡,優哉遊哉地一邊放焰火收攏散兵,一邊就在幾裡外注視着明軍打掃戰場。明軍如果不想凍死在這荒郊野外,那他們就得在天黑前趕回金州,這個後金顯然心裡也很清楚,所以頗爲悠閒地呆在南關裡看明軍喝風。
黃石沮喪地看到,明明是後金軍被明軍逼退,但一番話下來,明軍的氣勢卻大爲削弱,好像有不少士兵都覺得本軍主將在敵人面前落了下風——可是,明明是皇太極他逃走了啊,怎麼最後搞得像是飄然而退,不和我計較一樣。
吳穆看出了黃石的不快。趕忙安慰起來:“黃將軍不必煩惱。這次是我大明大捷,建奴潰敗,此皆在朗朗乾坤日月之下。不必煩惱,不必煩惱啊。”
這話讓黃石自嘲地哼了一聲。他還沒有解釋就有人來彙報戰果了。吳穆輕鬆地笑着,搖頭晃腦地聽着報告。”
此戰斬首八百七十具,其中有不到二百是正面交戰時被明軍殺死的,剩下的都是遺留在戰場上的傷兵或者在卷擊中被追上地潰兵。而明軍陣亡竟然也高達九百之多,其中不到三百人是左翼防禦戰中死傷的,傷兵自然也都死了,剩下的則大多是潰敗的時候被騎兵追殺而死。
救火營也陣亡了近三百人,中央和右翼只有二十多,在那裡的士兵大多是負傷而沒有死亡。百分之九十的死亡都發生在崩潰的左翼。選鋒營還有快三百人負傷,救火營有二百多負傷,不過救火營基本都是輕傷,重傷重殘疾也不多。而選鋒營估計有一百多人就算能活下來也無法回到戰場了。
“一個換一個,”吳穆喃喃自語,他反覆問過了幾遍數字,確認沒錯後臉上露出不可恩議的表情:“明明我軍大勝啊,怎麼會這樣?”
“我軍騎兵太少了,傷兵都跑不掉,而建奴只要傷得不重就都跑了。”黃石估計後金方面還會有大批傷者,此戰最後的結果應該是明軍保留了更多有戰鬥力的士兵,不過沒有騎兵實在很難擴大戰果,還有……
黃石指着南關上的正白旗大旗,痛恨以極地罵道:“如果不是皇太極猛攻我的將旗,我軍就可以苦苦追擊正藍和正紅的潰兵,結果我軍不得不收攏,把好多建奴步兵都放走了!到了最後關頭這廝又騎馬溜掉了,結果我們什麼也沒撈到,還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明軍還繳獲了兩千三百多具鎧甲,無數的武器輜重和一百多匹馬,說明有二十多個牛錄的戰兵現在喪失了戰鬥力。黃石聽後更是不快:“這是我們打贏了,建奴扔下武器就跑了,我們士兵穿着鐵甲別說追馬了,就是裸奔的建奴也追不上。要是我們打輸了,我大明這一萬四千多將士就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
吳穆失笑道:“黃將軍言重了。”他可不認爲黃石會打敗仗:“不過、賀遊擊呢?”賀定遠追逐着莽古爾泰遠去了,這麼半天都還沒有回來。
想起自己的馬隊,黃石心情好了些:“就等賀遊擊歸隊了,馬隊總該有些斬獲吧。”
救火營連續發出焰火,還向賀定遠的追擊方向派去了偵騎,但一直沒有馬隊的消息。這讓黃石心裡很不安。這周圍後金潰兵密佈,而且正白旗還一直在南關那裡發信號要周圍的後金軍前去聚集。在後金軍潰敗的背景下,二百人地馬隊雖然不能說風險很大,但畢竟還是有的。
黃石擡頭着了看天色,戰鬥已經結束了一個多小時了,明軍也基本恢復了體力,傷兵都得到了處置並都安排好了擡他們的輔兵,大軍很快就要出發了,不然就來不及在天黑前返回金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