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石巡視覺華鼓舞士氣的同時,暫編工兵隊的四十名教官也正在覺華島上四處忙碌,隊長歐陽欣手中拿着一份地圖,他身邊的助手正用炮兵測距器測量着幾根豎杆的距離,然後根據簡單的計算得出所在位置的高度。
今天早上一起牀工兵隊就研究了覺華地圖,定下需要測量的關鍵點都用墨汁畫了圈,然後交給各組分頭取值。明代的風水工作者本來就要用到大量的三角函數知識,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種知識叫三角函數,也沒有系統地學習過公式。
但在長生島接受過最簡單的理論培訓後,這些過去的風水大師和盜墓賊們就迅速地超過了他們的第一任導師——鄧肯鄧千總。雙杆測距法他們一個個本來就都應用得滾瓜爛熟,現在有了三角函數這個理論體系更是如虎添翼,比如歐陽欣就時常嘆息,要是幾年前就學會這套理論的話,他早就可以出師授徒了。
最後一個數字也被標註在地圖上了,歐陽欣最先完成了他們組的負責區域,他從隨身的工兵布包裡取出了紙和一支木炭筆,然後就蹲在地上畫起了草圖。
如果此時有任何一個上過地理課的小學生掃一眼歐陽欣手裡的圖,都會知道他正在畫的是等高線。長生島工兵地圖課程首先就要教等高線這個概念,黃石不知道近代軍用地圖應該怎麼畫,但他認爲等高線肯定是近代地圖的基礎,而且也肯定是立體沙盤的必要條件。
傍晚時分,張再弟、洪安通和胡青白被黃石召集到銀庫來開會了,第一份報告是胡青白做的,趁今天長生島全軍休息,軍醫們(這次帶來的都是男性)就忙着消除航海影響。
胡青白軍醫認爲軍隊的情況很樂觀。雖然長生軍多年來以這次航海時間最長。但今天已經有兩千五百官兵恢復了戰鬥能力,而且覺華島有着充足的物資補給和人力,所以胡青白估計除了一百多名重病號外,剩下地到明天傍晚就可以恢復作戰能力。
長生島內衛現在已經接管了覺華的糧庫和銀庫,根據黃石的命令,他們取出了大批的存糧和凍肉,今天長生島士兵都吃了三頓飯,晚上還會有一頓夜宵。從今天開始。每天長生島戰兵都會像今天這樣吃到四頓乾飯、大塊的燉肉和熱湯,當然,酒是絕對不允許喝的。
隨軍牧師團也沒有閒着,在充足的補給下他們的激勵工作變得事半功倍,張再弟反映全軍上下都士氣高漲,官兵們吃着大魚大肉地同時,也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
等這些內務工作結束後,黃石又把金求德、鄧肯和歐陽欣招來。工兵已經完成了對覺華島的大致勘探,所以大家能對着一個比較詳細的沙盤分析島上的形勢。金求德認爲明軍原來掘壕的地點確實是後金可能的來路,但長生工兵縮小了危險區域的範圍,他們認爲大部分邊緣區域只可能讓小股人馬踏冰,不太可能容納大軍通過。這樣就已經砍掉了一半左右的長度。
而在剩下地冰面上,還有很長距離是和覺華島上的複雜地形相連,面對的不是峭壁和陡坡,就是石灘和樹林。這些地形金求德認爲很難滿足大軍迅速通過的要求,在寒冬通過這種地形也很消耗體力。再說,在開闊的冰面上後金軍無法隱瞞兵力和動向,只要島上地關寧軍扼守險要,不會因敵情不明而炸營的話,後金軍很難從這些險惡地形突破。
所以參謀軍官一致認爲,真正危險的是大約長達三裡的封凍區中央防線,這裡冰層足夠厚。地勢平坦,而且突破後就可以突入覺華兩山間地平原地區,這裡不但居住着大部分軍戶,也是覺華的主要物資儲備地,是萬萬不能有失的。
金求德建議黃石把長生軍部署在中央陣地上,並構築一個凸出的防禦核心,而把兩營關寧鐵騎部署在兩翼的防線上。如果後金軍愚蠢到擠成一團去側翼和懸崖峭壁拼命的話,防線上關寧軍的火力應該可以把他們大量殺傷在冰面上。而且中央陣地的火力也可以形成側射火力。並能在必要地時候主動出擊夾擊敵軍。
“另外的兩營關寧軍部署在我軍後方,隨時準備增援兩翼或者填補到中央來。”金求德指着陣圖對黃石講解着他的構思。防線背後還會讓軍戶修建一些草屋,挖上火塘,準備熱水和繃帶,以便讓傷兵得到及時救援,他認爲這樣的部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參謀軍官們按照着長官們的談話,不斷的在地圖上擺放着象徵各種建築和設施的形狀各異的小木塊,以及在沙盤上擺放各種部隊和工事。
黃石也認爲沒有什麼大問題,四營關寧鐵騎基本形成一條平直地連綿防線,而兩營長生軍則大大前凸在在這條直線中間。即使是隻能容納小股兵力滲透地冰面邊緣區域也都安排了守軍,從這裡到大陸可是長達十幾裡空曠的冰面,兩翼明軍也會在懸崖上據險而守,要是後金軍這樣還能對關寧鐵騎形成奇襲效果那也太玄幻了。
只是還有一個小小地問題而已……
“把我們身後這兩營的大炮,都調去兩翼,我們不需要關寧鐵騎來建立第二道防線,如果我們長生軍守不住中央陣地,那就什麼都沒有了。”黃石說着檢查了一遍詳細的中央防線配置圖,他大筆一揮就把金求德抽調來的幾十門關寧軍大炮都劃掉了:“我們就用自己帶來的八門大炮好了,剩下的火炮都給兩翼送去,那些關寧軍的肉搏能力完全不能信任,萬一……我是說萬一建奴就是要從那些邊角地帶擠過去,兩翼的友軍至少能亂炮把他們打回去。”
修改好了計劃後,鄧肯和歐陽欣就不停地從他們各自的兵種角度提出看法,金求德也飛快地提出各種方略,以供黃石參考。
覺華是關內供應遼西的補給中心和最大的轉運、儲備基地。所以這裡除了糧食、銀兩和布匹外,火藥、磚石和其他物資也應有盡有。洪安通遞上了一份內衛隊開列的清單,黃石認真看了一遍後就斷然下令:
“馬上傳本將地軍令,把庫存的磚都搬出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大部分磚都要用來加固兩翼的防線。拒馬、木料則用在我長生島的中央陣地上,嗯,還可以用火藥爆破壕溝,再用這些土修築護牆。至於我們身後就不用給建築材料了。”
爆破壕溝的工作自然是工兵隊去完成,歐陽欣信心十足地朗聲答應下來了。黃石誇獎了他一句,拿起大家羣策羣力畫出來的防線草圖,對大夥兒作了總結性發言:“關於中央防禦,本將計較已定,我東江軍負責全部一千六百米長的中央防線,在這條防線上,我軍將修築四個銳角冰棱堡。每邊長五十米,兩道牆的中間各打開口子修築一個炮壘。在每個棱堡地兩邊,再水平修築一條五十米長的矮牆。牆壁先用木料修築好基礎,再堆上土。棱堡用城磚加強,炮壘矮。修得厚一點,矮牆就用壕溝土好了。”
一邊正在飛快紀錄的歐陽欣突然插話道:“敢問大人,這幾道牆修多厚爲好?高度幾何?”
黃石正要給他數字,卻突然停住了。他掉頭問桌子另一邊的鄧肯:“鄧千總,你認爲如何?”
鄧肯得意地一挑眉毛,煞有介事地輕輕撫摸了兩下自己的小鬍子,然後咳嗽了兩聲,表情嚴肅地環顧着大家說道:“以卑職從事炮兵多年的經驗和職業素質來說,叛軍缺乏火炮,所以我們的銳角堡牆厚一米,高兩米就可以了。至於水平護牆,高一米五,厚半米就可以了。”
這個數據和大家心裡想的也都差不多,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歐陽欣把它們記錄了下來,已經開始計算起了工程土方。
“這兩堵牆後面需要準備木梯,每五米準備兩個好了,把軍戶家地桌子都收集起來。有時間讓火銃手熟習一下據牆射擊的配合。”黃石所謂的配合是指主射手站在桌子上。把火銃支在矮牆上射擊,另幾個人站在矮牆後面負責填充彈藥。這是爲了解決火銃手踏梯射擊帶來的裝填困難問題。
金求德點頭應道:“末將遵命。”
“還有油脂和鹿皮手套,多準備一些,別忘了反覆檢查,還有熱菜、熱飯、熱湯都在後面準備好。”
“末將明白,大人放心。”
手指從沙盤上的護牆上反覆滑動着,黃石頭也不擡地又問了些關於拒馬和木料地情況,各棱堡的護牆間會用木柵欄和拒馬連起來,形成一米高左右的連綿野戰工事。抽調四個火銃把總隊部署在棱堡和棱堡水平護牆後,而三個隊的長槍兵會在木柵欄後排列成戰陣,其他幾隊則部署在防線後面隨時機動。
討論好了主防禦陣地地部署後,黃石等人又把注意力投向了防禦陣地前的野戰工事。他們已經在草圖上畫出了三道波浪型的外牆,歐陽欣會一邊爆破壕溝,一邊把這些壕溝土壘成土牆,然後澆上水形成堅硬的冰凍外壁。
“壕溝不需要太深,但最好能有半米到一米寬。”黃石一邊說,一邊用手給幾位軍官比劃着樣子:“這三道外牆半米寬就夠了,高度麼……”黃石看了看剛剛在沙盤上成型的防禦區劃圖,伸手在空中上比了比,大概離地面有一米高左右:“這麼高就可以了。”
見大家都沒有什麼疑問了,黃石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整條野戰工事要在兩天內完成,不得有誤!”
屋子裡的軍官們也同時筆直地站起,齊聲回答道:“遵命。”
送走了自己麾下的軍官們,黃石就打算去赴幾位關寧軍將領的接風宴,順便跟他們討論一下軍事部署。這覺華島上地軍戶、士兵可都是那幾位將軍的私有財產,沒有這幫人的支持,他黃石計劃得再好,工事也還是修不起來的。幸好,現在大夥都是拴在一根繩子上地螞蚱。想跑都跑不掉,關寧軍衆將也只有和他同舟共濟。黃石準備儘可能地拿好處拉攏他們,不給他們製造人爲扯後腿的理由。
走出門口的時候,一個內衛過來耳語了兩句,黃石就看見遠處一個蒙面女子正向自己望過來。今天早上趙引弓沒有聽清前因後果就怒氣衝衝地跑出家門,他的兩個妹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後來果然聽說大哥被抓走了。現在面對黃石地時候,覺華島上地文官們一個個嚇得大氣都不敢透一口。所以她們倆想託人幫忙說情也做不到。至於趙引弓的大妹夫本來就覺得趙家門風有問題,姐妹倆自然也不敢告訴他事情地經過,更不能讓姐姐來求情……
“尊兄就在後面,上午餘隻是想要他冷靜冷靜,並無惡意。結果軍務繁忙,就忘了把尊兄放出來了。”黃石說着嘆了口氣,就對一個內衛吩咐了幾句,然後對趙二姑娘說道:“小娘子跟餘地衛兵去看看他好了。餘先給小娘子半個時辰的時間隔着柵欄跟尊兄解釋,半個時辰後餘的衛兵自然會去給尊兄開鎖。”
不立刻把趙引弓放出來,主要是因爲黃石怕他剛聽了三言兩語就熱血上頭,又跑過來找自己的麻煩。他不等趙二姑娘再謝,就匆匆一拱手帶着衛兵離開了。
天啓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逢集堡
明軍的紅旗已經插滿了堡壘的上空,東江鎮右協的部隊正從堡壘前滾滾而過,漫長的行軍縱隊一眼望不到盡頭。
無數地探馬圍繞着兩面丈六高的紅旗打轉,旗下一員武將全身披掛。騎着東江鎮難得的五花大馬,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他身後的騎兵們如羣星拱月般的圍繞着他。
“東江副總兵。”
“左都督同知。”
這兩面和黃石將旗完全一樣地旗幟,正是東江右協副將陳繼盛的標誌。他認真地聽取了先鋒部隊的報告後,爆發出一陣得意的哈哈大笑聲,馬鞭向北凌空一揮:“毛永詩遊擊又破敵矣,我軍強渡渾河成功。”
“速速稟告大帥,職部正急速向北進發。與毛永詩將軍會師,”陳繼盛一面急不可待地派人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毛文龍,一面準備加快行軍,爭取早日進抵瀋陽城下:“通告全軍,瀋陽就在眼前,建奴也已經龜縮城中。哈哈,讓兒郎們都喊起來吧!”
很快,陣陣地歡呼聲就飄蕩在東江軍的上方。如潮的人聲一浪高過一浪:
“打到瀋陽好過年……打到瀋陽好過年……”
此時。四十里外的瀋陽城已經是四門緊閉,鑲藍旗固山額真濟爾哈朗站在南門城頭。望着城下卷地而來的明軍,氣得把拳頭狠狠地砸在城垛上。他身邊的後金士兵也都張弓搭箭,緊張地瞄着城下。
近千明軍騎兵呼嘯着直衝向瀋陽城,其中有幾十騎拖着俘虜一直跑到離城門一箭之地外才停住,他們馬後拖着的俘虜就算還有一口氣,也都已經是血肉模糊了。爲首的明將右臂一揮,他身後地明軍就紛紛躍下馬,把馬後半死不活的俘虜拖到瀋陽城門前,當着城頭守軍的面把他們剝個精光,然後就用尖耳匕首,一個個地剜心挖肝、開膛破腹。
表演過大剖活人後,那明將一夾馬腹,揮着手中的馬槊就向瀋陽南門衝來,城頭的濟爾哈朗看的真切,斷喝一聲:“放箭!”
一波波的羽箭瞬時就向那明將潑了過去,只見他滿不在乎地繼續前進,大部分射偏的弓箭他連躲都懶得躲,只是懶散地偶爾揮動幾下馬槊,把有威脅地那幾只拍掉。
又策馬前行了幾步,那明將突然在馬背上踏鐙而起,滿滿地一個後仰,跟着就猛然一個前傾,大喝聲中馬槊脫手而出,如流星一般的向着瀋陽南門直飛而來,重重地插入了堅硬如鐵地凍土中。
“某乃大明東江鎮練兵遊擊毛永詩,”此時孔有德已經抽出了腰刀,一邊遮擋着向他射過來的羽箭,一邊中氣十足地朝着城頭大喊:“爾等鼠輩,可敢一戰?”
孔有德背後的東江官兵先是同聲大喝了一聲彩,跟着就齊齊地高聲喊道:“無膽鼠輩,可敢一戰?可敢一戰?”
城頭的濟爾哈朗也不答話,只是一迭聲地叫着:“放箭,放箭,放箭……”
孔有德又遮擋了幾下,遊刃有餘地退出了後金軍的弓箭射程,此時那筆直朝天的槊尾猶自在空中微微顫抖。孔有德躍馬揚刀,在他忠誠的衛隊面前馳騁高呼:“我東江軍……”
“威武,威武!”
孔有德在歡呼聲中耍了幾個刀花,猛地勒定了馬,厲聲叫道:“紮營,大搜四郊,凡有建奴,無論男女老幼盡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