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橫掃

搬運手把長生島的秘密武器捧了上來,這種新式炮彈外表就和普通的彈丸有着明顯的差別,雖然整體也是一個球形,但一眼就能看出它是用兩個半圓型彈體拼起來的。兩個半球彈體間有一道明顯的縫隙,縫隙間用蠟仔細的封好,爲了加固不讓彈體散開,這種炮彈外還捆着幾道麻繩。

裝填手接過炮彈,熟練地抻開上面麻繩的扣子,一甩手就把繩子扔到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捧着彈丸在炮口旁站好。

清膛手已經清理好了炮膛裡的殘渣……

搬運手又跑去取下發炮彈和火『藥』了……

裝『藥』的同伴完成了填裝和壓實的工作……

裝填手需要的是熟練地把手中的彈丸輕輕地推入炮膛,其他的人也掃乾淨火門,上好了心的捻繩和火『藥』。

觀測員在這一瞬間同時彙報道:“二百米。”

現年已經六十八歲,連重孫子都可以滿院子跑,在這個時代絕對算是高壽的努爾哈赤身子骨雖然不如當年了,多年的老傷也經常折騰得他夜不能寐,可脾氣還是像少年時代那麼的暴躁。

昨天晚上討論軍情的時候,三大貝勒中那個以前,嗯,以前最勇武的莽古爾泰居然像個南蠻子懦夫一樣堅決反對進攻只有自己五分之一兵力的黃石,結果被努爾哈赤抽了個半死。但三貝勒即使被毒打一頓,仍然尋死覓活地反對進攻,還抱着他老子的大腿哭得聲淚俱下。努爾哈赤無奈之下也只好不和他計較了,只是把這個大懦夫派作全軍的後衛。

經過偵查,對面的明軍似乎沒有時間修築起高牆堅壘來,他們的防線中央的牆壁都很低矮,而且兵力也不足。兩翼的明軍似乎不是東江軍。不過由於明軍凸出地中央防線,很難偵查清除他們側後兩翼的部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明軍兩翼的兵力、兵器密度要比中央高好幾倍,地勢也要險要的多。

皇太極和代善這兩個憊賴的小子雖然同意進攻,但這兩個傢伙莫名其妙的一直主張要躲開長生軍的主陣地,繞過去打側後的關寧軍。其實這兩個傢伙也說不出那種矮牆有什麼厲害地,但代善一口咬定黃石躲在再矮的牆後也不好打。這種暮氣也讓努爾哈赤傷透了心。

可是無論皇太極和代善怎麼挖空心思地琢磨,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能讓上萬大軍安全通過封凍區的邊緣冰層。再說關寧軍把守的地方也太險惡了,不是陡峭的崖壁,就是不知道通向何處的密林,他們前面不是危險的邊緣冰層,就是難以通過地『亂』石灘。而且那個黃石似乎有些託大,他用三千人把守長達三裡的平坦區域。怎麼看都是太單薄了一點兒。

不就是四、五尺高的矮牆麼?開原、鐵嶺,哪個城池不是幾丈高的城牆,有上萬明軍把守,不是都被英明的天命汗一鼓而下了麼?

身後是飄揚在半空中地金黃大旗,兩旁都是從軍多年的百戰精銳。眼前,上萬披甲兵、數千蒙古騎兵以泰山壓頂般地嚮明軍的薄弱戰線擠去,他們身後還跟着近萬的無甲兵。黑壓壓地戰陣密實得就像鋪在冰面上的厚地毯,表現出無堅不摧的氣概。

遠方。明軍的火炮聲已經響成了一片。“看來偵查有誤。”多年的征戰讓努爾哈赤立刻作出了這種判斷,明軍防線上恐怕三十門大炮都不止,不過這也沒有什麼,老汗見識過比這更多的火炮,更高大的城牆和更實力雄厚的守軍。

得出類似判斷地並不只有努爾哈赤一個人而已,昨天被狠抽了一頓的武訥格一邊跟着前軍默默地向前走着,一面在心裡把偵查敵情的探馬祖宗十八代罵了一個遍,這幫孫子都說長生軍只有八門炮。可是根據他武訥格戎馬多年的經驗,對面至少也有六十門炮,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這麼多炮彈打進縱隊。

一枚又一枚的炮彈呼嘯着從武訥格身邊掠過,剛剛就有一輛盾車在他眼前被轟成了齏粉,連推手身上的棉甲都被砸成了棉絮。他覺得從冰面進攻好處還是很明顯的,起碼這盾車推得還算蠻快,比在陸地上快了兩倍都不止。

這些盾車前部是厚厚地木板,底部有硬木作地長軸和滾輪。擋板上面還鋪着厚厚的棉被。這種盾車是後金標準地攻城武器,以往可以在填平壕溝後從大道上一直推到城下。前排一個叫多隆阿的後金士兵一邊督促着包衣們推着盾車前進。一邊感慨在冰面上用這東西倒是非常省力氣,剛纔他身邊的一輛車被明軍的火炮砸爛了,飛濺開的木屑頓時就把推車的五個漢人包衣放倒了三個。

因爲是盾車右側中炮,所以有一根木刺甚至扎入了多隆阿的手臂,雖然已經把那根大木頭拔了出去,但右臂已經痛得開始麻木了……不過,幸好,馬上就快要到衝擊距離了。多隆阿已經參加過好幾次攻城戰,據說眼前明軍的兵力嚴重不足,這麼長的一道防線,只要能突破一點就是勝利——只要在線上突破一點,把人放進去,我就可以休息了。

正黃旗的牛錄額真扈爾漢帶着兒郎跟在前軍的背後,他們這隊的任務就是及時跟進,在前軍找到突破口後,他們要迅猛地突擊入明軍的防線,旗裡已經反覆強調過了,對面的明軍是在用三千人防禦近三裡地的防線,只要能在一處形成決定『性』的突破,那就勝利了。很簡單的戰鬥任務,不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扈爾漢雖然風聞過對面東江軍的戰鬥力,但他心裡一直認爲那是其他人太無能——就算這隊明軍特別勇敢,可他們歸根到底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不是?我們這麼多人,一擁而上就是咬也把他們咬死了。

想到這裡扈爾漢又看了看身後遠方的正藍旗,那幫懦夫好像已經被明軍打破膽了,還連帶着影響到了正黃旗的一些無膽的傢伙。走在扈爾漢身後的是一對兄弟,塔布林已經是個白甲了。但他地弟弟額爾吉才加入軍隊兩年,這對兄弟和他們的指揮官扈爾漢一樣充滿了信心。

“漢狗的炮沒有什麼厲害的。”塔布林笑着安慰了他年輕的弟弟幾句,看起來對面的轟鳴聲讓這小子有些不安了:“也就是聽個響,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知道了。”額爾吉用力地點了點頭,大步跟着他哥哥一起向前走去,這次出兵他一直想搶點首飾綢緞回去,家裡的婆娘總是嘟嘟着惦記着這些玩意。他聽說這覺華島上有不少好東西,還有不少商人什麼地,額爾吉決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二百米。”各炮組的觀測員先後報出了這個數字。

wωw ●тTk án ●C〇

幾門三磅炮炮組的把總也紛紛下令換彈:“上橫掃千軍。”

所謂“橫掃千軍”就是長生島新式鏈彈的代名詞,以前出於保密需要一直不許叫它“鏈彈”,所以在今日之前一直用“橫掃千軍”這個代用名。鏈彈本來主要應用在海戰中,十八磅炮發『射』的鏈彈可以把對手的風帆扯成碎片,二十四磅炮以上發『射』的鏈彈更能把敵船的桅杆打成粉末,直接廢掉目標船地航行和『操』縱能力。

鏈彈的主要問題是成本太高。以往鏈條上的每一個環節都要靠手工打造,用這麼多人力造出來的鏈彈自然捨不得用來打步兵。自從長生島有了水力鍛牀後,鮑九孫就可以憑藉鍛牀大量製造鐵環,因此大大降低了鏈彈的生產週期和成本。

上次南關之戰炮兵效果並不是很好,長生島軍工部門就設計出了鏈彈這種不容易打偏地炮彈。後來實心彈的『射』擊水平雖然大大提高,但鏈彈還是因爲它強大的面殺傷能力被保留下來了。黃石甚至想把熟鐵鏈彈改進爲鋼製鏈彈,以便讓它具有更鋒利的鏈條和更大地殺傷範圍,只是現在還沒有成熟的鋼加工技術。所以長生軍目前使用的主要還是熟鐵鏈彈。

炮長正喊着冗長的號子:“搖高炮口……再搖高炮口……”

在三磅炮開始換彈的時候,兩門六磅炮已經把炮口搖得高高,炮手已經舉着火把等待着進一步的命令。炮組軍官看着『逼』近的後金軍,平靜地下令觀測手把觀測點向後調節幾十米,他不打算再攻擊敵軍先鋒,而是準備做遮斷『射』擊了。

炮兵沉默了片刻,觀測員連續不斷地報着數:

“二百二十米。”

“二百米。”

“一百八十米。”

炮組把總再不猶豫:“點火。”

鏈彈急速旋轉着衝出炮膛,抗不住這種力量的蠟封瞬間就被撕開。兩個半球把兩者之間地鏈條扯得緊繃繃的,在半空中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嘯聲,扭動着身體衝上最高點,略略一滯就朝着前方的人羣猛撲下去。

第一發鏈彈重重地撞在並排兩匹馬的脖子上,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兩匹馬的脖子生生絞斷,跟着就卷在一個騎兵的身上,在他感到疼痛前就把大腿從他的軀幹上扯了下來。這條鏈彈地一個半圓彈頭此時剛好砸到了另外一匹馬地頭,白花花的腦漿四散濺『射』出來地時候。兩米長的鏈條已經憤怒地又掄了一大圈。它在人羣裡打着滾『亂』扭,把遇到的人馬都抽得筋斷骨折。

另一發六磅炮的鏈彈則掃入了後金的步兵羣中。它從空中掠入人羣中時,第一批被鏈彈掃到頭頸的幾個人連哼都來不及哼一下就斃命當場,繃直的兩米長鏈條帶着剛打碎的頭盔和腦殼的殘渣,又從後排士兵的胸前掃過。這幾個士兵的脊椎瞬間就被沖斷,並整齊地向後坐倒,和鏈彈一起裝在後排同伴身上,頓時又是一片噼啪的骨折聲,被打折肋骨或是腿骨的傷員,紛紛倒在地上發出一陣陣的慘呼。

這時三磅炮的炮組也做好了攔截『射』擊的準備,他們的觀測員也紛紛報出了一百五十米這個距離,隨着一聲又一聲“點火”地命令。一根根長達一米五的鐵鏈也連續不斷地飛上了天。它們金屬的身軀在半空中如同毒蛇一樣地扭動着,在冬日的照耀下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寒光。

這些如同閃電一樣抖動着的光華飛過後金軍頭頂時,下面的人羣都不由自主地擡頭仰視着它們,直到有人看着它們如天降神兵般地猛撲到自己身前……

以前黃石曾經從能量守恆的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覺得跳彈地大部分能量都浪費掉了,不是全部被敵軍人體吸收,而這個鏈彈就大大不同了,它就是要在人羣裡打滾。直到所有的能量都被士兵的血肉耗盡纔會停下。

堅硬的冰面又一次強化了『射』擊的效果,鏈彈每一次打入人羣,那裡就是一片血肉橫飛,一根根鏈條就像攪拌器一樣,在後金軍的陣列中激起一朵朵燦爛的血花。

六磅炮又一次發出轟鳴,一根粗大的鐵鏈呼嘯着從天而降,它落在冰面後一躍而起,像一條被踩到了尾巴地毒蛇一樣在冰面尖叫着上下翻騰。發出令人肝膽俱裂的咆哮聲,把周圍丈許內抽得人仰馬翻。

另外一根鐵鏈扯下一條馬腿後湊巧沒有被血肉纏住,就像是有個隱身的巨人握住了這條黑『色』的鐵鏈的一段,它像電風扇一樣高速旋轉,把自己地另一個半圓彈頭掄得虎虎作響。這根鐵鏈帶着半條馬腿甩着大圓圈。緊貼着冰面盤旋飛舞,一邊發出沉悶的呼呼風聲,一邊呼嘯着撞向馬蹄和鞋襪的密林,密如冰雹聲的斷腿折骨聲又一次響起。

每根鏈彈最終停止後。都會把一批人留在冰面上地血泊中,滿蒙士兵和漢軍雖然都被鐵鏈抽得皮肉紛飛,但往往卻一時不得死。這些人痛苦地在冰面上慢慢凍結起來的血漿中爬動,發出撕扯心肺的哀號聲,擺動着自己支離破碎的肢體,訴說着戰爭的殘酷。那些被抽爛臉面、胸口的人雖然死得很痛苦,但這些人往往也不用熬很長時間,而被絞斷脊柱、扯下四肢的傷員則要經過長久的煎熬才能死去。

鏈彈造成地破壞讓不少後金官兵停下了腳步。無論牛錄怎麼喝罵都不能讓他們把目光從倖存者身上移開,有幾個後金牛錄額真湊近看到這大灘的血肉後,嘴裡的怒罵聲也一下子被凍結住了。扈爾漢的部隊也有部分失去了指揮,比如塔布林就停下了腳步,這個白甲老兵的行爲先是讓扈爾漢感到十分驚奇,跟着就是如狂的憤怒涌來。

深感丟臉的扈爾漢本已經把馬鞭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打算好好教訓一下不服從命令的塔布林,但就在他把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下去前。這個牛錄地視線也被那白甲兵注目地地方吸引過去了。

那是一個三磅炮鏈彈掃過的地方。現在已經是一坨稀爛地死屍堆,其中有滿人、蒙古人、。甚至還有漢人,無論穿着什麼樣的鎧甲,鏈彈引來的死神對大家都一視同仁。額爾吉不幸也被捲入到了這堆血肉中,此時他仍在奮力掙扎着,想從同伴的殘屍中爬出來。鏈彈已經掃倒了很多人了,最後的餘勢掃中了額爾吉的腰部,然後就順勢盤上了他的腿,額爾吉的腰椎在被掃中的那一瞬間就被打成了碎末,鏈子把他拖倒的同時還劃破了他的腹部,腸子和糞便已經在體下流了一地。

額爾吉兩手扶地緩緩地在冰面上爬行着,喪盡衝擊力的鐵鏈就纏在他的腿上,把他和另一個死去的士兵捆在了一起。額爾吉腰部以下就是兩根暴『露』的白『色』大腿骨,上面還有些許的紅『色』肉絲,他在冰面上垂死掙扎的時候,大腿白骨上的如縷肉絲也在寒風中無助地抖動——那鏈彈最後的一點能量就像脫褲子一樣,把他大腿上的肌肉從腰部一直扯到了膝蓋以下。

後金牛錄額真高舉着馬鞭,目光凝固在那個拖着鐵鏈爬行的士兵身上,扈爾漢和附近的一羣士兵已經圍成了一個圈,全都如同石化了一般地站在那裡,除了越來越急促的沉重呼吸,他們已經發不出一個字的聲音。塔布林如用秋風中枯葉般,哆嗦着漸漸萎靡成一團蹲在地上,他甚至沒有過去把還剩半個身子的弟弟拉出來的勇氣。

喉結一刻不停地上下急速滾動,扈爾漢眼睛裡只有那充滿視野的紅『色』,他腦子裡『亂』哄哄的幾乎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現在這個在血與火中走出來的牛錄額真已經什麼也不知道了,耳朵裡只能聽到心臟跳動的咚咚聲,胸腹一陣陣的悸動也變得越來越劇烈。這個作戰幾十年的、見慣沙場廝殺的後金軍官終於“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如同他十幾歲時第一次見到死人時那樣,扈爾漢跪在地上吐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