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餓,那也不能飢不擇食。”
談靳楚端着保鮮盒往廚房裡走,“我看看你家裡還有什麼東西,先給你熬碗白粥喝。”
白粥?
身價10億的小富婆,居然只能喝白粥?
祁妙聽得連連搖頭。
見他就要打開保鮮盒,把野菌子炒臘肉往垃圾桶裡倒,趕緊撲上去阻攔。
“談警官,”她懇求道:“你就讓我試試吧。”
談靳楚看着她,歪頭“嘖”了一聲,“……本來腦子就壞了,再吃這些東西,高考你還參不參加了?”
祁妙也瞪着一雙小兔眼看他,僵持幾秒後,雙手抱臂,氣哼哼地往地上一坐。
“那你倒吧!”
她開始撒潑耍賴,“反正你也只能看住我一時,我告訴你,本人80斤的體重,79斤的反骨,渾身上下什麼都沒有,就數一顆好奇心最重。”
然後用最硬氣的口吻,撂下了最窩囊的一句話:
“等考完試,我還要把蘑菇從垃圾桶裡撿出來炒炒吃。”
她倔犟道:“吃出問題來,我不打120,只打110,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堅持不懈的實踐探索精神!”
平日裡最是一派淡然的談警官,此時此刻愣是被她氣出了一聲冷笑。
“那你可真有出息。”
祁妙就當沒聽見,腆着臉從地上爬起來,奪回了他手中的保鮮盒。
野菌子炒臘肉倒入盤中,再放進微波爐裡,沒幾分鐘就變得熱氣騰騰。
一端出來,祁妙瞬間就將剛準備好用來說服他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
滿心滿眼,唯有她面前的食物。
不是,得是什麼樣的人,纔會忍心說這份美味佳餚的壞話啊?
可坐在一旁的談靳楚依然不解風情,又頗爲嚴肅地問了她一次,“你確定要吃嗎?”
“談警官,”祁妙坐在餐桌前,也跟着嚴肅起來,“說實話,我其實也有點兒後悔。”
“那咱們就不吃……”
他伸手過來就要撤走,卻被祁妙牢牢按住了盤子。
“剛剛就應該再讓您幫忙蒸一碗米飯的!”
她懊惱道:“胃裡的饞蟲都被勾出來了,這麼點兒菜,根本不塞牙縫的。”
談靳楚算是服了她,“嘗兩口試試得了,待會兒帶你下館子去。”
祁妙的眼睛“刷”地一下子就亮了,簡直比餐廳裡的吊燈還要璀璨,“真的嗎?”
“真的。”
他遞來一雙筷子,“不過回醫院要是被醫生罵了的話,你可就得自己受着了。”
“好說好說,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接過筷子,夾起一塊蘑菇就往自己嘴裡塞。
談靳楚則坐在她身旁,密切地關注着她的表情變化。
小姑娘看起來是真的餓壞了,吃了兩口直接端起盤子來,不顧形象、狼吞虎嚥地往裡扒拉。
“感覺怎麼樣?”他適時出聲問道。
她鼓着腮幫子,不忘騰出手來,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媽呀,真香。”
眼見盤子裡的野菌子炒臘肉越來越少,談靳楚攥住了她的手腕。
“現在呢?”
她老實回答:“……還是很餓。”
“可以了,”他看了眼時間,“去收拾東西吧,換身衣服,帶你去喝排骨湯。”
果然還是得對症下藥。
方纔還對炒菌子一往情深的祁妙,聽了這話立馬乖乖放下了筷子。
抹抹嘴巴上亮晶晶的油漬,轉身歡快地跑向了自己的房間。
中途還掏出那張銀行卡,“吧唧”親了一口。
然後繼續搖頭晃腦地往裡走。
他不放心地叮囑一句,“你……最好別把門反鎖。”
“明白!”
祁妙衝他“啪”地敬了個禮,“萬一我待會兒暈倒了,你就衝進來救我。”
他勾脣,“嗯。”
趁她回房間收拾東西、換衣服的時間裡,談靳楚走進廚房刷好了盤子,原模原樣擺放整齊,又順帶把桌面給擦拭乾淨。
至於祁妙吃剩下的那些野菌子炒臘肉,他沒有直接倒進垃圾桶,而是用塑料袋裝好,打算拿回局裡找人化驗一下。
這並不意味着,談靳楚就相信了她那充滿無稽之談和玄幻色彩的猜測。
他只是覺得,進入六月後天氣炎熱,很多東西都容易變質,而且食物中毒也分四五種,細菌性、真菌性、寄生蟲性……
萬一源頭不在這野菌子上,回頭還得提醒她多注意其他方面的飲食。
高考在即,就衝着她那致幻昏迷狀態下,都要兩次三番問劉隊能不能給她加分的錙銖必較勁兒,說什麼也不能出岔子。
做好這些後,他又踱步到了客廳裡。
祁妙家中的裝潢低調奢華又簡潔大方,角角落裡還點綴着很多溫馨的小細節。
就比如——
剛剛盛菜用的Hello Kitty圖案餐盤,和玉桂狗形狀的陶瓷筷子託。
以及,中島臺的花瓶邊,放着的一個手工DIY小相框。
裡面是一張稚嫩的蠟筆塗鴉,看起來像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筆。
他湊近了看,右下角標了一個小小的“妙”字。
轉身繞過沙發,談靳楚站到了書架前,從上面拿下一個獎盃。
底座刻着幾個燙金字體:全國素描大賽金獎。
旁邊還有一摞證書——
第三屆國際水彩大賽肖像類一等獎;
2022年國際美術大賽D組一等獎;
2023年國際速寫大賽建築類一等獎……
獲獎人都是同一個名字——祁妙。
再擡起頭,看來對面電視牆上掛着的幾幅油畫,以及門口玄關處,那副毫無章法卻古靈精怪的《妙到家了》四個書法大字,應該也都是她自己的作品了。
只不過,唯一令談靳楚感到有些許不對勁的是,偌大的客廳裡,似乎……
從頭到尾,只有祁妙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痕跡。
他垂下長睫,將獎盃和證書擺放回原處後,又走回了中島臺邊。
盯着水杯之下,祁妙奶奶留的那張紙條。
明亮的檯燈照在潔白的a4紙上有些反光,他微微眯起了眼。
不在表面塗上磁粉、金粉、顯影劑或者是用碘蒸氣薰染,光憑人的肉眼,壓根看不出任何指紋。
“我換好了!”
身後傳來小姑娘雀躍的聲音。
思緒被打斷,談靳楚挪開視線,注意力又轉移到了祁妙的身上。
她穿了一套寬鬆舒適的運動服,草綠加鵝黃的配色,看着就有一股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不由得讓人聯想到,萬物復甦時節,沐浴在和煦春風裡、輕盈又俏皮的新燕。
半長的齊肩發紮成了高馬尾,像小兔子尾巴一樣,在後腦勺上搖搖晃晃。
眯眼一笑,頰邊就會多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甜絲絲的。
“談警官,咱們出發吧。”
他收回了目光,“好。”
不過,談靳楚還是多提了一嘴,“不需要再給你奶奶打個電話嗎?”
他說:“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自己一個人坐飛機出遠門去旅遊,多少有點兒讓人不放心。”
“不用吧。”
祁妙看了一眼玫瑰金色的電子手錶,“這都快11點了,奶奶說不定已經睡着了,而且,飛機上不能接打電話。”
“那走吧,”談靳楚不再追問,“換鞋出門。”
-
警車開往的地方,離祁妙的家和醫院都挺遠。
似乎是要繞過一片大學城區,還得穿過長長的夜市街,再往居民區那邊開上十幾分鍾,最後才能到達。
相較於繁華城中心的燈火輝煌,這片偏僻的待開發區似乎連天上的星星都晦暗了不少,稀稀拉拉三兩顆點綴在夜空上,像極了學校門口早餐鋪子裡缺斤少兩的芝麻餅。
祁妙坐在副駕擡頭望天出神,以至於談靳楚把車停在一家小飯館門口時,她都還沒反應過來。
“下車吧,”他拔下鑰匙,“來之前就已經跟老闆預定好了,給你點了份山藥玉米排骨湯。”
“哦哦,好的。”她也跟着推開了車門。
腳一落地,祁妙不禁有些傻眼。
說是飯館,但這家店的裝潢其實非常簡陋。
直接用一間庫房改造而成,鐵皮推拉門,牆上的膩子都沒刮勻,頂上還像模像樣地掛了幾個LED燈牌。
店名倒是很霸氣——
西王母棒骨湯。
當然,得忽視六個字裡邊有三個字都不亮的窘迫情況。
而最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就這麼一間不起眼的小店,大半夜的,不光是店裡邊人滿爲患,就連門口的空地上,都撐起了一片塑料大棚。
底下正在喝酒的顧客也是烏泱泱一大片,熱熱鬧鬧的,帶着老百姓樸實無華的人間煙火氣。
那些人啃着大棒骨、夾着花生米兒,跟桌上的朋友划拳說笑時,餘光裡冷不丁瞥見一輛警車,似乎都嚇了一大跳。
好在談靳楚今天沒穿執勤服,一身白T恤和墨藍工裝褲,起碼看着不算太打眼。
祁妙頂着十幾雙眼睛的注目禮,跟在他身後往店裡走。
“王老闆,”他一進門,就朝着後廚的方向喊了一聲,“麻煩您擱外面再給我們添張桌子吧。”
端盤子的小夥兒一見來人,連忙跑到裡間通報,“咣噹——咣噹——”響徹裡外、震耳欲聾的剁骨頭聲音便戛然而止。
幾秒後,那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簾子掀開,祁妙就猝不及防地見識到了這位“西王母”的尊榮。
她長得人高馬大,身材肥碩,快步走來,“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往倆人身前一站,像是一座巍峨的肉山。
體重估計得200斤往上走。
粗黑的頭髮像根鐵掃把一樣,直挺挺地綁在腦後。
滿臉橫肉上似乎還糊着一層厚厚的油,皮膚過分鬆弛,連帶着嘴角也隨之向下耷拉。她眉弓高擡,豆大的眼睛眯出一條縫來,顯得極其凶神惡煞。
就極了民間傳說裡會吃小孩兒的山豬精。
只不過,她看清是談靳楚,便“哎喲”一聲笑開。
說話聲如洪鐘,直嚇得祁妙一哆嗦。
“好久不見啊,談警官!下班了來這裡吃飯啊?”
“王老闆今天生意真不錯。”
談靳楚淡笑着寒暄上一句,擡擡下巴,向她示意身邊站着的祁妙,“我在局裡吃過了,排骨湯是給她點的。”
“這是哪兒來的小妹妹呀?”
王老闆看得滿臉新奇,伸出粗短油膩、還蘸着血腥氣的手指,就要去撓一撓祁妙的下巴。
“嘬嘬嘬,長得可真水靈,細皮嫩肉的。”
祁妙:???!!!
驚恐jpg.
談靳楚擡手將她護在身後,那雙精緻的丹鳳眼警告似的撇向了王老闆。
“她膽子小,你別嚇着她。”
“好好好,我這就去給你們搬張桌子來。”
王老闆哈哈一笑進了後廚,祁妙這纔敢鬆開手裡揪住的白T恤衣角,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來。
然後就親眼目睹,王老闆單手輕飄飄地拎起那張幾十斤重的大理石方桌,臉不紅、氣不喘地快步走到門口大棚的空地下。
祁妙震驚地嘴巴微張。
服務員幫忙把椅子擺好,一大碗香氣撲鼻的山藥玉米排骨湯也被端上了桌。
談靳楚領着她坐下。
祁妙手腳放得規規矩矩,等着王老闆給她把勺子和小碗拿過來。
但過了幾秒,她還是沒忍住歪頭小聲地問身邊人:“……那些人喝的是什麼啊?”
她白嫩嫩的手指頭向一旁指了指,“我看他們桌上好像都有。”
“那是我獨家秘方的蝦滑豆腐醒酒湯。”
洪亮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酸鹹口兒的,小妹妹要不要嚐嚐?”
“不了不了……”祁妙面色一僵,連忙擺起小手。
王老闆從店裡拿出了一臺立式電風扇,插上插排,就放在桌邊對着倆人吹。
“小妹妹熱不熱,屋裡頭還有冰塊兒,我給你敲一桶去。”
“不用麻煩了,王老闆,”談靳楚把風扇調到最小檔,“這樣就行。”
“哎哎,好。”
說完轉身又端出兩碗草莓酸奶布丁,“常溫的,吃了也不怕拉肚子。”
王老闆還笑眯眯地熱絡問道:“花露水需不需要?外面好像有蚊子。”
談靳楚替她拒絕,“她吹着風扇呢,咬不到,您接着忙吧。”
“好好好,有需要再喊我啊。”
見她離開,祁妙總算鬆了一口氣。
談靳楚幫她把小碗和勺子用開水燙了一遍,才遞給她。
輕笑道:“王老闆……好像很喜歡你。”
祁妙自己也看出來了。
因爲——這個王老闆熱情投喂她的樣子,眼神彷彿在看一隻喵喵叫的哈基米。
她捧着小碗,低頭喝了一口排骨湯。
又鮮又香,山藥和玉米熬出來,還帶着一股清甜。
熱乎乎的,喝進肚子裡,暖胃又暖心。
祁妙盯着面前飄散的霧氣,輕聲感慨道:
“王老闆人真好……我知道,她就是那種長相看起來很兇,但其實心地特別善良的人。”
“是嗎?”
談靳楚漫不經心地將自己面前的那份草莓酸奶布丁也推到了她面前。
一開口,聲音卻有股不屬於夏夜的冷意。
“這位王老闆……可是位不折不扣的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