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又是熟悉的場景,又是熟悉的尖叫。
祁妙已經記不清,現在是第幾次在醫院裡這樣驚醒了。她滿頭虛汗地從病牀上彈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着。
連帶着消毒水味兒的空氣都變得格外清新。
守在牀邊的雲豔輝立馬關切地坐了過來,輕聲問:“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妙妙?”祁妙雙目失神地望着前方,直到女警的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恍惚着恢復了焦距。體溫似乎也從那個鬼氣森森、陰冷刺骨的環境中緩了過來,慢慢回暖。
雲豔輝也看出了她的變化。
擡起手,貼了貼她的額頭。
“沒之前那麼燙了,氣色也紅潤了不少。”祁妙後知後覺地問: “……我發熱了?”一開口,嗓子裡有灼燒般的疼痛感,聲音也啞得不行。
“啁。”
雲豔輝眼裡滿是擔憂,“醫生說,你這症狀很像是受風寒後感冒。而且,小談警官開車送咱們過來的路上,你躺在我懷裡都一直凍得直哆嗦。”
她有些意外,看了看四周,問:“……談警官也來了嗎?”
“來了。”
雲豔輝指指門外,“他出去打電話了。”
又解釋道:“我是想着,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前幾次暈倒他都在場,可能比我多瞭解一些,就喊上了他。·
祁妙點了點頭。
這一動彈不要緊,卻發現自己的腦袋還是很沉重,輕輕晃一下都有明顯的暈眩感。……完了,那她還怎麼複習備考啊!
祁妙有些崩潰。
她低下頭左找又找。
手錶睡覺前就被自己摘掉了,談警官留給她的手機也沒帶來。雲豔輝看她神情焦急,便問:“怎麼了?”
“小云警官,現在幾點了?”
“下午六點二十五。”
祁妙更加崩潰了。
雲豔輝看出了她的想法,溫柔安慰道: “妙妙,少複習一下午影響不了高考成績的,身體健康才最重要。”
道理的確是這麼個道理,但也有句廣爲流傳的至理名言——
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強。
她可是剛獲得堪稱武林秘籍的學霸筆記,萬一押中了幾個考點,那不就賺大發了嗎?這麼一想,祁妙就更生氣了。
那個一直喊她“姐姐”的小女鬼……
冤有頭,債有主,我又沒得罪你,你幹嘛非得纏着我啊!
她掀開被子就要下牀。
雲豔輝站了起來,“是要去洗手間嗎?”
祁妙低頭滿地找鞋,咬牙切齒,“回家,我要學習!”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就不怕你學習的時候,家裡邊再鬧鬼嗎?”
祁妙望過去,就見談靳楚倚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她。她咬了咬乾澀的脣,莫名有些委屈。
一開口,瞬間就帶上了哭腔。
原本清脆的嗓音變得微微沙啞,聽起來更招人心疼了。
她說:“……談警官,雲警官,咱們A市有沒有什麼比較靈驗的寺廟或者道觀?帶我去上柱香吧。”
還眼睛通紅地、對着兩位信仰唯物主義的人民警察請求:
“……跳大神兒的也行,那個小女鬼好煩啊,躺牀上一閉眼她就出現,我睡個覺都不敢睡,真的快受不了了……”
雲豔輝聽得心一顫,張開胳膊摟住了她。
身爲警察,她可以親手抓住罪犯,替人伸張正義,懲惡揚善。可面對發生在這個小姑娘身上的靈異事件,她卻只能束手無策。甚至連幫她分擔憂慮都做不到。
談靳楚那雙素來淡漠的眼睛裡,也閃過一絲波瀾。他一步步朝這邊走了過來,最後,蹲在了小姑娘的身前。
然後擡起手,揉了揉她低垂的腦袋。“妙妙,知道醫生還說什麼了嗎?”
祁妙抹掉頰邊的溼意。淚汪汪地看向他。
“醫生說,你這次又出現了瞳孔渙散的症狀,跟之前吃完菌菇後致幻的情況非常相似。”
她皺了皺眉,嗚咽着開口:“……可是,我是昨晚回家後才吃的野菌子啊,按理說也該消化掉了纔對……”
談靳楚搖頭笑了笑。
“不光是昨晚。”
他提示,“想想你凌晨還吃了什麼?”
小姑娘遲疑了一下,開始仔細回憶,“………晚上你帶我喝的排骨湯,然後我就暈倒在了王老闆的店裡,醒來是在病房,凌晨回去……”
她緩緩瞪大了雙眼: “回去路上,我背《氓》的時候,還吃了一碗小餛飩!”
“嗯。”
談靳楚拿出手機,示意,“剛纔我已經跟王老闆打電話覈實過了,她說,當時給你買的小餛飩,是羊肚菌鮮蝦餡兒的。”
雲豔輝也反應了過來。怪不得…….
她下午把談靳楚叫來家裡來的時候,他見到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祁妙,輕輕扒了扒她的眼皮後,
問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中午給她吃的是什麼?”
而此時此刻,祁妙咬着脣,有些發懵,又有些懊惱。她惱的當然不是好心好意接送她的王老闆。
畢竟,正常人怎麼可能會知道,野菌子對她而言,居然有着這麼邪乎的功效。她只是在惱她自己,高考在即,這也太不注意飲食了!談靳楚則輕笑着打趣她:
“你怎麼回事兒啊,小同學?不光吃不出來排骨是豬肉,現在就連餛飩餡兒裡的蘑菇也吃不出來了。”
祁妙:“……”
她嘴巴一撇,又開始掉眼淚了。
“別哭了,別哭了。”
他安慰道: “跟你說這些,其實是想告訴你,這件事兒,並不是在鬧鬼。”還在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也怔了一下。再擡起頭,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談警官,你的意思是說……”
談靳楚點頭,“嗯,這是一樁命案。”雲豔輝聽完也蹙起了眉。
她抓起鑰匙,當即就道:“小談,你在這兒守着妙妙,我回局裡一趟。”
談靳楚卻說:“不用了雲姐,你回家好好休息就成。劉姐跟張哥都在單位,我剛纔也已經給他們倆打過電話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牀邊的祁妙,站起了身,正色道:
“你放心,我們從現在就開始調查全國近來發生的幼童命案。”她仰着小臉,問道: “好調查嗎?”
談靳楚頓了兩秒,實話實說, “不好調查,掌握的線索太少,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一條,死者性別爲女,其他的……”
“其他的,”祁妙看着他,神色凜然。“我知道。”
雲豔輝心裡更酸澀了。
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沒關係的,妙妙,都這麼害怕了,咱們就不要再去回想了,只管交給我們就好。”
祁妙聞言搖了搖頭。
她此時的眼神,談靳楚很是熟悉。
和昨晚在她家裡的時候一樣,執拗又堅定。
爲了幫他們警察找操場埋屍案的線索,毅然決然地吃下了野菌子炒臘肉。現在亦是如此。
她抿了抿脣線,然後鄭重開口:
“談警官,雲警官,能麻煩你們幫我找幾張白紙和一支筆嗎?”雲豔輝猶豫了一下,可對上她的灼灼的目光,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好。”
小云警官轉身出了病房,沒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
她給祁妙遞來一沓A4紙,還墊着一個醫生們查房時用的文件夾板。“筆是圓珠筆,只有一個顏色,能用嗎?”
“能。·
祁妙雙手接過。
雖然她沒有系統地大量練習過圓珠筆畫,但自幼打下的美術功底極其紮實。一幅素描相而已,完全不在話下。
於是,談靳楚和雲豔輝便站在病牀邊,親眼看着——小姑娘先是閉上雙目,抿着脣,眉頭緊皺。
似乎又被腦海中的畫面嚇到,連卷翹的睫毛都在發顫,胳膊更是一個勁兒地哆嗦。可再睜眼,握着筆的手落在紙上後,她就跟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下筆又穩又快,全神貫注地盯着紙面,有生命力般的線條便一道接一道地出現。起形、鋪大色、揉暗部、強調關係、整體調整……圓珠筆尖在紙張上飛快地摩擦出“刷刷刷”的聲音。沒有任何的塗改,幾乎一氣呵成。最後,祁妙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畫好了。”
雲豔輝聞言接了過來。
剛看一眼,卻險些沒拿住文件夾板。同樣受到震驚的,也包括一旁的談靳楚。
因爲——
淡藍色的圓珠筆,竟然繪出了一副極其逼真又恐怖的、血淋淋的慘象。
畫上的小女孩兒幾乎看不出人形。
左邊腦袋不知道被什麼硬物、給生生砸出了一個稀巴爛的大洞。
從頭皮到鼻樑骨全沒了,剩下的半張臉,也被噠噠的血漿……甚至是腦漿,給糊成了一片。但因爲祁妙的畫技極高,忍着頭皮發麻的恐懼感,仔細辨認,還是能夠看出——畫上的,是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女幼童。
頭髮細軟,額頭飽滿,還有……一隻孤零零的下垂眼。
正處於換牙期,上門牙掉了一顆,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小豁兒。
一切的細節,讓談靳楚這個見慣了血腥命案場面的刑警,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再看向病牀上的祁妙,心情變得更是複雜。
原來……
她今天接連兩次霊夢,目睹的,都是這樣的畫面。大功告成的畫師本人也閉上了眼。
一片黑暗中,祁妙彷彿又能聽到,那一句句奶聲奶氣的“姐姐。”再睜開,她的視線又落回了那幅困擾她的夢魘上。
祁妙想,人不能白佔便宜,你個小鬼都叫我這麼多聲姐姐了……
那姐姐怎麼也得幫幫你。
有冤申冤,有仇報仇。
有什麼遺憾未了的話,那咱們也去探一探。
她輕聲開口:
“談警官,雲警官,我跟這個小妹妹……就拜託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