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怎麼湊到一起的?

這個問題,祁妙還真沒想過。

她低下頭,盯着畫紙上被圈在一起的、四位嫌疑人的名字,摩挲着下巴,仔細琢磨。

之前她只覺得,這四個人湊在一起,乍一看上去,倒還挺像個分工得當、各司其職的犯罪團伙。

用自己寫小說、編排劇情的思維,來梳理這樁連環殺人分屍案的時間線,那就是:

半個月前,四人來到孫藝澤家附近,趁他外出買雞蛋,堵在小巷中,先打了一頓,又把人擄上了麪包車。

帶到富二代的月流莊園後,殺人分屍,將屍塊埋在了別墅的花園下。

第一起作案顯然還不太嫺熟,這也導致了他們在小巷的攝像頭下,被拍到了打人的那一幕。

而第二起作案,除了“一回生,二回熟”這一適用於各個領域的定理之外,還有着他們團伙更深遠的佈局。

早在兩個月前,富二代羅偉辰就通過賣車拿到了一筆現金鉅款,然後綁定別人的身份信息,在網上僞裝成“風情少婦”。

接着,就由肥宅男用僞音來引誘手遊代練王海濤。

在網上塑造一個有錢有閒的美貌少婦形象,遊戲裡對他噓寒問暖,線下還給他買禮物寄到家中——以此來獲得他的真實住址。

而王海濤又是一個沒腦子,卻貪婪成性的人,不需要多費心,就能騙他上鉤。

或者說,這個曾多次誘.奸少女的手遊代練,本身也在騙“風情少婦”,企圖宰條大肥魚。

不過沒想到的是,騙人者,人恆騙之。

這一回,狗咬狗,黑吃黑。

王海濤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小命和腦袋,一起給騙沒了。

“風情少婦”在遊戲語音裡說,要花錢請家政去他出租屋裡打掃衛生。

而這個四人團伙,便藉着清潔服務的職業之便,光明正大地來到他家門口,如同死神降臨,敲響了他的家門。那位劣跡退伍兵的身手,絕不是一個常年不運動,窩在牀上吃外賣、打遊戲的弱雞宅男可抗衡的。

王海濤拼命掙扎了,卻也沒能逃過他們的魔爪。

然後,再由法醫學專業的秦毅來碎屍。

這是一個生性殘虐的變態,曾經可以對着流浪貓狗下死手,如今也可以用斧頭砍斷一名成年男性的肢體。

他們處理完作案現場,再用黑色塑料袋拎走所有的屍塊和兇器,開着一輛不起眼的麪包車,繞開市區公路上的監控,行駛到人跡罕至的油菜花田,最後拋掉。

死者的腦袋則被刻意留下了。

一來,是怕警察根據人臉,確認死者的身份信息。

二來,則是那個法醫學生的一己私慾。

他想把砍下的腦袋,用法醫製作人體標本的手法,剔除血肉,做成頭骨。殺掉王海濤後,他們很快又實施了第三次的作案。

目標人物跟富二代羅偉辰有關,就是那位同住月流莊園別墅區,搶走富家千金的鳳凰男。這次的行動更爲簡單。

都不用開車前往,走路就能到鳳凰男的家門口。這一次,碎屍被拋在了垃圾中轉站。至於殺害彭磊,便多費了些周折。

因爲他是大學生,在校住宿舍,在家跟父母住一起,並未獨居。

但犯罪團伙利用了他深陷花添錦輿論的逃避心理,誘使他前往高魯木斯散心。這也就導致了,彭磊成爲四位死者中,唯一死在異地他鄉的人。可這一切的一切,若是回溯到他們首次作案之前呢?四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究竟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祁妙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

程屹和雲豔輝他們收拾好了材料,也來到她的牀邊。

似乎是要存心考考她,看她跟着警察們一同偵破了幾起案子後,對案件的敏感度有沒有提升。

幾雙眼睛的注視下,祁妙握了握拳頭。

繼續分析!

羅偉辰,這個團伙的出資者。

家境極好,有個做房地產生意的爹,名下還有家清潔服務公司,名副其實的富二代。爲了換取現金,隨便一出手,就是兩輛價值幾百萬的限量版跑車。除了四處度假旅行,生活軌跡主要集中在B市的各大酒吧跟夜店;祁妙擡頭問道:“……他有沒有資助過貧困大學生,或者做慈善什麼的?”程屹抱着胳膊,笑道:

“沒有,這個富二代的錢,只會用來砸給女網紅,約她們一起花天酒地。”“哦哦,這樣啊。”

她點了點頭,看來,這位富二代,就跟那位法醫學專業的人沒什麼關係了。接着,視線又鎖定在了另一位嫌疑人的名字上——秦毅。

因爲殘害流浪動物而被退學,家境貧困。生活軌跡以往是在學校讀書,這兩年則在B市的某個小網吧當臨時網管。網吧?

她眼睛一亮,問道:

“那個會僞音的肥宅男肯定喜歡上網!他們倆會不會是在網吧裡認識的?”

雲豔輝低聲輕笑,“你都叫他肥宅男了,他終於宅在家裡,又怎麼會專程出門上網呢?”這個肥宅男林子越,家境更貧困,父母在農村老家,他獨自生活在B市的一個三線小縣城。生活軌跡最爲簡單,可以說是天天都紮在出租屋裡,寸步不行。查不到納稅記錄,技術科的人說,這小子靠倒口口.穢電影資源,非法謀利。

祁妙打了個響指,“我知道了!”

她分析道:“肥宅男賣片子,而那個劣跡退伍兵都嫖.娼了,平時絕對喜歡看片子,他們倆是通過違法交易認識的。”然後扭頭看向談靳楚,眼睛亮晶晶的。

談靳楚卻搖了搖頭。

“退伍軍人張家康,本就是因爲家境貧寒才當的兵,離隊後,只能跟着包工頭乾點兒體力活,賺個辛苦錢。”他說:“這種人,只會在網上找免費資源,不會捨得自掏腰包的。”

“啊?”

祁妙有些挫敗地耷拉下眉毛,“那我就想不到了……”

“其實已經快接近答案了。”

談靳楚目光溫和地注視着她,表揚道:“思路很正確,他們的確是在網絡上認識的。”

程屹遞來兩張紙質資料,“喏,B市的警方通過網絡日誌、網絡流量監控對這四位嫌疑人的IP進行追蹤,發現他們曾經瀏覽過同一個網站。”毫不意外,是個充斥着淫.穢.色.情的網站。

裡面還根據人種、情節等,區分了各種各樣的板塊,尺度大到不堪入目。甚至還有偷拍的酒店房間內部視頻。

而四個嫌疑人的IP,出現在了同一板塊的論壇上——NTR。

這個詞……祁妙曾被某個愛看漫畫,但涉獵奇廣、口味奇重的同學科普過。

指的是:自己喜歡的異性,與他人發生了親密關係,自己卻莫名感到興奮。

她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古怪嗜好。

可這個網站板塊恰好也佐證了,四個犯罪嫌疑人,的確不會是爲了幫無辜女性報仇而作案。

他們看着女性受難,只會感到興奮罷了。

甚至還要辱罵這些女性,指責她們不爲了自己守貞,給自己戴了綠帽子。

程屹只讓她掃了一眼,便把資料收了回去。

但祁妙還是瞥到了,上面彙總下來那四人的發言記錄。

全是些污言穢語,看了就讓人覺得髒了眼睛。

她攥緊了手中的畫筆,轉頭問談靳楚,“他們就是在這個網絡論壇上,籌謀殺人計劃的嗎?”

“這倒不是。”

談靳楚微微正色,“技術科查到的發言記錄,只能側寫出他們有違法犯罪的暴力傾向,且在板塊論壇有過交流。”

“可更多的信息,他們並沒有暴露,比如,同處B市的地理位置、自身家境、學歷等。至於詳細的殺人計劃,就更不沒有在論壇上出現了。”話至於此,祁妙恍然意識到,這起連環殺人碎屍案的背後,還可能有着更可怕的陰謀。

“是有人……刻意把他們四個引導在了一起?”

“嗯。”

談靳楚蹙着眉,“而且這個人,能夠像我們警方一樣,瞭解到了他們四個的真實信息,並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能夠避開追蹤的媒介。”祁妙一瞬間就聯想到了,郊外工廠裡,那臺存儲着A市人民醫院住院部,所有病患信息的電腦。

是神秘女人背後的組織。

他們想借刀殺人,笑看狗咬狗。程屹道:“我們懷疑,那個能夠避開追蹤的媒介,就是暗網。”

“暗網?”

祁妙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就是那個傳說中,互聯網冰山之下,黑客遍地走,連警察都查不到的網絡嗎?”“沒有那麼誇張。”

談靳楚忍俊不禁,“或許在十年前,暗網還可以逍遙法外,但咱們國家一出手,暗網也就不屬於什麼神秘領域了。”“只不過,”他補充道,“暗網通常需要特殊的軟件系統,我們必須抓到那四個嫌疑人,拿到他們的電子設備,纔可以確認。”劉思甜警官從沙發上緩緩起身,也跟着走到了祁妙的病牀前。

雙手一伸,分別拍了拍談靳楚和程屹的肩膀。

“所以,這次的高魯木斯之行極爲關鍵,就辛苦你們二位了。”祁妙也仰起頭,看着兩個年輕男警。

她關心道:“那邊是高原,氣溫很低,你們準備厚衣服了嗎?”“不用他倆準備。”

劉思甜笑着說:“B市的幾位刑警要跟咱們這邊一起出發,他們隊裡採購了防寒裝備,到時候會帶過來。”說來也巧,她話音剛落,程屹手機上就打來了一通電話。“B市的同事。”他說,“到醫院門口了。”

雲豔輝看向病牀上的小姑娘,“妙妙,那我們下樓去跟隔壁市的同事打聲招呼,很快就回來。”劉思甜也說,“妙妙你先自己待一會兒,有什麼急事兒就喊護士姐姐。”

“知道了。”

她乖乖點頭。

程屹把整理好的資料裝進包裡,這些都是要帶去高魯木斯那邊,三地警方一起研究討論的。裝好後,回頭看向祁妙。

“小程警官着就要走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啊?回來的時候給你捎點兒?”祁妙還當真仔細想了想,“嗯……要犛牛肉乾和酥油茶!”“嘖,你就不會說一句,‘只要讓小程警官平安歸來就好了’嗎?”

祁妙:“……”

“行了,臨走前還要逗她。”

談靳楚笑着說:“兩樣吃的幫你記下來,還有沒有想要的?”

她搖了搖頭,“好像就沒了。”

B市警方的電話來的太突然,祁妙原以爲,兩位男警可以待到臨登機前一個小時,這樣的話還可以跟他們好好告個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說什麼都顯得有些倉促。

“那好,我們倆走後,你在醫院安心養病,有什麼事兒……”

“有什麼事兒,還有我跟劉姐在呢。”

雲豔輝道:“不用擔心妙妙,我們倆會照顧好她的。”

談靳楚點頭,淡淡“嗯”了一聲。

程屹他們帶上筆記本電腦就要出門,還不忘回頭揮手:

“妙妙再見!”

祁妙也揮揮手,“再見,再見!你們到了那邊,執行任務也要多注意安全!”“知道了!”

四位警官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門口。

獨留她一個人坐在病牀上,莫名有些悵然若失。彷彿上一秒,他們討論案前的聲音還回響在沙發那邊。而現在,偌大的VIP病房已然變得空空蕩蕩。祁妙低頭,從枕邊摸出談警官留給她的備用機。專門錄了她的指紋,輕輕一按就能解鎖。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是談靳楚的照片。

她想起來,這還是陪周念念姐姐在麪館打包晚飯的時候,她爲了壯膽辟邪才拍的呢。照片裡的年輕男警站在街對面的大樹下,串起的星星燈亮晶晶的。夜色熹微,他正跟人打電話,垂着眸,單臂撐在車門上,身形瘦瘦高高,修長挺拔。

像是一幅雋永的山水畫。

輕描淡寫,意氣風發。祁妙看得禁不住有些感慨。自己的審美觀可真是一成不變。小時候寫這本小說,就喜歡清秀掛的少年。到了現在,好像依然很喜歡……“妙妙。”

熟悉的清冷男聲響起。

剛纔從病房裡看的人,現在又折了回來。談靳楚推開門,步步向她走近。祁妙坐直了身子,“怎麼了?是忘了什麼東西嗎?”

“嗯。”

他抿了抿脣角,“忘了叮囑你,要注意飲食,別亂吃東西,尤其是菌菇。”

“知道了。”

談靳楚想了想,又道:“陳想記者那邊,我們會適當布控,防止他被那個組織的人殺害。”“跟他有關的操場埋屍案,我們隊裡也會繼續追查真相,你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好。”

她神色認真,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個勁兒乖乖點頭。談靳楚擡起胳膊,想要摸一摸她的腦袋。回憶起什麼,就又收回了手。

“千萬不要吃菌菇。”

他不放心地再次強調,“我們也不能保證,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止那個組織的行動。而你又在病房裡跟陳想握過手,有過直接的肢體接觸。”談靳楚終於說出了自己最擔憂的地方,“如果陳想真的被殺害,你吃了菌菇的話,很有可能……會發生跟花添錦溺亡那次一樣的情況。”在通靈的過程口□感,再從陳想那裡,體驗第二回死亡。

可這番話,卻沒得到祁妙的迴應。

談靳楚還以爲是自己太囉嗦。

“沒什麼要交代的了,這幾天先讓雲警官和劉警官照顧你。”他牽起脣角,輕聲道,“妙妙,那我就走了。”談靳楚轉身準備離開。

下一秒,手腕卻被人牢牢攥住。

他一回頭,病牀上的小姑娘身子前傾,表情認真又執拗。

像極了第一次陪她回家時,她撒潑耍賴坐在地上,非要吃野菌子炒臘肉做實驗的樣子。

談靳楚皺了皺眉頭,“妙妙,鬆手。”

祁妙咬了咬脣,“談警官,那你要答應我,好好的從那邊回來。”

她手上力道不減,生怕他掙開。

“高魯木斯地勢兇險,氣候惡劣,這次要抓捕的嫌疑人,還是窮兇極惡的連環殺手,有歹毒的法學生,還有身手了得的退伍軍人……”說着說着,嘴裡還威脅起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不然……不然我就吃菌菇!”談靳楚快被她氣笑了,“我要是真出了事兒,你吃菌菇,能把我復活還是怎麼着?”

“呸呸呸!不許說這種話。”

小姑娘咬牙切齒,“但你要真出了什麼事兒……反正我能通靈,我必須得看看,你遭遇不測時,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你放心,我這人有什麼話喜歡當面說。”

他淡淡掀了掀眼皮,“鬆開吧。”

又補了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祁妙:???

這是一個人民警察應該在乎的細節嗎?

不過她還是撒開了手。

“還有程警官,讓他也注意安全。”

“嗯,”談清楚似笑非笑,“他一定會好好把犛牛肉乾和酥油茶給你帶回來的。”

祁妙:“……”

“妙妙,再見。”他揮了揮手。她也揚起笑臉,揮手,“再見!”很快,病房的門再次被關上。

祁妙解鎖手機,看了一眼被設成屏保的照片,然後點開了通訊錄。她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電話過去。等了幾分鐘,那邊才接通。“陳想記者您好。”

她看向窗外,天色漸暗,夕陽西下。

“我是A市第一重點中學的畢業生,祁妙,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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