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十位住客依次落座。
只能容納十五人的長桌上,十三個座位都被坐滿了,只剩下了兩個空位。
住客們直挺挺地坐在原地, 一動不動, 靜寂無聲地等待着,冰冷的燈光落在它們慘白模糊的臉上,看上去格外的詭異空洞。
在這十三位住客之中,有三位是與衆不同的。
它們都已經在餐桌上留了一輪以上, 面前的餐盤之中放置着鮮血淋漓的, 被從人臉上活活剝下來的完整臉皮。
其中一位住客則是僵立自己的座位前, 它已經留了整整兩輪,也是唯一一個餐盤之中有三張臉的住客。
昏暗的燈光之下, 氣氛沉重令人窒息,空氣之中飄蕩着一股腥鏽的血味。
幾乎不需要言語溝通,這次決定前往“服務”的正式員工依次離隊, 向着窗口的位置走去。
經過了之前的兩輪後, 衆人都不再敢掉以輕心。
只要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來, 現在, 宴會廳之中所能容納的危險, 已經逼近臨界值了。
每次到來的顧客都比上一次的數量要多, 也就是說, 如果這一次有更多住客留下來, 那麼,下一輪就會出現沒有座位的住客。
而那個在宴會廳之中, 兩輪都沒有被服務的住客,在殺掉了三個人之後,居然站了起來, 這一不同尋常之舉,令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其中蘊藏的危險意味。
倘若這一輪,它依舊沒有被任何人服務的話,等到下一輪……
它可能就會不會僅僅只是站在桌前了。
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所以,爲了防止接下來出現更多無法預知的危險,這一次,他們必須完成任務才行。
抱着這樣的覺悟,雙方這此派出的人數量都比上次要更多。
黑方和紅方都各派出了八人。
很快,衆人來到了窗口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像是被不明力量干擾一般,窗口之下已經出現了數量和桌前客人等同的餐盤。
餐盤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孤零零的胸牌。
有黑有紅。
溫簡言站在臺前,低頭掃了一眼,將餐盤之中的所有胸牌數字都盡收眼底。
他微微愣了下。
這數字……
和其他人不同,由於個人經歷的特殊性,溫簡言對細節,尤其是數字細節的敏銳度很高,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只代表着一個靈魂的胸牌,而他卻能夠清清楚楚地記起,這些胸牌後所對應的具體人物。
面具之下,溫簡言微微眯起雙眼。
有一部分胸牌上的數字,是之前在第一天就犧牲的主播。
難道說,除了在第一天還沒有成爲正式員工的主播,就連死在這個副本之中的主播,都能夠成爲最後宴會的祭品嗎?
不過,至少在現在這個情況下,這個細節是無關緊要的。
溫簡言收回思緒,伸出手,從桌上端起餐盤。
其他人也同樣。
“滋……滋滋……”
在餐盤被端起的瞬間,在某種無形力量的影響下,頭頂的燈光開始閃爍起來,像是被灰濛濛的黑暗物質漸漸遮蓋一般,原本就不算光亮的燈光逐漸變得昏暗下來。
不遠處,坐着十三位顧客的長桌被籠罩在暗淡的光線下。
長桌前,它們的臉孔僵硬而蒼白,毫無任何動靜,但卻莫名的令人感到強烈的恐懼感。
它們在等待着。
阿尼斯微微眯起雙眼,在面具的遮蓋之下,緩緩地環視一圈。
黑方紅方一共十六人,每個人都穿着完全相同的服飾,臉上佩戴着能夠遮擋住面孔的面具,而且,可能是宴會之中本身就存在着某種力量的緣故,在將正式員工一整套着裝穿上之後,除了能看出顯而易見的性別特徵之外,幾乎無法從外觀辨別出面具下方之人究竟是誰。
不過,無所謂了。
阿尼斯扭過頭,看向長桌的方向看去。
幾乎已經被坐滿的桌前,唯有一個住客直直站着,面前的餐盤之中盛放着三張血淋淋的麪皮,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陰詭之氣。
接下來,對方是一定會去處理這個住客的。
雖然阿尼斯還有所懷疑,但是,紳士對此卻十分肯定。
“他一定會去的。”紳士篤定地說。
阿尼斯皺起眉頭:“怎麼可能?這鬼太兇了,他們應該會更希望別人去處理纔對。”
“不,”面具之下,紳士微微眯起雙眼,“你對他還是太不瞭解了。”
這個代號爲匹諾曹的主播,在這個副本之中,雖然在絕大多數時間內,都謹慎得過分,完全不願與他們正面對上,簡直可以算得上是慫中之慫,但是,根據對這傢伙過往戰績的瞭解,以及紳士自己的經驗,這位匹諾曹,可能膽小,但卻絕不怕事。
本本白金。
這可不是一個畏懼嘗試新事物的人能打出來的成績。
更何況,根據進入【興旺酒店】之後雙方之間發生的數次短暫交鋒,紳士敏銳地覺察到,在對方那看似很慫的行事風格下,其實潛藏着某種近乎瘋狂的特質,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意外之舉。
所以,雖然眼前的鬼看似很兇,但是,在“只要不處理,下一輪就必定會出事”的前提下,匹諾曹是不會因恐懼而放棄出手的。
更何況……
“那傢伙,太重感情了。”紳士以一種冰冷理性,又居高臨下的態度,總結道。
雖然之前在對峙過程之中,雖然對方最開始丟棄了自己被控制的隊員轉身進了屋子,但最後還是利用某種方法,和他們做了交易。
藉此,紳士卻輕易地窺視到了對方在那看似狡黠詭詐,變化多端的外表之下,深深隱藏起來的脆弱本質。
心軟,重感情。
這種人是最好拿捏的。
自然,匹諾曹確實是贏了,強迫他們放棄了一開始利用隊友爲人質,威脅他交出關鍵道具打算,甚至還被迫同意了接下來的“公平競爭”。
但是,這並不夠。
易地而處,紳士清楚,如果自己擁有某種神秘的,甚至是壓倒性的力量,是絕不會給敵人“公平競爭”的可能性的。
“我們這位對手,匹諾曹先生,卻實在是心軟極了。”紳士嘆息道。
“真可愛。”
他的聲音之中暗藏輕蔑。
紳士總結道:
“如果不處理掉那個站起來的住客,它接下來的威脅一定會呈指數上漲,以匹諾曹的實力或許能勉強自保,但是,他的那些隊友,就不一定真的能夠毫髮無損地存活下來了。”
面具之下,他笑了一聲:“所以,無論如何,他這次都會去。”
——即使知道自己是目標也一樣。
所以,這一次,阿尼斯決心出手,毫無保留。
他低下頭,端起面前的其中一個餐盤,和自己身邊的幾人使了個眼色。
幾人隱晦地點點頭。
這一次,雖然黑方派出了八人,但是,這八人可並不真的是爲了完成任務,服務顧客的。
畢竟,他們可是清楚,匹諾曹的手中有着能夠直接解決整個宴會的關鍵性道具,對方在先前達成的條件制約下,不到副本的最後一分鐘是無法激活道具的,但是對他們可就不一樣了。
只要他們能夠想方設法從匹諾曹身上搶到道具,就能徹底結束這場鬧劇。
什麼服務不服務住客,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道具。
所以,在八人之中,只有三人是會去處理住客的,而其他的五人,包括阿尼斯,則是全心全意準備對付溫簡言。
“左邊黑方,右邊紅方?”
其中一人道。
衆人點點頭,沒有異議。
之前的兩輪之中,由於住客的人數不多,所以是沒有這樣的“潛規則”運行的,不過,第三次的時候就有些困難了,畢竟,這一次的住客人數太多,所以雙方不得不制定一個粗陋的約定。
“如果最後有空餘,就換其他的人上。”
很快,一切都差不多敲定了。
在所有人都端上托盤,開始向長桌走去時,異變也開始悄悄發生。
他們越向前,燈光越暗。
以長桌爲核心,黑暗快速地蔓延開來,空氣中被腐臭的氣味所籠罩。
不過邁了僅僅數步,能見度就被縮減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但是,詭異的是,在這樣粘稠濃重的黑暗之中,雖然衆人無法看到身邊的同伴,但是,不遠處,坐在桌前的住客究竟在什麼位置,他們卻能看的清清楚楚。
這對於阿尼斯來說,是無與倫比的絕好條件。
這樣的話,紅方是看不到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是向站着的那個住客走去的,這樣的話,他不僅不敢將這個住客略過,也不會知道他們會有多少人伏擊。
很快,阿尼斯幾人來到了白衣女子的後方。
它直挺挺地站在桌前,像是一具早已僵硬的屍體,並沒有因爲人類的靠近而做出任何反應。
阿尼斯擡起手,做了個停下的姿勢。
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停下腳步。
五人和前方的白衣女子維持着一定的距離,在不遠處悄無聲息地觀察着整條長桌。
很快,他們就意識到,在黑暗之中能看到的東西,和他們先前在前臺之後是不同的。
在黑暗中,他們雖然無法看到其他人的動向,但是卻能看到長桌和長桌邊的住客。
當一個住客被“服務”,它面前的燭火被點燃的瞬間,它在長桌前的模樣就消失了,像是被拽離了黑暗中一樣。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所以,他們才能在看不到其他主播動向的前提下,意識到有哪些住客被服務了,又有哪些被剩下了,或者說……
有哪幾個失敗了。
阿尼斯幾人站在黑暗之中,靜靜觀望着。
長桌上,十三個住客的身影逐一消失。
顯然,負責他們的主播已經到了,並且用自己的血點燃了蠟燭,所以,看到人類的住客纔會從黑暗中消失。
不過,在經過上一次的減員之後,這一次,無論是紅方的主播還是黑方的主播,都百分之一百地小心起來。
到現在爲止,已經有七位住客的身影消失,並且沒有再次出現在桌前。
這就證明,它們七位的進食已經結束,服務它們的主播也已成功。
不過,面前這位唯一站立着的住客,卻始終沒有等到任何人前來觸發。
阿尼斯等人站在黑暗之中,顯然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隊長,會不會……”
有人低聲問。
“閉嘴。”
阿尼斯雖然也同樣心存疑問,但是,他知道,當事情已經進展到這個程度的時候,再提出質疑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能接着往下走了。
不過……
阿尼斯皺皺眉。
如果那個紅方小隊長真的沒來的話,那麼,他就要進行抉擇了,究竟是把它留下,還是乾脆出手,爲它“上菜”呢?
這麼想着,阿尼斯下意識地擡起眼,向着不遠處的白衣女人看去。
但是,在他的視線落在它身上的瞬間,阿尼斯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愣。
仍是那始終不變的,猶如硬木直挺挺立於原地的姿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阿尼斯總覺得,對方的頭顱似乎微微地向着自己這個方向扭了一點。
黑暗之中,女屍那慘白的側臉顯得尤爲刺眼。
阿尼斯的瞳孔微微緊縮。
怎麼可能……
雖然他們剛剛確實在距離住客很近的地方說了話,但是,他們並沒有點燃蠟燭啊!在有面具和有制服的情況下,對方怎麼可能會突破規則覺察到他們的存在……?
正在阿尼斯驚疑不定之際,忽然,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傳來“嚓”的一聲響。
下一秒,在他們的注視下,那具背對着他們的白衣女人陡然從黑暗中消失不見。
來了!!
霎時間,所有人都心下一震,即使不需要言語溝通,他們也清楚這一情形所發生的原因——有人點燃了這位住客面前的蠟燭,準備給它上菜了。
阿尼斯擯除了自己腦海中的雜念,飛快地掏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道具。
那是一個鏽跡斑斑的老式打火機,內容物據說是人類屍體煉成的油,在副本之中點燃,能夠驅散一切靈異造成的黑暗。
“啪嚓。”
打火機被叩響。
一簇幽綠色的火焰升騰起來,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區域。
不遠處,女屍仍舊站在原地,頭顱緩慢而僵硬地轉動着,向着點燃自己面前蠟燭的人類望去。
昏暗的紅色光亮微微搖曳着,照亮了一旁端着餐盤的人類。
身穿黑色制服,臉上戴着白色的面具。
是個女性。
但是,她胸口處卻彆着紅色的胸針。
上面赫然是三個數字:
【001】
阿尼斯的雙眼狠狠一眯。
和他們猜想的一樣,的確是障眼法。
匹諾曹換上了女性的外觀,然後戴上了【001】的胸牌,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他們也曾猜想到這一可能性,但是,由於對方以往的行事風格,所以,他們仍舊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其中仍隱藏着其他的陰謀詭計。
爲暗紅色的火焰下,那個主播端着餐盤走來,而正在這時,陰冷的氣息也隨之襲來。
空中的腐爛氣味濃重到令人作嘔。
女屍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只要有經驗的人都清楚。
死亡近在咫尺。
阿尼斯的嘴角上揚,一雙陰沉沉的眼珠裡閃爍着興奮的光澤。
“現在。”
他低聲道。
下一秒,他發動了天賦。
女屍垂下的頭顱僵硬在了原地,像是被硬生生止住了襲擊的動作,與此同時,阿尼斯腳下稍稍踉蹌了幾分,像是被什麼無形力量拖動的人,在重力作用下勉力控制着,以免被拽着向前。
在那瞬間,阿尼斯心中暗驚。
他知道,這隻鬼十分恐怖,否則的話,也是沒辦法一連殺掉三個前來處理它的主播的,但是,在親自接觸之後,阿尼斯才真正意義上弄清楚,對方究竟有多麼恐怖。
在他發揮全力的狀態下,甚至可以在多達十分鐘的時間內,控制十數只靈異體,但是,現在,在他只面對着一隻鬼的情況下,卻幾乎無法站住腳跟。
“快!”
阿尼斯咬牙道。
三十秒。
他最多控制三十秒。
一旦超出這個時間,即使是他,也無能爲力了。
毫無任何遲滯,剩下的高級主播全力出動。
他們這一次毫不吝嗇。
無論是天賦,還是道具,都毫無保留地被使用,激活。
而這一次,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捉到那個點燃燭火的主播。
時間的流速變得極爲緩慢,像是被倍速放緩一樣,但是,一切又快速到不可思議。
黑暗中,在電光石火間,不過只是瞬息,一切已經落下帷幕。
無論對方有多麼強的反應能力,多麼豐富的戰鬥經驗,都無法在警惕着一隻隨時可能殺死自己的恐怖厲鬼的同時,還能應付四個資深主播的全力襲擊。
尤其是,在經過了這個副本的交鋒之後,沒人再敢小瞧這個看似只是剛剛升起來的主播,所以,他們這次每個人都提高了百分之一百的警惕,絕對不會再被這傢伙無害的外表矇蔽,從而掉以輕心。
在如此慎之又慎,毫無保留的行動下,他們成功了。
對面主播幾乎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超過三種束縛道具捆住,由於擔心他的天賦可能是接觸既喚醒,他們甚至是用遠程的抓取將他拽離了長桌。
“撤!!”
見行動成功,阿尼斯也不戀戰。
他即刻解開了天賦,飛快撤離危險區域。
不過眨眼間,一行人就帶着他們的“戰利品”,回到了一開始取餐盤的窗口區。
現在還不能回前臺。
發現隊長被控制,紅方不可能不會支援。
雖然黑方也還在那裡,總體實力遠勝於紅方,但是,匹諾曹本人就是個無法被計算在內的不穩定因素,一旦他得到了支援,就很有可能出現更多變數。
阿尼斯不準備給他這個機會。
很快,他們遠離了長桌,來到了雖然被黑暗覆蓋,但是卻仍然無法被其他人看到的區域之中。
“紅方沒人追來。”
一人道。
“長桌那邊也沒有動向。”另外一人道。
阿尼斯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轉過身,看向狼狽倒在自己腳下的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道具呢,交出來。”
其中一個隊友走上前來。毫不留情地踹了對方的肚子一腳。
“咳,咳咳!”
對方蜷起身體,咳嗽着,但是沒有說話。
“喂,這個公平交易可是你一開始提出來的,”其他的黑方成員顯得有些煩躁,蹲下身,陰森森地說,“你不要逼我們……”
“等一下。”
阿尼斯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擡手製止了身邊的隊員。
有點不對勁。
爲什麼對方在自己已經喪失全部優勢,完全沒有必要繼續維持外觀的時候,還不選擇恢復原來的模樣呢?
而且……
阿尼斯的腦海之中閃過剛剛的發生的一切,忽然意識到,在整個過程中,對方似乎全程都沒有做出任何像樣的反擊。
當然,在剛剛那種情況下,即使反擊也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完全沒有反擊卻也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按照常理,在自己完成任務的過程之中受到敵方的伏擊,無論如何,第一反應都一定會是驚怒交加,全力反制纔對,而不該像對方一樣毫無反應。
簡直就像……
是主動送上門一樣。
阿尼斯狠狠眯起雙眼。
他蹲下身,猛地擡手,扯下了對方臉上的面具。
白色的面具被扯下,露出了下方蒼白姣美的一張臉,猩紅的荊棘攀於臉頰,沒於領口,一雙尖銳的眼眯着,像是帶血的森白利刃。
在那瞬間,阿尼斯像是陡然反應了過來,猛地擡起頭,向着自己剛剛走過來的方向看去。
長桌之上,原本站在桌邊的住客從黑暗之中消失了。根據規則……
這意味着它已經得到了供奉。
被耍了。
倒在地上的雲碧藍啐了口血出來,擡頭笑了。
“嗨。”
*
“黑方會在這一輪伏擊我。”
溫簡言說。
這是肯定的。
爲了保證更多人的存活,他接下來必須處理掉那個站起身來的住客,他知道這個,黑方也同樣知道這個,所以,如果他們想要搶奪“道具”,那麼,他們必定會選擇這個時間點埋伏。
只可惜……
雖然溫簡言知道這個,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依舊得去完成這一輪的服務。
黑方沒有接觸過他所接觸過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信息,所以,他們雖然知道白衣女人的恐怖,但卻不知道它在這個副本之中,究竟佔有多麼重要的地位——當然,即使他們知道,估計也不會改變他們現在的戰略。
對於紳士和阿尼斯這些人來說,勝利要遠比他們手下的人命重要。
隊友對他們來說,只是可以消耗的資源罷了。
所以,即使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溫簡言還是不得不加入到這一輪的服務之中,想盡辦法將其解決。
“但是,這也是我們的機會。”
溫簡言注視着黑方的小隊,低聲說。
由於天賦的特殊性,所以,阿尼斯一定會行動,而紳士大概率不會,他的天賦在這種情況下不佔優勢,沒有必要出站,更何況,以他的謹慎,是不會選擇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籠子裡的,這樣的話,對於溫簡言來說,就有了可乘之機。
黑方之中,紳士是最大的威脅,他最瞭解溫簡言的行爲模式,也最爲小心謹慎,想要騙過他,要比騙過阿尼斯難得多。
“這一次的住客,在危險程度上,是其他住客的數倍。”
溫簡言說。
實際上,這還只是他保守估計的數值。
前往服務它的三名主播,全部都是經驗豐富的資深主播,但卻仍舊接連被殺。
雖然溫簡言迄今爲止都未曾和它發生任何正面衝突,即使如此,他仍舊清楚,在這樣等級的副本之中,殺傷力如此驚人的鬼,究竟會恐怖到何種程度。
比起昌盛大廈之中的紅衣女屍,甚至可能都不遑多讓。
“無論誰去處理都會死,即使是我也一樣。”
溫簡言沒有誇張。
根據陳默之前提供的信息來看,和鬼的正面接觸時間很長,而在這個過程中,正式員工和鬼之間的距離又太過近了,幾乎不給人任何的容錯率。
而鬼的襲擊又幾乎必死。
這種情況下,拼的就是揹包之中道具級別的高低,以及各自天賦的強度了。
倘若只是普通威脅程度的鬼到還好,但是,像是白衣女人這樣級別的鬼……除非有橘子糖那樣回溯時間的天賦,否則的話,幾乎無解。
想要和這種級別的厲鬼抗衡,必須得是史詩級的無敵道具,倘若是其他級別的,或者僅僅只是在系統商城之中購買得來的道具,即使使用,也會被對方的恐怖程度壓制,完全無法發揮效用。
但問題是,之前在裱畫店那條路上,溫簡言就已經將【聖嬰遺骸】道具使用過了,想要再次使用,就只能等下次副本了。
“所以,如果我們真的想要贏,就必須‘聯合’黑方。”
不過嘛……
是單方面的聯合。
黑方的目的,是得到溫簡言手中的決勝道具。
可是,根據之前兩輪的經驗,所有被住客襲擊過的人類,都是留不下任何屍體的,只有臉皮會被剝下,盛放在盤子裡。
在這種情況下,道具恐怕也會跟着消失。
所以,爲了防止這一情況的出現,阿尼斯必須參與到行動中,他需要使用自己的天賦控制住這一強大的女屍,以免它真的殺掉點燈之人。
而在這段時間內,住客會暫時無法行動。
於是,餘下之人就能趁機爲住客送上貢品,送它離開。
溫簡言扭頭看向雲碧藍,像是在無聲地詢問着什麼。
雲碧藍在面具之後道:
“之前在休息區的時候,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不用擔心,我知道風險。”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然後,他轉過身,帶着白雪和雲碧藍,向着窗口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按照計劃開始。
隨着端着餐盤員工的接近,黑暗漸漸籠罩而來。
三人在黑暗之中前進。
不遠處,白衣女人定定站在原地,像是一具僵死已久的屍體。
很快,他們走到了位置。
黑暗之中,除了面前的“住客”,以及自己身邊近在咫尺的隊友之外,他們什麼都看不到。
但是,溫簡言清楚,黑方的小隊就在這附近埋伏着,等待着時機。
“行動。”
溫簡言低低地說。
雲碧藍點點頭,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燭臺。
*
氣氛壓抑凝重。
“你還不懂嗎?”雲碧藍說,“我只是一個誘餌,從一開始就是。”
她刻意地改換了一個角度,將自己胸口處的胸牌暴露出來。
【001】
這本是屬於溫簡言的號碼。
“……”
阿尼斯的臉隱藏在面具之下,神色陰鬱到彷彿能夠擰出水來。
這是一個被刻意送到他們嘴邊的誘餌。
先是製造和本人形象的強烈衝突,在他們心中製造疑惑,但是又不敢完全排除它的可能性,緊接着,對方誘導他們做出結論,推翻之前的想法之後,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思維定式——畢竟,人類總是趨向於相信自己的邏輯推斷的。
“那又如何,”阿尼斯冷哼一聲,在雲碧藍的面前蹲下,“你現在還是到我手上了,不是嗎?”
他揪住對方的頭髮,強迫她擡起頭來,俯身湊近。
“這一次,我們用的可不是紳士的天賦,嚴格意義上來說,可是完全沒有破壞之前的協議。”
阿尼斯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你猜,你的隊長會不會拿道具來換你呢?”
“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我這個誘餌的意義何在。”
雲碧藍自下而上地看了過去,神色冷靜極了。
阿尼斯皺起眉頭:“什麼?”
“意思是,”雲碧藍耐心地說道,“佩戴着001號胸牌的人,從一開始就是個靶子,是爲了被你們捉到而存在的,即使不是這一次,下一次也一樣。”
所以,雲碧藍纔會主動請纓,選擇別上胸牌。
“你們想要重演之前的情況,利用隊友威脅隊長交出道具,但是,很可惜,你們這個算牌從一開始就打錯了。”
“我不是籌碼。”
“不,”雲碧藍哼笑一聲,“準確來說,紅方之中除了隊長以外的所有主播,都不是籌碼,也沒有任何的交易價值。”
在宴會正式開始之前,溫簡言就曾將所有的紅方主播召集起來,爲他們分享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想法。
“你看我的身上有手機和冥幣嗎?”雲碧藍問。
阿尼斯幾人對視一眼,低頭一翻。
果然沒有。
“不止我沒有,其他人身上也沒有。”雲碧藍笑着說。
她的神色一正,看向阿尼斯,說道:
“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在被捉到的時候告訴你這一點:不要再想用之前的方法了,沒有意義。”
“在宴會開始之前,隊長就已經猜到了宴會之中冥幣的使用方法,所以,他召集了所有人,並且和隊伍之中的每個人達成了協議。”
“被鬼殺死的自己負責,但如果是被黑方小隊殺死的人,我們隊長會用冥幣在前臺兌換他的胸牌,讓他重新活過來。”
“一共三個紅方小隊,所有小隊的冥幣都歸隊長一人管控,統一調配。”
“就連手機都不必有,這樣的話,你們也就根本沒有辦法聯繫自己想要威脅的人了。”
看着面前的一衆敵人。雲碧藍笑得更燦爛了:
“哈哈,傻逼。”
*
黑暗漸漸消散。
阿尼斯等人陰沉着臉回到了前臺後。
紳士:“成功了嗎?”
阿尼斯搖搖頭,將剛剛發生的一切,包括從雲碧藍口中說出的信息,全都一併告訴了紳士。
聽完之後,紳士隱藏在面具之下的臉也漸漸沉了下來。
不得不說,他之前確實抱着類似的想法。
匹諾曹太軟弱了,這樣的人,用隊友的性命來威脅他,是效率最高的方法,即使他現在在規則的制約下無法再次使用天賦,但是,他們依舊可以使用其他的辦法,劫持他的隊友,利用他們的性命,強迫他交出道具。
可是,對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他使用了一種極端而瘋狂的方法,來杜絕這一可能性。
——他消滅了每一個成員的隊友屬性。
這個方法簡直絕情到恐怖。
簡直無異於將自己的隊友推出去,告訴他們:請隨意殺戮。
但同樣的,卻也無私得彷彿聖母。
只要有人因此而死亡,無論代價多大,數字多少,他都會義無反顧,毫不私藏。
最糟糕的是,紳士意識到,對方所所選擇的方法,是完全可行的。
因爲,真正起到決定意義的道具在他們的手裡,只是暫時不能使用而已,只要等到時間,無論他們手中所剩的冥幣有多少,都能夠獲得副本的勝利。
所以,無論是他們之前得到的冥幣收入,還是在這場宴會之中獲得的冥幣收入,都可以完全一分不留,全部用在復活隊友上!
除非他們能夠殺死對面全部的人,否則的話,只要捉不到“王”,其餘的“兵”都毫無意義。
可是,只要酒店經理在,他們就無法在前臺開戰。
長桌附近的自由區域之中,又有兇之又兇的住客,紅黑雙方的武力雖然有差距,但卻並沒有強到壓倒性的地步。
在厲鬼作祟,即使他們自己都有可能隨時暴斃的情況下,想要大肆清空對方的隊友,無異於天方夜譚。
“……”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之後,紳士的臉色難看得要死。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扭頭,向着長桌附近看去。
黑暗正在漸漸散去。
空蕩的長桌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你們之前是多少人一起行動?”紳士問。
阿尼斯:“五人。”
一共派出了八人,五人都負責蹲守匹諾曹,那麼,負責處理住客的就只有三人。
可問題是……
桌子上,黑方負責的一側之中,幾乎已經完全空了。
“怎麼——”阿尼斯一驚,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
紳士臉色陰沉。
在阿尼斯帶着多人埋伏匹諾曹之時,匹諾曹只排出了一個誘餌,而其餘的人,甚至包括他們隊伍之中的主力,全部都去服務那些沒有被他們顧及到的住客去了。
他們的目的,與其說是處理那個站起來的住客,不如說……
是爲了趁他們注意力分散的機會,搶奪本來屬於他們的顧客,賺取更多的小費,爲自家的隊員提供更好的安全保障。
……而他們完全被牽着鼻子走了。
紳士扭過頭,看向紅方所在的位置。
每個人都穿着同樣的指腹,戴着同樣的面具,單單從外表上來看,完全無法找到究竟哪個纔是匹諾曹。
對方所使用的方法,在理論上十分簡單,但是,實際運行起來卻遠比想象中困難的多,畢竟,沒人能夠徹底將自己的性命託付給另外一個人。
可是,不知怎的,匹諾曹卻做到了。
他忽悠着所有的人,跟着他一起走上了這條極端而瘋狂的道路,裹挾着所有人都爲他賣命,付出信任甚至生命……
不簡單啊。
真的是不簡單。
*
溫簡言走向前臺,拿出了相應價格的冥幣。
前臺經理拿出一個嶄新的胸牌,別在了黑暗的一角,下一秒,胸牌之下,一個人形緩緩浮現。
是雲碧藍。
她似乎還沒有從自己短暫的死亡中回過神來,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
溫簡言眼疾手快得扶住了她:
“還好嗎?”
他低聲問。
雲碧藍艱難地點點頭,像是僅僅只是這樣,就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全部氣力。
溫簡言鬆了口氣。
看樣子,該傳達的信息都傳到過去了,這樣的話,黑方那邊就再也無法使用出他們所擅長威脅手段了。
“你呢,那邊還順利嗎?”
雲碧藍喘勻了口氣,扭頭看向溫簡言,問。
“……”
溫簡言頓了頓。
點燃蠟燭之後發生的事被對方的問話喚醒,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黑暗之中,血紅色的燭光微微地亮了起來,空氣之中飄浮着一股腐爛的臭味,夾雜着一點新鮮的鮮血氣息。
一切都在按照溫簡言的計劃進行。
阿尼斯的天賦控制住了女屍。
趁着這一機會,溫簡言快步上前,將自己手中的餐盤放下——
而就在這一刻。
異變陡生。
一隻冰冷慘白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溫簡言的手腕。
“!!!”
霎時間,溫簡言感到後背寒毛直豎,脊背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他猛地擡起頭。
始終被阿尼斯控制住的女屍忽然……稍稍地低下了頭,雖然動作的幅度很小,但是,那雙空洞洞的眼珠卻和溫簡言對上了。
行動來的比思維更快。
溫簡言飛快地將餐盤換到了沒有被控制住的另外一隻手之中,然後將它放到了女屍面前。
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了。
並且,與此同時,黑暗之中住客的形象也消失了。
按照常理,應該確實是結束了。
溫簡言看着面前的雲碧藍,低低地“嗯”了一聲:
“放心,很順利。”
他的手垂下,用袖口不着痕跡地遮住自己手腕上青黑色的手印。
“下一輪你就不要出去了,”溫簡言扶着雲碧藍,帶她來到了最後方,“接下來交給我們就好。”
雲碧藍點點頭。
溫簡言擡起頭,向着宴會大廳門口的方向掃去一眼。
上方掛着的銅鐘正在靜靜走動。
到現在爲止,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根據先前酒店經理所說的內容,宴會的時長爲一小時,也就是說,他們只要再堅持一十分鐘左右,就穩贏了。
畢竟,根據他們之前和黑方的“協定”,到了宴會即將結束的最後三分鐘,他就能夠毫無顧忌地使用道具,獲得【興旺酒店】副本的白金成就。
與此同時,籠罩着餐桌上的黑暗也漸漸散去了。
座位空空蕩蕩,絕大部分的住客都被送走了,長桌邊只剩下了最後一個住客,由於人手不夠的關係而沒有被服務,但是這也足夠了。
至少,根據之前的經驗,只要在接下來的一輪之中將它送走,就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雖然之前那個白衣女人消失了,但是,它座位上那鮮血淋漓的銅餐盤卻沒有像其他住客面前的一樣跟着消失,反而仍舊留在原地,上面交迭着數張臉皮,看上去十分可怖。
“滋……滋滋……”
走廊之中,再次亮起了血紅色的光。
新一輪的住客前來了。
這一次,足足有十四人。
見此,衆人不由鬆了口氣。
幸虧這次他們將之前的住客基本上都送走了,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否則的話,這次肯定會有住客無法落座,被迫留在門口。
如果這種事真的出現的話……
沒人知道,被留在門口的那位“住客”,究竟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充當什麼樣的角色。
在主播們緊張的注視之下,住客們僵硬地從走廊之中依次走入宴會廳,一個接着一個地在空椅子上坐下。
隨着時間推移,長桌旁的空椅子依次減少。
直到——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座位。
餐盤之中放置着三張臉皮的座位。
在衆目睽睽之下,最後一個住客緩緩地收住了步伐,它停留在了門口,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沒有行動。
等等?
怎麼會這樣?
所有人都是一驚,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抱着一絲希望,靜靜等待着,但是,無論時間如何推移,那個站在門口的住客卻始終沒有移動,而是彷彿腳下生根一般,用空洞慘白的臉孔,直直地對着前方,沒有半點想要邁開步伐的準備。
就像是……
前方的位置已經被某個無形的存在佔據了,所以它只能等待下一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