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自古以來
陳景恪也漸漸瞭解了朱元璋的一些性格,他不是沒有雄心壯志,而是太務實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文化軟實力。
所以對什麼宣揚文化,傳播文化影響力,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在乎實打實的利益。
番邦蠻夷的認同對他來說,不如一碗大米飯。
這是他的缺點,也是優點。
但對於大明,對於華夏文明來說,這一點很致命。
過不了多久,歐洲那羣蝗蟲就會開啓大航海時代。
與之相對應的是,華夏文明將進入長達數百年的黑暗時期。
西方將在人文科技上全面超越華夏。
但對華夏威脅最致命的,不是科技被超越。
而是民族這個概念,被西方人創造出來。
華夏向來是兼容幷蓄的,在不同中追求共同點,然後在文化上達成認同,最後融爲一體。
用專業一點的話來說就是,民族大融合。
可以說華夏文明從誕生之初,就在不停的吸收整個亞洲所有文明的優點成長。
也正是因此,我們的文明纔會如此的多元化,如此的具有包容性,如此的燦爛輝煌。
我們深厚的文化底蘊,是地球上任何文明都無法比擬的。
西方人爲什麼這麼敵視華夏文明?
除了利益,還有一方面是我們和他們,從文明到認知再到思維方式,都完全不同。
這種思維認知上的差異,是無法調和的。
不,並非無法調和,而是他們不願意調和,也不敢調和。
因爲一旦調和,華夏文明就會利用強大的兼容性,將他們吸收消化。
而我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甚至主動吸收西方文明的優點,完成又一次的蛻變。
這就是文化底蘊,是祖宗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既然華夏文明擁有兼容幷蓄的優勢,爲何陳景恪還會對民族主義如此警惕呢?
因爲民族主義是通過尋找不同點,讓親兄弟分家乃至反目。
說的直白點,民族主義會影響我們民族大融合。
一個很直觀的歷史事實,在民族主義興起之前,華夏族羣進行了不知道多少次融合。
能被記載在史書上的‘大融合’都超過了十次。
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隋唐,每一個王朝建立毀滅,都會進行一次或者好幾次大融合。
犬戎、西戎、鬼方、義渠、匈奴、五胡、契丹、沙陀……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民族主義興起之後,這種融合幾乎就停止了。
二十世紀以後,誰還聽說過哪個民族被融合了?
就連那種只有幾百個幾千人的民族,都要求保持獨立性。
不只是國內,放眼全世界莫不如是。
大明是最後一個華夏正統王朝,也是華夏文明最有機會,再次完成民族大融合的時期。
錯過這次機會……
不能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只能說難度要提高百倍千倍。
所以,留給大明和華夏的時間,不多了。
若華夏文明不想面臨那種困難局面,必須要在西方蝗蟲開啓大航海之前,完成文化上的認同。
這件事情的優先級,甚至超過了發展科技。
科技落後最多挨一會兒打,蟄伏學習總能趕上來。
一旦民族主義思想崛起,縱使大明弄出原子彈,也很難再如以前那般進行融合了。
陳景恪編寫《華夏簡史》的真正用意,就是爲這次民族大融合鋪路。
至於幫大明強化正統地位,不過是順帶的效果而已。
不,準確說,強化大明正統地位,也是大融合的前提條件。
很簡單的道理,沒有主體文明也就無所謂融合。
原本的歷史上,斯拉夫人曾經也想搞民族融合。
然而他們薄弱的主體文化,不足以支撐他們的野心,最終失敗收場。
所以強化大明的主體地位,也是大融合的必要一環。
當朱元璋問出‘你準備如何證明大明統治四夷的合法性’的時候。
他輕咳一聲,說道:“四夷皆華夏支脈。”
見三人都一副茫然的樣子,他進一步解釋道:
“黃帝建國立邦定君主,蚩尤‘子弄父兵’禍亂天下,黃帝大義滅親將之發配往南方。”
這是《史記》的記載,蚩尤‘子弄父兵’,爲禍天下還打敗了赤帝。
翻譯過來就是,黃帝的兒子蚩尤,藉着黃帝的軍隊四處爲禍,打敗了反抗的炎帝。
是的,蚩尤是黃帝的兒子。
很多古籍上都有相關記載。
山海經上,還有風伯雨師幫助蚩尤禍亂天下的圖畫。
而風伯雨師恰恰是黃帝的重要助手。
朱元璋三人更加不解,這和大明有什麼關係?
陳景恪緩緩說道:“蚩尤率餘部南下,演化出了百越,百越四散演化出了俚人、僚人、西南夷……”
“俚僚人下海求生,方有南海諸藩。”
朱元璋三人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馬秀英擊掌嘆道:“妙,蚩尤南下而演百越,百越散而演諸藩,實在是妙啊。”
朱元璋也毫不掩飾虎目中的興奮:“好,這一下咱大明對南海諸藩的統治,就合乎禮法了。”
朱標高興之餘提出了一個質疑:“諸藩會同意嗎?”
朱元璋霸氣的道:“誰敢不同意,那就是數典忘祖,大明當征討之。”
洪武大帝霸氣。
陳景恪差點就高呼六六六了,嘴上笑着說道:
“四夷本就羨慕我天朝文化,很多人都巴不得認我們當祖宗,只是以前我們不屑於要他們罷了。”
“現在咱們主動承認他們是華夏支脈,他們只會高興。”
“當大多數人都以華夏子孫自居的時候,少數不同意的就會成爲異類。”
“到時不用大明出兵,只需陛下一道詔令,周圍列國就會將其分而食之。”
這種文化上的絕對優勢,也是他敢謀劃民族大融合的最大資本。
等歐洲蝗蟲的勢力踏入亞洲,這種文化上的優勢將大大削弱,最終不復存在。
到那個時候,各國甚至會提出‘去華夏化’,從而謀求文化獨立。
朱元璋大笑道:“哈哈,這就是大勢,也是我如此在意法統的原因。”
朱標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朱元璋再次對陳景恪說道:“繼續說,後面呢?”
陳景恪一口氣將剩下的部分,全部道出:
“大禹治水亦到過南方,一部分河工留在當地鎮守江河……”
“每次改朝換代,皆有華夏子民到南方避難……”
“始皇帝南征、晉室南渡、宋室南渡……”
“非只南方,東、西、北皆是如此。”
“商末箕子去遼東避難建立朝鮮。”
“後箕子朝鮮分裂爲遼東諸部,現在的高麗就是箕子之後。”
“秦朝時期徐福率尋仙艦隊抵達東瀛,始有倭國。”
陳景恪的着眼點不只是亞洲,連美洲和澳洲都進行了佈局。
比如還有一些商人逃到了更北方,從此失去了聯繫。 這裡就是爲將來登陸美洲做準備,印第安人就是商人後裔。
澳洲那邊是俚僚人沿着南洋諸島,一點點遷徙過去的。
陳景恪可不是一味瞎編,他深知七分真三分假的原理,編的東西都有真實史書做參考。
比如《史記》,簡直就是最佳的參考資料。
司馬遷不僅稱華夏人爲炎黃子孫,也將西南夷、匈奴、朝鮮說成是炎黃子孫。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
這可是史記中的原文,只需略微改動幾個字,就能將整個亞洲都變成華夏子民。
誰要是反對就去找司馬遷爭辯,別找我。
關於永嘉之亂,他給出的評價是:禍起蕭牆,支脈欲主乾坤。
對朱元璋最重視的元朝,他給出定性爲:庶出而主天下。
並盛讚朱元璋驅逐蒙元建立大明是:主脈重掌天地,社稷重歸正統。
對此,朱元璋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你元朝就是小娘養的支脈,咱大明纔是華夏正朔。
陳景恪知道自己的這套邏輯有很多漏洞。
可那又怎麼樣?
只要老朱認可,只要百姓願意相信就可以了。
等到以後考古學發展起來,可以用科學手段證實這本書是杜撰的,也已經沒啥用了。
民族融合早已經完成,難道還能再人爲分開不成?
說到這裡,朱元璋三人已經徹底清楚了陳景恪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這本《華夏簡史》的特點很突出。
強化大明的正統地位。
不論是黃帝紀元,還是華夏主支脈,都有這個效果。
至於那些虛構的內容。
三人都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會反對這種七真三假的玩法。
更何況,在沒有人比統治階級,更懂的如何寫史書。
給對手頭上扣屎盆子,往自己臉上貼金。
顛倒黑白美化自己的某些黑點,實在掩蓋不過去了,還可以用春秋筆法。
這都是慣用手法。
只要好用有用,真相有時候並不那麼重要。
陳景恪一隻在觀察三人的表情,自然也能看出,他們已經被說動。
心中升起無限喜悅,說話的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陛下,若此書寫成並傳遍天下,大明將成爲真正的天下之主。”
“屆時纔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陛下一句‘自古以來’,就可以成爲真理。”
朱雄英激動的雙拳緊握,差點跳起來高呼。
就連朱標都被話語裡的豪情感染,露出興奮之意。
朱元璋和馬秀英就淡定的多了,但臉上也帶着欣喜和嚮往。
“你小子就會給咱畫大餅,不過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咱大明可不就是天地正統嗎,天下自古以來就是華夏的天下,四夷自古以來就是咱華夏子民。”
“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可不能再咱手中丟了。”
“否則九泉之下,咱哪還有臉見列祖列宗。”
陳景恪說道:“陛下英明,大明必將在陛下的帶領下,開創遠超歷代的輝煌盛世。”
朱元璋嘴角上揚:“別拍馬屁,咱早就說了,咱不吃這一套。”
之後四人又繼續討論《華夏簡史》該怎麼寫,當了半天聽衆的朱雄英,終於忍不住發表了許多看法。
不少看法都頗有可取之處,引得衆人一致稱讚。
陳景恪心中對四人做了對比,朱元璋是最務實的,關注點全在大明正統上面,別的一概不關心。
他想要四夷統治的合法性,也只是爲了減少不必要的戰爭。
馬秀英和朱標要好一點,除了大明正統,對天朝上國的榮譽也同樣很重視。
朱雄英雖然年幼,卻是四人中雄心最大,也是最關注文化傳播的。
當然,這和他們的出身所受教育有關。
朱元璋出身太低,後來起家了開始讀書,眼界已經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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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在貶低他,相反,以這樣的出身還能奪得天下,他的能力絕對是歷史前幾名。
但不可否認的是,出身確實也限制了他的很多看法。
馬秀英出身好了許多,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
朱標更別提了,出生時朱元璋已經是一方豪雄,又有母親教導。
眼界自然又不一樣。
但他是傳統儒家教育出來的弟子,眼界依然受限。
朱雄英出生就是天潢貴胄,又有陳景恪在一旁引導。
眼界反而比父祖更高,追求也更大。
不過他現在還是太年幼,思想也不成熟,還需要時間去成長。
眼見衆人聊的都很高興,陳景恪趁機說道:
“陛下,若想讓四夷認可華夏支脈的身份,朝廷的一條律法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朱元璋想了一下,說道:“伱說的可是大明子民與異族番邦之人成婚,需上報衙門是吧?”
大明有個制度,漢夷通婚要上報衙門,獲得許可才行。
否則就是野合。
這條政策可以說嚴重阻礙了民族融合,必須要取消。
陳景恪說道:“是的,既然自古皆爲一家,爲何大明要區別對待呢。”
朱標疑惑的道:“雖然祖上是一家,現在畢竟已經分家了,區別對待也無不可吧?”
陳景恪搖頭道:“作爲宗主國,若是強調身份差異,只會讓四夷對我們產生隔閡。”
“若想讓四夷心服口服,就要做到一視同仁。”
“非但如此,我認爲大明的戶籍上,也應該取消類似的標識。”
“大明的子民就是大明的子民,不分漢夷。”
朱標若有所思的頷首道:“有道理。”
朱元璋眉頭微皺,顯然有些不認同這個觀點。
正準備開口反對,卻聽朱雄英先說道:
“景恪說的好,大明乃宗主國,就要拿出宗主國的氣度來。”
“將心比心,若有人以身份區別對待我,我也無法將其視作同類。”
朱元璋頓時將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
“說的對,還是咱乖孫大氣,將來必爲一代明君。”
在他看來這條改不改都沒區別,方纔之所以反對,也只是不想朝令夕改。
現在既然乖孫都贊同了,那就改了吧。
又聊了一會兒,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衆人才各自散去。
等他們都走了,朱元璋問馬秀英道:
“妹子,陳景恪這個人,你怎麼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