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的先鋒營馬銜嚼、人銜枚,靜悄悄的摸到慶州城一里外。
接到斥候信號,他臉上浮起一抹冷酷:
“建功立業就在前方,兄弟們,跟我衝。”
五百騎加速,一里的距離眨眼就到,順着城門衝入城內。
然後又一分爲二,一隊四處放火,徐允恭親率另一隊直奔軍營。
衆所周知,夜襲的時候如果對方不陷入恐慌,那麼發起夜襲的人就要倒黴。
而一旦對方陷入恐慌,就意味着突襲成功。
讓人去放火,就是製造混亂,使對方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最好是能驅趕百姓衝擊軍營。
且說北元軍備雖然鬆懈,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警戒。
平章果來大怒道:“廢物,還不快繼續去探。”
眨眼之間,已經鑿穿了大半個軍營。
元軍大營陷入了混亂。
同時他也很疑惑,到底誰發動的突襲?
但輕裝步兵在騎兵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張紙。
對方根本就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
徐允恭已經帶隊衝入北元軍營,專門往人多的地方衝鋒。
手下回報:“不知,現在整個大營都亂起來了,百姓居住的地方也起了大火。”
不蘭溪則是平章果來的親生兒子,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看樣子應該是問他們是誰的部下,爲何半夜縱馬。
他想要逃,但爲時已晚。
當然得知有敵人奇襲大營,他大驚失色:
“可探知是何處兵馬來襲,有多少人?”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了情況不對。
北元慶州軍名義上的統帥平章果來,就是這麼做的。
徐允恭緊緊抿着嘴脣不發一言,拔出長槍縱馬朝另一名敵軍刺去。
他的處置不可謂不快,也不能說不恰當。
況且草原大雪,別說是人馬了,就算是長翅膀的鳥都飛不過來。
那隊士兵本來還還嚴陣以待,等看到徐允恭等人穿的也是元軍服飾,表情就鬆懈下來。
一小隊人馬,瞬間就被數百騎兵淹沒。
眼見隊長被殺,其他人也是肝膽俱裂,舉起兵器就想還擊。
只見一點紅芒閃過,咽喉部位傳來一陣劇痛。
等那人離開,他又下令道:“去傳令給哈斯兒將軍,讓他勒令各軍自守營寨不可亂動。”
如果此時能有一個將領站出來,勒令各軍嚴守營寨不得外出,或許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哈斯兒是北元王庭援軍的統帥,平章果來這個主帥,也只能通過他才能命令援軍。
明朝的軍隊?
不可能啊,按照時間計算,明軍應該還在北平。
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知道絕不能讓軍隊亂了。
“傳令不蘭溪,讓他速來見我。”
接着就陷入了永久黑暗。
看着那根灰色槍桿,他眼睛裡滿是疑惑,都是元軍,爲什麼他們要殺我?
然後就是,這些人左臂爲何纏着白巾?
當徐允恭率隊奔襲到軍營門前時,早有一隊巡邏士兵攔在了前方。
於是,各軍開始相互懷疑。
而且他們毫不戀戰,將人羣衝散,丟幾個火把點燃氈房,就繼續往下一座營帳衝鋒。
被夜襲,各營抱團自守是最好的應對辦法。
明軍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儘管心中很疑惑,命令還是要一條條下達的。
然而他卻不知道,因爲信息差他所有的命令都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
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就是幾十個呼吸的事情。
尤其是王庭援軍和納哈出的遼東軍,本來就互相不熟悉,現在更是互不信任。
各營元軍很快就發現,攻打他們的也是元軍。
毫無防備的元軍,根本就無法遲滯他們的腳步。
有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站出來對他們大聲呵斥着什麼。
那就是,徐允恭的先鋒營穿的是元軍服飾。
有些已經陷入了自相殘殺。
平章果來的信使,還在半路就被陷入混亂的自己人給殺了。
因爲遲遲得不到上面的命令,各軍更加惶恐。
而惶恐必然會帶來更大的動亂。 wWW•тt kán•c o
徐允恭口鼻裡喘着粗氣,此刻他已經渾身血跡,一杆長槍猶如血洗一般。
遙望遠處的平民區,已然起了大火。
側耳聽着隱約傳來的騷亂聲,他就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
只要驅趕百姓往軍營方向衝擊,縱使孫武再生,也無法將元軍組織起來。
不過現在才只是成了一半,還遠未到慶祝的時候。
回頭看向營地中央那一頂最大的營帳,他眼睛裡閃過一絲瘋狂之意。
北元人的習慣,主帥住在最豪華的大帳。
這裡往往守衛森嚴,想要殺過去很難。
但現在北元大軍已亂,關鍵是相互起了異心,反倒是給了他機會。
如果能衝到大帳下,哪怕只是放一把火,那今天這場突襲就徹底成功了。
如果能將平章果來殺了……陣斬敵軍主帥,乃不世之功。
想到這裡,他深吸口氣,揮槍一指:
“兄弟們,隨我擒殺敵酋。”
說完雙腳一磕馬腹,戰馬再次猛的竄出。
他身後的人,依然一言不發,緊緊跟隨而上。
這是來時就說好的,儘量不發出聲音,不要讓人知道他們是漢人。
他們的目的不是發動一次奇襲,斬殺幾名敵軍,而是讓敵軍大營徹底亂起來。
爲藍玉的大軍出擊創造條件。
一旦發出聲音,讓元軍知道是漢人殺過來了。
他們就算再蠢,也能根據聲音分辨敵我。
所以,不說話就是最好的辦法。
至於爲什麼不讓藍玉率領一萬人直接發動襲擊,而是先讓先鋒營冒險?
很簡單,一萬騎兵衝鋒,動靜太大。
還不等大軍靠近,敵人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所以,必須先攪亂敵營,讓對方無法組織軍隊抵抗。
城外五里處等候的藍玉,見到城內火光四起殺聲震天,就知道徐允恭已經得手。
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然後臉色一寒,喝道:
“全軍出擊。”
大軍緩慢啓動,速度越來越快。
“轟隆隆……”猶如悶雷一般的聲音響起,大地爲之震顫。
即便是城內處在亂軍中的平章果來,都感受到了腳下傳來的震動。
久經戰陣的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麼,臉色不禁大變。
騎兵,至少是上萬騎兵奔跑才能造成這般動靜。
敵人真的襲來了。
可是……
聽着外面己方軍營傳來的騷動,他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完了,全完了。
這時不蘭溪恰好趕到,也察覺到了騎兵奔襲的震動。
雖然心中驚駭,卻還保持着理智,勸道:
“額祈葛,快走吧。”
額祈葛是古蒙語父親的意思。
平章果來苦笑道:“走,往哪走?去遼東太尉能饒的了我?去王庭更是隻有死路一條。”
不蘭溪也默然不語,現在北元國勢每況日下,每一分力量都顯得尤爲寶貴。
折損七萬大軍,這個罪過實在太大了。
尤其還是平章果來存在巨大失誤的情況下,造成的損兵折將。
更是無法原諒。不論是納哈出還是北元王庭,都不會放過他的。
作爲平章果來的兒子,不蘭溪自己也落不了好。
就在兩父子相顧無言的時候,城門口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正是漢人的聲音。
這下不用再懷疑了,對他們發動突襲的,就是明軍。
到了此刻,平章果來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明軍是怎麼做到的?”
不蘭溪已經無暇去關注這個問題,明軍怎麼越過雪原出現在慶州城下的,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們確實來了,且已經打到了家門口。
現在他們父子該思考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可不論是回遼東還是回王庭,都是死路一條,那麼……
然後一個念頭情不自禁的冒了出來,歸降大明呢?
這個念頭一出,就變得不可遏制。
大明顯然不想對異族趕盡殺絕,更想做的是同化。
這一點從《華夏文明》一書就能看得出來。
蒙元同樣是同化的對象。
所以,大明需要樹立幾個榜樣。
如果自己歸順大明,就算不被重用,也必然能保全自身當一輩子的富家翁。
想到中原的花花世界,他一顆心就再也按捺不住。
“額祈葛,我們不如……”
平章果來還以爲他想到了什麼好主意,臉上一喜問道:
“不如怎樣?”
不蘭溪小聲的道:“不如歸順大明吧。”
“啊?”平章果來驚呼一聲,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兒子。
話一出口,不蘭溪心中的顧慮也完全消失,勸說道:
“我們左右都是死,唯有向前一條路可走……”
“我知道您忠於大元,可您真的就願意看着我們全家,都死無葬身之地嗎?”
“住口。”平章果來怒斥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不忠不義的兒子……”
“額祈葛……”
“別叫我額祈葛,從今天開始,你我再無任何瓜葛……”
不蘭溪臉色大變,沒想到自家父親竟然如此愚忠,要帶着全家赴死。
哪知道,平章果來卻緊接着說道:“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明白嗎。”
不蘭溪先是疑惑,隨即恍然大悟。
然後噗通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離去。
平章果來慘然一笑,他老了沒有幾天好活,不想晚節不保,更不想去給大明君臣當戲子。
所以,慶州就是他最後的歸宿。
不蘭溪他們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去大明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至少命能保住,不是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廝殺聲。
一名親衛闖進來說道:“將軍不好了,一支敵軍向着帥帳殺來,您快避一避吧。”
平章果來臉色一肅,喝道:“慌什麼,召集所有人,隨我迎敵。”
那親衛愣了一下,見他不是說笑,也沒有再勸,而是露出振奮之色,大聲道:
“是。”
隨後外面就傳來召集軍隊的聲音。
平章果來戴上頭盔,小心的將弓箭背在背上,拿起彎刀大踏步來到賬外。
此時他身邊能聚集的,只有三百餘人。
本來還有些惶恐的將士們,看到主帥到來,都心安了不少。
平章果來表情肅穆,正想說點什麼,就見一支騎兵從黑暗中殺出,直直向着他們衝來。
“快保護將軍……”他的親衛見狀,立即將他團團圍住。
平章果來卻一點都沒有驚慌,仔細打量着衝過來的敵軍。
穿着元人的軍服,難怪會引起那麼大的騷亂。
恐怕現在很多元軍,依然沒搞懂襲擊他們的到底是誰吧。
然後他將目光放在了一馬當先的那名將領身上。
接着微弱的火光,依稀能看到對方稚嫩的臉龐。
好年輕。
但身手卻非常好,眨眼間就有四名親衛喪命在他的槍下。
大明後繼有人啊。
這個念頭剛起,那小將似乎有感應一般,目光陡然向他看來。
然後臉上露出激動之色,嘴裡大聲呼喊着什麼。
這是發現我了嗎?平章果來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
想要我的命,可沒那麼容易。
老夫當年也是軍中一員猛將啊。
將手中的彎刀舉起,直指那名小將。
受到挑釁,那小將果然忍不住,躍馬提槍脫離部下朝他殺來。
平章果來嘴角露出一絲譏笑,還是太年輕啊。
今日就讓老夫給你個教訓吧,希望來生莫要這麼輕狂。
但很快他臉上的表情就變成了錯愕。
只見那名小將槍出如龍,連挑五名親衛,眨眼間就殺到了他的面前。
沒有任何花招,居高臨下的一槍直直的向他面門刺來。
倉促之下,他揮刀便砍。
雖然是倉促揮刀,但搏命之擊也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
“咔……”一刀正正的將槍頭砍掉。
沒有槍頭看你怎麼殺人。
他嘴角剛浮起一絲笑容,下一刻咽喉部位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整個人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徐允恭怕他沒有死透,又重重的捅了一下,將他的喉嚨徹底搗成肉泥。
力氣夠大,沒有槍頭一樣能殺人。
平章果來一死,剩下的人徹底失去鬥志一鬨而散。
“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隨着這個消息的傳出,元軍大營更加的混亂。
不蘭溪剛剛將帶着一幫手下,將家人保護起來,等待戰事結束投誠。
遠遠聽到這個聲音,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真正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但看了看身後的家人,他只能將所有悲傷都收起來。
從現在開始,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目標。
徐允恭縱馬抓住一名元軍士兵,雖然語言不通,卻也得到了一個名字。
平章果來。
他不禁大喜,竟然是敵軍主帥。
本來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個大魚,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一條魚。
本來他想將對方首級割下來,但想了想直接整個人都拎起來扔到馬上。
做完這一切,藍玉的大軍已經衝入城內,展開了最後的圍剿。
徐允恭可不敢耽擱,連忙招呼人換衣服。
說是換衣服,其實就是把染血的元軍軍服脫下來,然後露出裡面的明軍軍裝。
否則很容易被自己人給殺了。
至於衣衫太單薄會不會凍着……衝殺這麼久,累的渾身大汗,只覺得熱怎麼會冷。
再說了,冷也比被自家人誤殺要好啊。
廝殺聲一直持續到天亮才停止,徐允恭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找到藍玉:
“稟將軍,末將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