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宋,既是一座島嶼,也是一個國家的名字。
同時也是大明對菲律賓羣島的統稱。
但此時所謂的呂宋國,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家,而是土著部落聚合體。
連部落聯盟都算不上。
最早菲律賓羣島還處於原始部落時代,一個村子就是一個政權。
不要覺得原始就公平,恰恰相反,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加赤裸裸。
村長之類的就是世襲貴族,村民就是半奴僕半奴隸。
這種情況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年。
直到六七世紀時期,有廣東、福建的華人登島定居。
他們帶去了先進的生產方式,極大促進了呂宋的發展。
朱元璋口中的張士誠殘部,自然也是有的,只是遠沒有他想的那麼多。
商人集團可謂是天然的劫掠對象,所有人都以爲雙方的關係會很差,表面上看也確實如此。
他們對外自稱是呂宋,向元朝進貢並使用《授時歷》。
在被大明拋棄後,主動和當地土著部落結合,迅速融入當地。
許柴佬安撫道:“他們就是爲了討要一點錢財罷了,商人以和爲貴,能花點錢消災也是可以接受的。”
洪武十四年,一切都變了。
但永遠不要小瞧人們的生存能力,被隔絕在南洋的華人迅速抱團,成爲當地舉足輕重的勢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大明或許有萬般不好,可只要他還在發出聲音,就足以保護他們了。
因爲性格和擅長的能力不同,當地華人總共分成了兩大勢力。
傳說中的十萬逃民完全子虛烏有。
看着趾高氣昂離開的一羣土著,申季亮憤怒的道:
“這羣黑猴子,我真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這些商人靠着來回販賣,賺取了大量財富。
今天他們來這裡貿易,船隻還沒靠岸就被收了好幾次保護費。
隨着華人越來越多,與土著聯姻的情況也頻繁發生。
但事實上……
當然,耕田並不是主業,或者說不完全是主業。
大明開啓海禁,他們這些在海外謀生的人就成了棄民。
“要我說,直接聯絡李首領,集中所有力量狠狠的給他們來一下子。”
當大明不再發出聲音,他們什麼都不是。
到了南宋時期,更多活不下去的華人背井離鄉下南洋謀生,呂宋就是終點站之一。
一股是以商人爲主組成的,主營業務就是商業。
“在這偌大的南洋就如同無根之萍,只能小心翼翼求生。”
反正這兩年,大明派往南洋打探消息的密探是沒有見到,更沒有聽說過。
滿打滿算也就幾千人。
之前有天朝上國之民的身份,他們在南洋地位很高。
申季亮是這羣人裡最衝動的人,依然大聲說道:
“怕什麼,退讓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以前這些移民和大明聯繫還是非常緊密的。
本來跑這一趟,能賺取數倍的利潤,現在能盈餘一倍就算幸運的了。
廣闊的中國,既是商品的主要來源地,又是各種奇物的主要消費市場。
他們還兼營另外兩項業務,海盜和收保護費。
各部落首領、各國國主,對他們都很是禮遇。
許柴佬忽然嘆道:“生氣又能如何?我們不過是被母國拋棄之人罷了。”
申季亮有些不滿的道:“許大哥,被這麼欺負,你真的一點都不生氣嗎?”
元朝末年,南方又有許多人爲躲避戰亂下南洋,還有些商人在島上建立中轉站。
然而禁海令下達之後,他們就徹底成了孤魂野鬼。
也難怪大家夥兒都很生氣。
於是,部落之間開始兼併,最後形成了一個較爲鬆散的聯盟。
聞言,周圍人瞬間都沉默了。
另一股則是由張士誠殘部、海盜等組成,他們自己找了一塊地開墾農田定居。
一開始只是耍賴碰瓷,後來演變成公然收保護費乃至打劫。
很多嫉妒他們富裕的土著,開始試探的向他們伸手。
“讓這羣黑猴子知道,咱們明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聽到李首領這個名字,許柴佬臉色一變,呵斥道:
“閉嘴,你想害死大家嗎?”
申季亮不服的道:“怕什麼,就是給他們知道了又如何?”
許柴佬苦口婆心的說道:“土人就是忌憚我們明人抱團,所以我們纔要裝作和李首領不和,打消他們的警惕心。”
“要是讓他們得知我們有聯繫,必然會對我們出手的。”
李首領叫李奇義,是張士誠水師的一名偏將的兒子。
張士誠戰敗,那偏將帶着十幾條船和幾百號人逃到南洋,後來將家人也接了過來。
李奇義就是那時候下南洋的。
後來就接了他爹的班,成了海盜勢力的首領。
爲了降低南洋土著對他們的警惕心,海盜集團和商人集團故意表現的不和。
實際上暗地裡一直保持默契合作。
商人集團爲李奇義提供資源和情報,李奇義則暗中替他們解決很多麻煩。
比如有些部落做的很過分,就會讓李奇義他們出手解決。
至於爲什麼不聯合起來反抗……
許柴佬繼續說道:“別的不說,只要土人不許我們的船隻靠岸貿易,就能將我們活活餓死。”
“是,我們也可以和李首領他們一樣,以耕地、打漁、劫掠爲生。”
“可是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你們誰想過?”
衆人都連忙搖頭,經商多好啊。
申季亮也悻悻的閉上了嘴巴。
許柴佬見衆人都不吭氣了,也就不再說什麼。
但心中卻非常的無奈。
他豈能不知道退縮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可他們的人數太少了。
算上李首領他們,加起來也不到一萬人。
除去老幼婦孺,能上戰場的就兩三千人。
靠這些人和當地土著打?
別做夢了。
就那麼點人,死一個就少一個。
就算一路勝利,人沒了又有什麼用?
更關鍵的是,失去了大明這個後盾,他們沒有那個資本和土著做對。
他們是商人,需要和不同的人做貿易才能活下去。
以前沒了土著,他們還能將貨物販向大明。
現在沒了大明,他們只能和土著做生意。
雙方真要打起來,土著只需要不和他們貿易,就能將他們困死。
倒是可以學李奇義他們,自己找個肥沃的小島耕田打漁。
可他們世世代代的都是商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舊業難捨啊。
更何況,經商雖然會被收保護費,可也比種地輕鬆賺錢。
許柴佬也早就看透了盟友的本質,就是一羣商人。
別看提起土著大家都恨的牙癢癢,真要開戰一個比一個退縮的快。正是因爲認清了這一點,他才一直當和事佬,能忍則忍。
也正因爲對盟友認識太清楚,他更有一種怒其不爭之感。
難怪歷朝歷代都瞧不起商人,確實是有原因的。
他雖然也是商人出身,卻自認爲和別的商人不同。
他更懂大義,識大體。
其祖籍泉州,先輩一直從事海貿。
他從小就在船上長大,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
家學淵源又善於管理,處事也較爲公道,是年輕一輩裡的頭面人物。
本來他還有種種理想抱負,可隨着朝廷一紙詔書,一切都化爲泡影。
他成了大明棄民,就只剩下活着這一個目標。
一開始他也很惱恨大明,這麼大一個國家,竟然被區區倭寇給騷擾的閉關鎖國,將我們這些百姓都給拋棄了。
你還有什麼臉面自稱天朝上國?
真關起門來自高自大,自以爲了不起啊?
但隨着時間流逝,吃了太多沒有母國保護的苦,他心中的恨意雖然沒有消失,卻多了一種強烈的期盼。
希望有朝一日大明能取消海禁,能允許他們重爲大明子民。
是的,恨意和期盼同時存在。
人心有時候就是這麼複雜。
想到這裡,一個身影不由自主的浮現在腦海裡。
岑信通。
此人兩年前出現在馬尼拉,自稱是在大明犯了罪逃過來的。
南洋很大,但圈子很小。
尤其是在呂宋範圍內,出現任何一個陌生人,許柴佬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他看到岑信通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
之後就派人時刻盯着,果然發現了異常之處。
岑信通沒有任何營生,卻有花不完的錢。
每天出入各種喧鬧場所,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很明顯是在打探消息。
許柴佬一度以爲,他是某方派來的探子,準備對馬尼拉不軌。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岑信通不只是打探呂宋的情況,而是在瞭解整個南洋的情報。
還畫了南洋各個島嶼的地形圖。
而且他畫地圖的水平相當高,根本就不是小勢力能培養出來的。
再考慮到此人的來歷,許柴佬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念頭,莫非此人是大明密探?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卻也讓他興奮起來。
莫非朝廷真的有意重返南洋?
之後他就開始有意和岑信通接觸,爲對方提供便利。
兩人關係自然越來越好,岑信通雖然沒有直接表明身份,卻也說了許多大明內部的情況。
變化之大簡直讓他不敢相信。
朝廷主持讓黃河改道?
竟然直接朝黃河下手,皇帝好大的氣魄啊。
寶鈔新政,讓寶鈔變廢爲寶?
平稅賦,南北方百姓同等納稅。
……
只是短短五六年時間,大明竟然變得如此的陌生。
“爲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莫非大明又出了能人?”
這是他在震驚之餘,問出的一個問題。
岑信通點點頭:“天命太孫,自然有應命賢臣。”
應命賢臣,還真有這樣的能人出現了?
於是他故意說了一句:“要是有機會結識這位賢臣就好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勸說他解除海禁。”
哪知,聽到這句話,岑信通卻露出了一個神秘笑容:
“或許不需要遊說他,你所求就能成真了呢。”
許柴佬激動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連連追問是什麼意思。
可之後無論他如何追問,岑信通都只是笑而不語。
把他急的心裡和貓抓的一般。
但他也知道,如果岑信通真的是密探,定然不能將還未發佈的政策告訴他。
能暗示他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
所以後續他也沒有再問,而是開始通過別的途徑打探消息。
他的行爲遭到了不少人的質疑,很多人直接對他嘲笑不已。
就連他背後的許家,都認爲他異想天開。
但這些都無法阻擋他的意志。
動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終於和大明內部的同族取得聯繫。
遙望大明方向,他心中默默計算時間:
“如果一切順利,打探消息的人應該就要回來了吧,只希望一切如我所想……”
“背後沒有母國支持的日子,我實在是過夠了。”
儘管恨不得立即返回馬尼拉,但生意還是要做的。
這也是他在這個羣體裡立足的根本。
半個月後生意終於完成,他迫不及待的返航。
船隊剛剛進入馬尼拉灣,就察覺到了氛圍的不同。
申季亮驚奇的道:“怎麼多了這麼多船,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其他人得到提醒,也發覺了異常,開始議論紛紛。
許柴佬的心則開始亂跳,不會是打探消息的人已經回來了吧?
船隻剛進入碼頭,還未挺穩他就迫不及待的跳下來,找到碼頭上的一名小管事詢問情況。
那小管事自然認識他,也知道他派人打探大明情報的事情,敬佩的道:
“五天前你派去大明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大明要開海了。”
“真的?”
儘管早有預料,可得到證實,許柴佬還是激動的難以自己。
當下也顧不得說別的了,拔腿就往家裡狂奔。
隨後跟上來的申季亮等人得知這個消息,無不露出震驚之意。
看着許柴佬的背影,目光充滿了敬佩。
且說許柴佬一路狂奔回家,換成往常他肯定先去拜會族老。
但今天他什麼都顧不得了,進門就大聲喊道:
“人呢,人呢?許船木人呢?”
許船木是他的親信,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家中的僕人同樣都用敬佩的目光看向他,其中一人說道:
“許船木在家主那裡。”
許家主就是許柴佬的父親,許光憲。
問清楚父親在堂屋,他就急衝衝的跑了過去。
剛到門口,就發現裡面坐滿了人。
打眼一瞧,全都是各家的主事人。
這些人正在聽許船木介紹情報:“……大明天子已經決定開海,現在泉州、福州、寧波這些地方的海面,停滿了裝滿貨物的船隻。”
“只等朝廷政令正式下達,這些船就會出海……”
“轟……”儘管已經數次聽說過這個情報,可在場所有人還是發出了驚歎聲,陷入了討論。
也不是沒有人提出質疑,朝廷的旨意還沒有正式下達,誰敢保證這個消息是真的?
甚至有人直接質疑他胡說八道。
許柴佬深吸口氣,大踏步的進來說道:“我相信船木的話,諸位現在應該做的,不是質疑此事的真假。”
“而是此事若爲真,我們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