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衆人這才發現他的到來。
都是長輩,擱在以前他要是這麼說話,定然會遭到訓斥。
但今天所有人都像是沒發現他的失禮,紛紛噓寒問暖:
“許大郎你回來了?”
“大郎辛苦了,快進來。”
有幾個以前看他很不順眼的人,也表現的非常親切。
許柴佬知道是爲什麼。
越是如此,他就越能感受到,大明對他們的影響有多深。
一名老人慈祥的道:“大郎啊,你是如何知道大明要開海的?莫非在朝廷有什麼特殊渠道?”
不就是想知道,我和大明朝廷是不是有聯繫嗎。
然而許柴佬接下來的操作,更是讓這些人氣憤。
可以獨立經營這兩艘商船,利潤和許柴佬分成。
真的要開海了?
仔細詢問了開海的情況,許柴佬察覺到了此次開海的不同尋常之處。
“而且鯨魚可以趕跑別的獵食者,保護它們的安全。”
許柴佬笑道:“你多慮了,大樹底下好乘涼。”
現在卻說政令已經下達,果然是有所隱瞞。
許船木高興的道:“謝大郎,船木永遠效忠大郎。”
這是明擺的要藏私。
“現在幾大港口全都停滿了商船,朝廷打造了六十餘艘寶船,護航戰艦二十艘……”
“我怕誤了大郎的大事,就趕緊回來了。”
如果經營的好,沒幾年就可以購買屬於自己的商船,實現階級的躍遷。
“六十多艘五千料寶船,二十餘艘一千料到三千料戰艦護航……”
“本來我還想多打聽一些情報,中途聽說朝廷正式下達了開海的旨意。”
各種改革都真實存在,他最關心的開海之事自然也是真的。
許家是南洋最大的豪商之一,許柴佬又是年輕一代的話事人。
“看來朝廷也看中海洋貿易的暴利了……”
他沒有當堂問話,而是將許船木給喊了出去。
“因爲鯨魚嘴邊隨便漏下一點殘渣,都夠它們吃的腦滿腸肥。”
“咳。”許光憲乾咳一聲,說道:“趙兄莫急,等柴佬瞭解了狀況,自然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鯨魚捕食的時候,會有很多小魚跟隨,連天上的水鳥都會參與進來。”
“不錯,你此次打探消息有功,我做主調撥兩艘五百料商船給你作爲獎賞。”
許船木擔憂的道:“那……會不會影響到我們?”
許柴佬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將許船木喊出去仔細詢問了大明當前的情況。
推測得到驗證,許柴佬非常激動:“好好好,大明解開海禁,我們明人又可以挺直胸膛做人了。”
許柴佬只是神秘一笑,說道:
在屋內,他給衆人說的分明是朝廷旨意還未下達,大家都在等政令。
“大明禁海才只六年時間,咱們在南洋的形勢每況愈下。”
“我纔剛到,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且等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大明就是鯨魚,我們就是那些小魚和水鳥。”
許船木敬佩的道:“還是大郎看的透徹,如果我們能和大明搭上線就好了。”
偏偏不回答你們。
“朝廷在泉州、福州、寧波、青州等地建造了船廠,允許百姓重回海邊謀生……”
所謂調撥商船給他,就是讓他當二船主。
那老人只能悻悻的坐下。
“想想以前,再想想現在。”
“現在大明重回大海,且準備主動引導海貿,對我們來說只有好處。”
加上大家都摸不清他和大明是否有聯繫,不敢再輕易得罪他。
可是他們除了生氣,卻也無可奈何。
對於許船木來說,意味着從奴僕變成了股東。
碰了個軟釘子,老人眼睛裡出現一抹怒意,就準備強行追問。
“聽說魏國公他們十幾家勳貴,也弄了幾十條船隨行。”
“再加上其他各家船隻,此行至少有兩百艘船……如果我們也能加入其中就好了。”
許柴佬笑罵道:“混賬,竟敢試探起我來了。”
許船木打蛇隨上棍,賠笑道:“外面都在傳,大郎和大明一直有聯繫,您就和我說說唄,是不是真的。”
許柴佬嘆道:“我只是接觸的人多,從別人那裡聽到了一點風聲。”
“如果我真的有這種渠道,哪還用派你去打探情報。”
許船木有些失望,但對許柴佬更加敬佩:“能準確捕捉各種信息,將來大郎一定能有一番大成就。”
許柴佬心下苦笑不已,什麼大成就?
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商人罷了,這輩子頂天也就是當個有錢的海商,僅此而已。
真正的大人物大事業,還要在應天城。
一句話就能決定天下的走向,影響無數人的生死存亡。
“再給我講講大明的情況。”
許船木就將他了解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
比如去年清查人口和土地,打擊了南方士紳宗族。
對此許柴佬唯有沉默。
他祖籍浙江,家族大概率也在打擊之列。
但朝廷的決策,他什麼都做不了。
不過接下來幾個消息,又讓他振奮了起來。
天命太孫的傳說有,應命賢臣的傳說也有。
太孫果如傳說裡那般賢明,外出巡查期間,展開了惠及整個南方的除血吸蟲活動。
還安撫整個南方異族……
至於爲何要如此鄭重的介紹太孫,皆因他們都是南方人,對他的政策更加的感同身受。
許柴佬也同樣如此,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太孫,充滿了崇敬:
“果然是天命太孫,有此明君在世,何愁天下不興。”
“對了,應命賢臣呢?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事蹟?”
許船木想了一下,說道:“應命賢臣叫陳景恪,據說是一名郎中,兩次救太孫於危難之中……”
“血吸蟲就是他發現的,除蟲之法也是他所獻……”
他就將陳景恪的事情講了一遍,因爲血吸蟲的原因,他對陳景恪也同樣充滿了感激。
不過礙於陳景恪太低調,且他打探的方向主要是朝政,所以瞭解並不深。
稍微隱秘一點的情報,都沒有打探到。
許柴佬卻察覺到了異常,追問道:“大明是從何時開始變革的?”
許船木被問住了,道:“大明從立國起,就一直在嘗試新法啊。”
許柴佬也意識到自己問的有問題,大明立國才二十年,採用了許多新制度。
變革是時刻在進行的。
想了一下,他改變了提問方式:“最近幾次的大變革,比如修築黃河、寶鈔新政,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許船木撓了撓頭,他還真沒留這個問題。
許柴佬也有些無奈,進一步問道:“這些變革是陳伴讀入宮之後開始的,還是他入宮前就有的?”
許船木恍然大悟,說道:“陳伴讀是洪武十五年入宮,變革都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許柴佬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這些變革即便不是陳伴讀提出來的,也參與很深。
否則絕不可能讓皇帝破例下嫁公主。
才十幾歲,就擁有如此高超的醫術,還擁有這般能力,果然是應命賢臣。
接着許船木又講了一些其他方面的情報。
比如今年朝廷宣佈了全新的稅制,一條鞭法、攤丁入畝、商業稅等等。
攤丁入畝?
聽到這個政策,許柴佬第一個念頭就是,聖君再世。
第二個念頭就是,工商業要大興了。
以前限制工商業的,不只是政策,還有人手。
百姓都被人頭稅和徭役給捆綁住了,工商業自然就無人可用。
現在人頭稅和徭役全都摺合成田賦,就等於是解開了百姓身上的枷鎖。
獲得更多自由的百姓,就有條件去從事更多的工作。
再想到同時頒佈的商業稅法,他心中對提出政策的人充滿了敬仰。
爲萬民解綁,還能預見到商業大興,提前一步制定好相關稅法。
這該是何等的胸襟氣魄,又是何等的高瞻遠矚。
本來他以爲這項政策是那位陳伴讀提出的。
仔細一問才知道,攤丁入畝竟然是太孫在南方巡查期間所提。
一條鞭法、商業稅之類的,有傳聞陳伴讀也參與了,但未經證實。
不知道爲什麼,許柴佬對此沒有絲毫懷疑。
定然是太孫和陳伴讀兩人一起商量出來的。
太孫靈光一閃,想到了攤丁入畝,陳伴讀根據此法完善出了新的稅法。
心中再次對兩人的能力感到震驚,對大明也更加的嚮往。
“明君賢臣,天佑大明啊。”
許船木又介紹了一些別的事情,比如司法獨立,比如稅務稽查司組建,比如遼東納哈出軍團不戰而降等等。
最讓許柴佬感到震驚的,是高麗亡國的消息。
高麗也是區域強國,擁有數百萬人口,竟然如此突兀的就被滅了?
大明的兵峰竟然強盛到了這種程度嗎?
關鍵是,大明表現出來的侵略性,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
漢人王朝上一次如此強勢,還要是數百年前的隋唐。
大明真的要重現漢唐雄風了啊。
這讓許柴佬對大明更加的嚮往。
等全面瞭解過大明當前的情況,時間已經過去小一個時辰。
想到堂屋那羣各家的代表,他意猶未盡的中止了談話。
返回堂屋,那些老傢伙竟然一個都沒走。
要擱在平日裡,自己敢讓他們等這麼久,早就鬧翻天了。
不過也能看得出,這些人都面色不善。
那位趙家主更是嘲諷道:“許大郎真是好大的架子,讓我們這麼多人等你這麼久。”
許柴佬不卑不亢的道:“趙伯父真是冤枉我了,事關重大我必須要了解清楚,纔好向諸位叔伯彙報。”
“否則誤導了諸位叔伯造成損失,我可承擔不起後果。”
許光憲自然要捧自家兒子,眼見還有人想找毛病,就搶先說道:
“許船木那狗奴,我們問了幾天總是吞吞吐吐沒一句乾脆話。”
“伱若是問出了什麼,就趕緊說於諸位家主聽。”
“是。”許柴佬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大明開海已成定局,朝廷組建了一支三百艘船的艦隊。”
“其中只五千料寶船就有百艘,三千料戰艦四十艘,隨行人員超過五萬人。”
“轟……”各家主再也顧不上形象,紛紛討論起來。
就連許光憲都有些沒繃住,連忙追問道:“消息可屬實?”
許柴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等衆人安靜下來,才說道:
“屬實,許船木自幼跟隨在我身邊,爲人靠得住。”
“且這個情報與我之前聽到的風聲相符,做不了假。”
之前聽到的風聲?
衆位家主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難怪之前頂着那麼大壓力,非要派人去大明打探情報。
看來他真的有別的渠道,可以獲得大明的情報。
許柴佬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好引起這些人的誤會,方便自己做事。
“諸位都是長輩,有些話我本不該說。”
“但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刻,我就斗膽多說幾句。”
趙家主皺眉道:“什麼生死存亡時刻,許大郎你莫要危言聳聽。”
有人附和道:“是啊,大明開海,咱們不過是回到從前罷了。”
“而且有了大明水師震懾,咱們在南洋的生意更好做。”
不少人都持有相同的觀點。
朝廷開海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怎麼就和生死扯到一起了?
竟然不想着從中牟利,甚至搭上朝廷的順風船,這些人過來老了。
許柴佬心中鄙夷,面上鄭重的道:
“朝廷此次開海表現的非常主動,規模如此龐大的船隊,還有戰艦護航。”
“大家不會以爲,朝廷的目的僅僅是爲了經商吧?”
趙家主嗤笑道:“呵呵……朝廷的目的不外乎是經商的同時出使列國,宣揚大明威風罷了。”
“你不會以爲,皇帝想靠這幾百條船,將沿途各國全都滅掉吧。”
“哈哈……”他的話引得在場不少人大笑。
許柴佬眼神裡浮現一抹怒意,卻隱而不露,淡淡的說道:
“就在一個月前,大明滅了高麗。”
堂屋霎時間變得落針可聞,很多人臉上還掛着僵硬的笑容。
高麗雖然一直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國,但也是傳承數百年的大國。
且海貿一直很發達,是海商的重要貿易地點。
尤其是對於他們這些流落到南洋的海商,高麗更是龐然大物。
此刻驟然聽說它被滅了,都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無法接受。
趙家主激動的道:“胡說,去年大明才往高麗派遣了使節團加以安撫……”
“遼東還有北元太尉納哈出的二十萬強軍,沒有三兩年大明休想拿下……”
“拿不下遼東,他豈敢對高麗動手?”
趙家的主營業務就是高麗航線,每隔一兩個月,都會有幾艘商船過去貿易,所以對那邊的情況瞭解比較多。
只是今年大明對遼東用兵,封鎖了所有航線。
他們自然不敢和朝廷對着幹,就暫時停止了高麗貿易。
也因此,無法獲得高麗那邊的情況。
可大明是正月出兵,現在才六月份。
除去路上行軍時間,雙方交戰滿打滿算也就三四個月。
明軍的戰鬥力再強,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接連攻克遼東和高麗。
根據以往經驗推測,大家自然認爲他在說謊。
許柴佬搖搖頭,說道:“納哈出不戰而降,明軍王師水陸並進奇襲高麗。”
“大將軍李成桂被俘投降,有他幫助大明幾乎兵不血刃拿下開京……”
“這個消息應該很容易打聽到,諸位不妨派人去打聽一下。”
不理會衆人的反應,他提高聲音說道:
“諸位,現在還以爲大明的這支艦隊,僅僅是爲了經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