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徐達的分析,陳景恪暗暗點頭。
能做到軍方第一人的,果然不是那種只會打仗不懂政治的人。
朱元璋看了看衆人,說道:“天德的分析很透徹也很全面,諸位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衆人都搖搖頭,讓他們補充意見,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術業有專攻,讓他們討論打仗問題,他們一個比一個有想法。
可制定國家政策,是真的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了。
陳景恪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嘆息。
這就是朱元璋團隊的短板,出身是真的限制了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這裡不是歧視出身,而是說系統的教育很重要。
數一數之前大一統王朝的創業團隊,核心班底基本都是世代公卿的權貴構成。
劉邦的團隊裡面,也有大量出身六國貴族公卿的成員,比如張良就是韓國貴族之後。
劉秀的團隊就更不用提了,就是豪族世家組成的。
晉朝司馬氏、隋唐楊李、宋朝趙家,都是世家大族出身。
他們的團隊核心,也同樣都是高門大戶出身。
這些人家學淵源,從小接受系統培養,對治理國家有着全面的瞭解。
新朝建立之後,他們能迅速的制定一套可行的制度。
明朝的開國團隊,那是真正草根出身。
徐達、常遇春、馮勝、傅有德這些人有天賦嗎?
肯定是有的,還都是人中翹楚。
可他們大多都是成年之後,纔有機會參加學習。
而且學的還都是行軍打仗方面的知識,對國家制度方面屬實無能爲力。
文官集團倒是有不少這方面的人才,比如明初的基本制度就是李善長制定的。
但李善長失之於狹隘,無法正視自己的錯誤。
這種人是無法長期執掌國家的。
更何況,他也只是讀過書,同樣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官僚教育。
朱元璋將擔子交給了胡惟庸,期望他能做出一番成績。
結果大家也都看到了。
從此朱元璋對文官集團徹底失去了信任。
他信任的人沒有這方面的能力,有這方面能力的人他不敢相信。
問題就尬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只能靠自己。
人不是萬能的,靠朱元璋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一個國家的制度建設的。
其實還有一類人可以依靠,那就是繼承人。
一代人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兩代人三代人去解決。
劉邦留下了很多制度漏洞,文景二帝幫他修補完善了。
劉秀的不足,有明章二帝給他兜底。
李淵有李世民李治接續政策。
就算是宋朝,趙大趙二之後也有真宗仁宗英宗三個帝王,給他們擦屁股。
朱元璋呢?
更讓人無奈的來了,他的繼承人方面也出了問題。
傾心培養的朱標英年早逝,朱允炆主打一個叛逆。
朱棣的軍事能力毋庸置疑,但別的方面真不提也罷。
大明的制度直到仁宣時期才初步固定下來。
是固定下來而不是完善。
這就意味着,即便是有漏洞的政策,也同樣被繼承使用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就能體會到朱元璋的無奈。
眼下的情形,就是他無奈的印證。
陳景恪要開講軍制課,他連忙將這些軍中大佬叫過來旁聽。
難道就是爲了讓他們聽一聽,然後喊兩聲陳景恪牛鼻六六六?
不是的。
他希望這羣老兄弟能給他出主意,大家一起來完善制度。
找這些人問計,倒不是不信任陳景恪了。
而是陳景恪自己的能力也有極限,軍制二次改革就是證明。
這已經是大明建立以來,第三次對軍制動手了。
建國二十二年,三改軍制,這是什麼概念?
軍隊是國家穩定的基石,頻繁改動軍制,即便是往好的方向改,也會帶來很多不穩定因素。
朱元璋希望的是,這一次大家羣策羣力,儘可能改的完善一點,至少五十年不用大動。
但事實是,除了徐達發表了一些看法之外,其他人並不能給出什麼建議。
要說他們完全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畢竟身處高位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沒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或許是因爲不自信,或許是因爲怕擔責任,或許是別的原因。
使得他們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但不管是哪個原因吧,他們最終都選擇了不發一言。
朱元璋心下很是失望,將目光看向徐達和朱標,期望他們能給出一些建議。
然而兩人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想出解決的辦法。
朱雄英察覺到了他的心情,安慰道:
“皇爺爺不用着急,國之大事需要仔細思考,大家不可能這麼快就有主意的。”
“況且現在不是已經找出問題了嗎,我們進行鍼對性的解決就可以了。”
“預備役我們已經準備去做了,到時候兵源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輪換制度也不難,大不了照搬前朝,軍中服役三年休息一年或者兩年。”
“只要五軍都督府合理安排好輪換秩序,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至於退役制,其實也並不麻煩,我們只要瞭解哪些人需要退役就可以了。”
“首先是老弱病殘,其次是軍中的滑頭……”
“退役之後也簡單,讓他們加入預備役就可以了。”
聽到最後這一句話,卻讓衆人眼前一亮。
退役後加入預備役?
徐達忍不住讚道:“好,太孫此法太好了。”
“我們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士兵退役後,失去了約束會成爲地方的隱患。”
“讓他們加入預備役,由地方預備役系統管理,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其他人也紛紛稱讚,這個建議確實解決了退役兵的管理問題。
陳景恪也不禁點頭,對於現代人來說,退役自動進入預備役,這不是常識嗎。
可是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個常識是前人用無數時間摸索出來的。
我們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指指點點而已。
如果以前沒有退役加入預備役制度,又有多少人能憑空想到這一策略呢?
被衆人誇獎,朱雄英表現的非常謙虛,再次獲得了衆人的誇讚。陳景恪心中卻不停地嘀咕,這傢伙是真會裝,心裡不知道多得意呢。
見孫子如此聰慧,朱元璋心裡好受了許多。
雖然咱有很多缺陷不足,可咱有好兒子和乖孫子啊。
三代人一起努力,就不信治不好大明。
他目光看向陳景恪。
還有這個一肚子主意的謀士在。
比起其他君主,咱的情況已經夠好的了,還有什麼可失望的呢。
想到這裡,他心情好轉過來:
“景恪,咱知道你向來走一步看五步,既然今日提出了這個問題,那肯定是有主意了。”
“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吧。”
“今日在座的都是大明中流砥柱,有他們幫你查漏補缺,這次定能制定拿出一個妥善的法子來。”
衆人都看向陳景恪,目光裡充滿了尊重。
之前他們只聽說過,國家大政方針皆出自陳景恪之手。
但具體是怎麼做的,外人就不知道了。
今日終於親眼目睹了全過程。
不是利用皇帝的寵信,也沒有什麼花言巧語。
從歷史的角度一點點剖析問題所在,言之有物,讓人不得不信服。
這是堂堂正正的大道。
如果說以前他們還將陳景恪,視爲可堪造就的晚輩,現在已經徹底將他當做同等級別的人對待了。
陳景恪並沒有發現衆人目光的不同,見朱元璋將球踢給自己,毫不猶豫的就接住了:
“我們藉着方纔魏國公的總結往下說……”
“預備役我們就不說了,五軍都督府已經有了策略,直接施行就可以了。”
“不過我還是要說一下兵源的問題。”
“王朝初期人少地多,百姓基本都能分到田地,在本就缺少勞動力的時期,又有多少人願意當兵呢?”
“光武帝也面臨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接下來大明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光武帝用流民囚犯充軍、招募蠻夷僱傭軍等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是後果方纔咱們也說了,前車之鑑大明絕對不能再走他的老路。”
衆人皆深以爲然,地痞囚犯當兵,那肯定是練不出好兵的,還會敗壞軍隊的聲譽。
見有人挑大樑,其他人也終於肯開口說出自己的建議了。
湯和開口說道:“百姓不肯當兵,是嫌當兵地位太低糧餉太少,提高軍隊待遇定能有所改善。”
這一點大家自然都認同,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提高福利待遇,再加上軍功爵制,定然有大量夢想改變身份的百姓參軍,用命去搏一個前程。
傅有德有所思的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採用徵兵制,每年從預備役中強制徵募一部分人蔘軍。”
“只不過參軍後不再給軍士授田,而是支付軍餉,諸位以爲如何?”
衆人眼前一亮,藍玉說道:“此法甚妙啊,如此就不用擔心無人當兵的情況了。”
馮勝提出了進一步的補充意見:“我以爲徵兵和募兵結合更好。”
“肯定是自願當兵的人戰鬥力更強,強制徵召過來的,很可能會心存怨念。”
“所以我們當以募兵爲主,如果能募到足夠的數量,那最好不過。”
“如果募兵人數不夠,再從預備役裡強徵一部分。”
“而且強徵的兵可以單獨建軍,去做一些守城之類任務。”
“如此,就可以始終保證,大明有足夠的軍隊,又不影響戰鬥力。”
朱元璋忍住讚道:“好,好一個徵募結合,宗異你給咱出了個好主意啊。”
(這裡應該用字的,表示親近之意,但馮勝的字沒有查到。)
(他有個別名叫馮宗異,所以我就用了這個別名,大家不用較真。)
其他人也紛紛稱讚,這個徵募結合的方法,確實非常合適。
“景恪,你覺得如何?”
陳景恪也讚道:“宋國公所言與我不謀而合,徵募結合確實是良策。”
“兵源不足的時候,就徵募結合,甚至直接轉爲徵兵制。”
“等將來大明人口多了,兵源充足了,就順勢轉爲募兵制。”
“朝廷可以根據需要,靈活轉換徵兵方式。”
“這就免去了調整軍制所帶來的麻煩……此可爲百年國策矣。”
馮勝見他也支持,且給予瞭如此高的評價,心中的擔憂盡去。
衆人也紛紛出言,基本都是支持這個建議的。
衆人計長,不一會兒就提出了許多建設性意見。
陳景恪看着你一言我一語的衆人,心中不禁想到,這些人果然是有想法的。
還是那句話,在這個位置坐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會沒有一點想法。
以前只是出於某些顧慮不敢說罷了。
今天有人挑大樑,他們才放下顧慮暢所欲言。
朱元璋也是喜上眉梢,當即拍板:“好,以後徵兵就用徵募結合。”
“具體如何實施,天德、宗異、惟學你們帶領五軍都督府的人,儘快拿出詳細章程來。”
幾人連忙領命。
有了良好的開頭,衆人也放下了心中顧慮,開始積極建言。
輪換制都不用陳景恪開口,他們很快就拿出了成熟的方案。
輪換分爲兩種,一種是邊軍和禁軍輪換,還有一種是一定期限內回家過正常人的生活。
平均三到五年輪換一次,輪休時間根據服役時間決定,一般是兩三年左右。
考慮到未來大明的疆域會非常廣闊,輪換會變得很麻煩。
他們提出了長役概念,就是一次服役十年,即可轉爲預備役,以後不用再參軍服役了。
說白了就是十年換取終身自由。
陳景恪也想不出比這更合適的方法,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說到退役制度的時候,大家就有了分歧。
大家其實都不希望軍隊大規模退役,說來說去也就是老弱病殘可以退役,有些滑頭實在不好管的退役。
然後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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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恪自然知道,這種退役制度形同虛設。
他想要的是正兒八經的退役制度,能促使軍隊不停換血的制度。
而不是抓住一批人使勁兒霍霍,直到這些人老死了才讓人回家。
所以他語氣有些強硬的道: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確切的制度,達到什麼標準可以離開軍隊,而不是含糊其辭的老弱病殘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