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敢於打爛一切

這天早朝,陳景恪晃晃悠悠的來到宮門口,就見邱廣安愁眉苦臉的走過來。

心下頓時就知道,這人指定又有什麼事情來找自己幫忙了。

“我說邱尚書,下次有事情找我,能不能別總是同一副表情?”

邱廣安摸了摸自己的臉,無辜的道:“有嗎?”

然後他再次苦着臉,說道:“哎,這次是真……丟人吶。”

陳景恪並不上當,戲謔的道:“呦,怎麼了?你在外面養小的,給嫂夫人發現鬧起來了?”

邱廣安氣道:“我沒和你開玩笑,我那不成器的幼子讓人給退婚了。”

陳景恪驚訝的道:“啥?我說邱尚書,這事關你兒子的聲譽,可不能隨便開玩笑。”

邱廣安嘆道:“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又豈會拿自己兒子開玩笑?”

陳景恪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誰家的姑娘?理由呢?”

邱廣安就將事情講了一遍。

他四十多歲時聊發少年狂,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他那年過四十的正妻再次產下一個兒子。

正所謂幼子長孫,老人家的命根。

老兩口對這個兒子是多疼愛可想而知。

早早就訂下了一樁婚事,女方也是書香門第才貌雙全。

當然,也有聯姻的意思,女方家累世爲官,正統的儒家官僚。

後面的事情不說大家也應該能猜到了。

因爲邱廣安支持階梯性徵收田稅,被逐出儒家系統。

那個準親家也將婚書退回,你邱家高門大戶,我小門小戶高攀不起。

此舉一出,女方家被儒家羣體大肆吹捧,真是深明大義之舉啊。

至於邱家,則成了大家嘲諷的對象。

叛徒,活該被退婚。

被退婚不一定丟人,但被人以這種理由退婚,那是相當丟人的。

很可能會影響到後續婚配。

尤其是再想和儒家官僚結親,幾乎成了不可能。

有人要說了,不和儒家官僚結親又咋了,難道撇開他們還討不到媳婦了?

問題是,現在的官僚體系依然是儒家把持,不和他們聯姻,在官場舉步維艱啊。

破局的方法也不是沒有,就是和勳貴聯姻。

畢竟當前大明國政,實際上還是把持在勳貴手裡的。

所以,在訴完苦之後,邱廣安就腆着臉說道:

“陳伴讀你和勳貴交好,能否幫小兒尋一門合適的親事?”

陳景恪斜睨了他一眼,說道:“老邱啊,不錯,都學會用兵法了。”

“讓我來猜一猜,如果我拒絕了此事,你就順勢提出一個新條件。”

“我已經拒絕過你一次了,必然不好再拒絕第二次,伱的奸計就得逞了。”

邱廣安臉色一僵,然後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說道:

“陳伴讀你看你這話說的,我哪是這樣的人。”

“我再怎麼着,也不會拿兒子的婚事開玩笑啊。”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是啊,值得你拿親兒子當鋪墊,事情肯定小不了。”

“說吧,如果可以,我會考慮幫不幫忙的。”

計謀被拆穿,邱廣安沒有絲毫不好意思,馬上從袖子裡拿出一卷奏疏:

“現在工作難做啊,我這個戶部尚書現在就是個空架子。”

“我個人榮辱事小,唯恐耽誤了陛下的大事啊。”

陳景恪沒有理會他的訴苦,接過奏疏展開掃了一眼。

不出所料,戶部的官員以各種藉口拖延,不配合工作。

他這個戶部尚書,已經被架空了。

別說階梯性收稅的實施方案,就連正常工作都難以進行了。

文官系統的反抗,開始了。

陳景恪冷笑一聲:“不知死活。”

邱廣安附和道:“是啊是啊,竟然爲了一己之私延誤國家大事,這種人怎麼能留在中樞衙門。”

“我看就該將這羣人全都貶出京城,讓他們去苦寒之地多歷練幾年。”

陳景恪問道:“全部趕走?誰來接替他們的位置?”

“戶部要是停轉,國家還不癱瘓了?”

邱廣安顯然早有準備,說道:“我仔細觀察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想參與進來。”

“只是大家都這麼做了,他們不想成爲異類,只能隨大流。”

“只要將那些帶頭的全都貶出去,剩下的人自然就老實了。”

陳景恪問道:“空出來的位置呢?你就敢保證新任命的官員會配合你工作?”

邱廣安終於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儒家官員自然不會支持我,可別忘了計官。”

“經過數年發展,計官羣體可是出了不少人才。”

“只是中樞各衙門一直被文官霸佔,大家沒有晉升的門路。”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提拔一批計官進入中樞。”

陳景恪心頭一震,表情凝重的道:“你可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黨爭一旦開啓,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們了。”

邱廣安反駁道:“難道現在就由得了我們嗎?”

陳景恪默然。

除了五軍都督府之外,中樞衙門盡皆掌握在文官手裡。

文官集體抵制某個政策,是很難推行的下去的。

當然,文官並不是鐵板一塊。

可利用新黨打擊舊黨,同樣是黨爭。

邱廣安正色道:“讓計官掌握戶部,就是在文官系統上撬開一道縫。”

“一旦我們成功,司法官也必然會向他們發起挑戰,爭奪大理寺的所有權。”

“到時候文官就會疲於應付,無法齊心協力抵制新政。”

“至於你擔心的黨爭問題……”

說到這裡,邱廣安擡頭遙望皇宮:“什麼樣的黨爭,能比得過當年淮西勳貴和江浙文官的鬥爭?”

“最後還不是被陛下輕而易舉給消弭了。”

陳景恪看着他,說道:“你應該知道,當年陛下是怎麼處置此事的。前車之鑑,你就一點都不怕?”

朱元璋處置黨爭的辦法很簡單,殺。

誰鬧的厲害就殺誰。

不管是江浙派還是淮西勳貴,統統殺的他們膽寒。

邱廣安深吸口氣,說道:“怕,誰又能不怕死呢。”

“可我更怕將來躺在病榻上,子孫問我都做出了什麼政績,我回答不上來。”

陳景恪點點頭,將奏疏還給他:“記住今天你說的話。”

邱廣安心中一喜,知道已經說服對方,於是鄭重的道:

“你可以拭目以待。”

兩個人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自然被大家看在眼裡。

文官羣體都知道,邱廣安這是被架空,找陳景恪求助去了。

儘管心中有些擔憂,可他們也不認爲陳景恪能有什麼辦法。

我們不反對,但也不支持。

不管不問,皇帝總不能因爲這事兒就殺人吧?

把人貶出京城?

換一批人進去不還是我們的人嗎。

不用我們的人?呵,那你能用誰?

勳貴?

他們確實很強,可有本事你讓他們治民去。

很快宮門打開,衆人往謹身殿而去。

路上徐達晃悠到陳景恪身邊,說道:“可是有什麼難處?”

陳景恪也沒有隱瞞,說道:“戶部官員陽奉陰違,試圖架空邱尚書。”

“他想換一批自己人上來,詢問我的意見。”

徐達皺眉道:“他也是聰明人,就沒想過這麼做的後果?”

陳景恪嘆道:“怎麼沒想過,他告訴我,事情總要有人去做。”“前怕狼後怕虎,也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了。”

徐達眉頭一挑,有些敬佩的道:“這位邱尚書,也是個有擔當之人,難怪你對他另眼相看。”

陳景恪沒有再說這件事情,轉而問道:

“你們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徐達說道:“已經派人去處理了,這幾天就會有結果。”

陳景恪精神一振,說道:“如此便好,我會讓錦衣衛和預備役系統,大力宣傳此事。”

“打贏這一仗,遠的不敢說,大明的國祚少說也能趕上大漢。”

他說的是兩漢加起來。

先定一個小目標,四百年國祚。

看着自信的陳景恪,徐達心中敬佩不已。

他可以說是看着對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而大明也一天天的發生着改變。

回想八年前,誰能想道大明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被改變的又何止是大明,還包括他們這些勳貴。

想到前段時間朱元璋找他們談話,許諾的好處,他更是心情激動。

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沒想到就這麼突兀的落在面前。

如果一切都能成真,那他們這些人都要感謝陳景恪。

因爲沒有他,就不會有這一切。

但想要獲得這個好處,還有個前提。

階梯性收稅成功施行。

如果這一項新政失敗,一切都休提。

所以……

徐達看向文官羣體的眼神裡,閃過一抹狠厲。

老夫向來與人爲善,希望你們別逼我下狠手。

趁着早朝還沒有開始,陳景恪先去了幹清宮找到朱元璋,將邱廣安的事情說了一下。

朱元璋驚奇的道:“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沒想到邱廣安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好,既然他不怕死,咱成全他又何妨。”

陳景恪縮了縮脖子,說道:“您老人家別動不動就死啊死的,怪嚇人的。”

朱元璋嗤笑道:“呵……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你最好趕緊生個兒子出來,免得將來咱一個不開心把你砍了,你家絕後了。”

陳景恪:“……”

行行行,你厲害行了吧。

“不知道娘娘起牀沒,我還沒給她老人家請安呢。”

朱元璋臉上得意的表情一僵,氣道:“混賬東西,就知道告狀,信不信咱現在就揍你一頓。”

陳景恪拔腿就跑:“馬上就上朝了,我就不耽擱陛下時間了。”

早朝正常開始。

但今天顯得格外的冷清。

平日裡最喜歡上奏疏的文官集團,集體緘默了。

至於武將……軍國大事都是私下開小會,不會拿到朝堂上來商量。

早朝他們都是過來當吉祥物的。

大太監孫福連着問了兩遍:有本早奏。

結果還是沒人理會。

朱元璋臉色馬上就變得鐵青,眼神裡浮現森寒殺氣。

本來他還以爲邱廣安言過其實,現在才知道,事情比他說的還要嚴重。

好好好,看來咱幾年沒殺人,都不把咱放在眼裡了。

之前他就有打算,臨退位前清理一波朝廷,免得有些人掣肘朱標。

只不過這幾年朝廷確實挺穩定的,國家發展也很順利,他也在猶豫要不要打破這種平靜。

現在這種局面,徹底堅定了他的決心。

連咱都敢抵制,標兒繼位那還得了。

就在這時,邱廣安站了出來,彈劾戶部官員陽奉陰違抵制新政,並且還拿出了實質性的證據。

某月某日某時,我給某某人安排了某某事,結果全都沒做。

一條條記的非常清楚。

涉及到了戶部三分之一的官吏,且全部都是重要崗位成員。

其中就包括戶部侍郎。

那些戶部官員不慌不忙的站出來自辯,我們不是不辦,是手頭有別的事情急需處理啊。

總不能爲了這件事情,就將別的政務都放下吧?

都是朝廷的事情,哪一樣都不能耽誤。

等我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定然會抓緊時間將尚書佈置的工作完成。

話裡話外都在指責邱廣安立功心切。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文官集團,好像突然復活了一般,好幾個人站出來彈劾邱廣安。

什麼欺壓下屬,什麼縱容奴僕傷人。

什麼教子無方,幼子小小年紀就留戀秦樓楚館,逼的親家退婚。

要說大的問題,那一項都沒有,全是無關緊要的小毛病。

但這些小毛病恰恰最能毀人聲譽。

一旦這些罪名落實,邱廣安的名聲算是毀了。

在華夏,一個人聲譽敗壞,也就意味着仕途的結束。

至少在大多數時候,這條定律是有用的。

邱廣安即便早就猜到對方可能會拿自己開刀,聽到這些彈劾的時候,依然氣的臉色漲紅。

不過他卻沒有反駁,因爲已經用不着了。

聽這些文臣一個又一個的彈劾,朱元璋寒聲道:

“方纔讓你們上奏,一個個都不說話,現在卻一個比一個話多。”

“我看你們不是爲了彈劾邱尚書,真正的目的是讓咱難看。”

“很好,咱很欣賞你們的勇氣。”

羣臣心中一驚,但看到身邊這麼多同僚,膽氣頓時就壯了起來。

就不信你敢把所有人都殺了。

於是,衆人齊聲道:“臣等絕無此心,請陛下明查。”

朱元璋殺氣騰騰的道:“咱自然要好好的查……”

“蔣𤩽,將方纔彈劾邱尚書之人全部打入詔獄,一個個的查。”

蔣𤩽直接帶着一羣人進來,將十餘位官員的官帽打落,像拖死狗一般的拖走了。

這些官員終於害怕了,一個個大叫饒命,或者大喊‘某某某’救我啊。

然而,方纔還表現的同生共死的文官們,卻集體沉默了。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求情。

他們終於回憶起了洪武大帝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老虎打盹了依然是老虎,不是誰都可以欺凌的。

法不責衆對別的帝王或許會有用,對眼前這位皇帝,完全不成立。

他是敢於打爛一切,重新來過的人啊。

胡惟庸案,趙瑁案,哪一次不是殺的血流成河。

哪一次不是朝堂被清空一半,乃至更多。

至於因此帶來的朝局動盪,他根本就不在乎。

殺光了再換一批聽話的人過來。

一想到這個現實,羣臣心中都無比的沉重。

之前纔剛剛升起的一點抵抗之心,已然開始瓦解。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朱元璋既然決定提起屠刀,就不會這麼輕易的放下。

朝堂已然陷入了一片肅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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