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時代的塵埃

看着沉默不語的羣臣,陳景恪不禁再次爲李善長的智慧感到敬佩。

他將所有可能會遭到質疑的計劃剔除,只留下了一目瞭然,而又利國利民的部分。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這些計劃都是善政。

這就堵住了羣臣的嘴,讓他們無法直接拒絕執行這個計劃,只能以擾民、財政爲藉口反對。

當皇帝解決了這兩個問題,他們就徹底失去了反對的理由。

強行反對,就是把刀主動往皇帝手裡送。

如果是之前,他們或許還敢試探一下,朱標的刀夠不夠鋒利。

可之前爆出,有人利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機會,故意行不法之事。

皇帝派遣錦衣衛四處出動,專門查辦此類案件。

並且還下達了一條帶着血腥味的旨意,凡此類案件,一經查實就地問斬。

蔣𤩽已經殺瘋了。

過年他都沒回京,而是在地方度過的。

只不過和朱元璋不同的是,朱標懂得剋制沒有大肆牽連。

被殺的基本上都是直接犯事之人,很少牽連中樞高官,所以才顯得如此平靜。

可有句話叫殺雞儆猴。

那些被殺掉的都是雞,被震懾到的是天下的官吏。

新皇已經證明,他是能殺也敢殺人的。

自然沒人敢主動往刀口送。

大明第一期五年計劃就此通過。

朱標組建了一個工作小組,由李善長擔任組長,另一名內閣學士耿光擔任副組長。

專門負責工作計劃之事。

羣臣對此並無什麼特別看法,這種牽扯全國的計劃,找一名有經驗的官員全權負責,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朱標此舉是爲再一次擴大內閣權力做鋪墊。

駁斥權的意義,之前已經說過。

一旦將這個權力交給內閣,那麼它就將成爲大明最高行政機關。

中樞的運作模式都要跟着變動。

如此大的變動,即便是有徐達和李善長坐鎮,也會帶來極大的震動。

這是朱標不願意見到的。

所以一點點的移交權力,到最後順水推舟,是最好的辦法。

而五年工作計劃,就是最好的契機。

接下來朝廷的工作重心,肯定是五年工作計劃。

各種相關政令,都要從這個工作小組發出。

最終的工作情況,也要向小組彙報。

說的更直白點,議政和執行兩大權力,都變相的交給了這個小組。

等羣臣適應了這種模式,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駁斥權交給內閣,完成最後一步改革。

對於朱標的手段,陳景恪歎爲觀止。

“看看,陛下這手段才叫高明啊,一切都是那麼的絲滑,將變革帶來的動盪降到最低。”

朱雄英也是同樣的看法,但嘴上習慣性的反駁道:

“磨磨唧唧,換成皇爺爺,這會兒新內閣已經正常運轉了。”

陳景恪吐槽道:“換成太上皇,這會兒也已經血流成河了。”

朱雄英搖頭晃腦的道:“咔嚓一刀,所有的反對聲音都消失了,多省事。”

陳景恪知道這貨是叛逆期到了,習慣性的嘴硬,也沒當真。

——

大明第一期五年計劃的事情,很快就傳開。

民間的反應,再次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主要是出乎了陳景恪的意料。

老百姓多持擔心態度,認爲朝廷又要折騰了。

反而是讀書人羣體,態度比較兩極分化。

有人認爲這都是善政,新皇是個有作爲的君主。

證據自然是史書上那些名臣的例子,基本都有修橋鋪路,建設水利設施的事蹟。

這說明啥?

說明這種事情是利國利民的,要不然爲啥會被史書重點記載?

既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朝廷主持去做,有什麼不對?

更何況,爲了支持新政,新皇每年還從內帑拿出六百萬貫補貼國庫。

這要不是有作爲的君主,啥纔是?

也有人反對,認爲這是勞民傷財。

現在百姓最需要的是休養生息,朝廷的計劃雖好,但太過於理想化了。

而且允許截留賦稅,簡直就是助漲貪腐之事的發生。

兩派不停的打嘴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都說服不了誰。

朝廷一直在收集輿情信息,相關情報很快就彙總到了朱標手裡。

朱標等人看過之後覺得很正常,事情在可控範圍內。

而且竟然有那麼多讀書人支持,反倒是意外之喜。

陳景恪沒太關注讀書人的看法,兩派互噴口水,前世互聯網上他見過太多了。

什麼事情都能爭,什麼事情都要爭。

你要真把他們的話當真了,就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

他更關注的是百姓對變革看法,基本都是反對。

明明是造福當地的良策,百姓卻不支持。

理由很簡單,怕朝廷折騰。

怕折騰,所以寧願什麼都不變。

這個現實,讓他非常的無奈。

因爲百姓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變革或許會讓世界變得更好,可期間產生的波動,卻可能讓很多人家破人亡。

誰都不想成爲被犧牲的那一批人。

所以大家寧願不變。

可不變……永遠都不會變好。

這就是矛盾所在。

想到這裡,他由衷的說道:

“治大國,若烹小鮮,先聖真至理名言也。”

朱標好奇的問道:“哦,景恪有何感觸?”

衆人也都看了過來,不知道他從這份情報裡看到了什麼東西。

陳景恪就趁機將自己的感悟說了一遍,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是看着朱雄英的。

因爲這個道理朱標和李善長等人肯定知道,只有朱雄英不太瞭解。

事實也確實如此,聽到他的分析,朱雄英很是有些不以爲然:

“變革總會有犧牲,但會讓大部分人變得更好,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朱標等人其實也都認同這一番話,陳景恪自己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有更深的想法:

“話雖如此,但我們卻不能將這種犧牲當做理所當然,要想辦法降低變革對百姓造成的不利影響……”

末了,他說出了前世互聯網上流傳很廣的一句話:

“時代的塵埃,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聽到他前面的話,衆人其實都有些不以爲然。

什麼都考慮,會增加變革的成本。

既然走了這條路,那就要做好一往無前的準備。

朱標也是同樣的想法,不過對於陳景恪說出這番話,他並不覺得意外。 這一直以來都是陳景恪最大的弱點,心太善。

也是皇家對他放心的真正原因。

你自污就能打消皇帝的懷疑了?天真。

可你心善,是真沒威脅。

但陳景恪的最後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沉。

這句話實在太貼切,太形象了,是對變革的最好總結。

不,甚至可以說是對所有歷史變遷的最好總結。

讓人情不自禁的產生代入感。

朱標開口說道:“此言甚妙,百姓在變革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而我們在時代洪流面前,又何嘗不是微不足道的呢。”

“人同此心,諸位在施政之時,要多加考慮,儘量減少對百姓的傷害。”

李善長等人齊聲說道:“是。”

陳景恪心中長舒了口氣,有朱標這句話,今天這一番話就沒有白說。

至於朱雄英……呵,小子,你思政課上的還是不夠啊。

朱雄英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他疑惑的四處瞅了瞅,沒有漏風的地方啊。

——

下班回家,剛到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波斯人阿扎薩。

阿扎薩也看到了他,立即迎上來,用嫺熟的官話說道:

“陳伴讀,冒昧來訪還請海涵。”

陳景恪聽着他那,比很多官吏還正宗的官話口音,笑道:

“我的朋友,能見到你我也很開心……你的官話說的不錯。”

才兩年時間,就熟練的掌握一門語言,這天賦確實很高。

難怪之前在中亞的時候,他能遊歷諸國。

兩人寒暄了幾句,陳景恪就把他迎到家中,聊起了這段時間的經歷。

這兩年阿扎薩再次發揮了他的能力,遊歷了大半個大明,對生活在這裡的古老國度進行了調查。

考察的結果讓他無比的震撼。

果然不愧是讓祖先都心悅誠服,甘願以藩屬自稱的族羣。

強盛、輝煌。

不過他也知道了很多華夏的歷史,知道這個族羣並不是一直強盛,而是存在着週期。

有秦漢隋唐那樣的強大帝國,也有兩晉兩宋那樣的屈辱時刻,還有被異族統治的歷史。

大明是驅逐異族之後,建立的全新政權。

這非但沒有讓他小覷華夏,反而讓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議。

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這種堅韌是其他族羣所不具備的。

至少他知道的族羣,只有華夏做到了。

波斯曾經創造過輝煌,跌倒過很多次,也爬起來過很多次。

可是在數百年前那一次跌倒,他們就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非但如此,他們還丟失了祖上傳下來的習俗文化,被迫接受敵人的文化。

而華夏族羣,即便是在最低谷,依然沒有丟失自己的傳統。

兩相對比,讓他更加的欽佩。

於是他摒棄了宗教觀念,開始全面瞭解華夏文化,試圖從中找到復興波斯的機會。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情,大明正在推行的種種善政,出現的時間並不長。

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那一部分政策,基本都是最近幾年纔出現的。

而且江湖傳聞,這一切都出自那位年輕的陳伴讀之手。

七八年前他才十二三歲,這是何等的天縱奇才?

他幾以爲,陳景恪莫非就是華夏族羣的先知?

否則,怎麼能做到這些?

然後,他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對方似乎對波斯有所瞭解。

那麼,是否可以從陳伴讀那裡獲得一些提示呢?

如果他願意出手指點,波斯復國或許就能看到一些曙光了。

不過阿扎薩並沒有直接來找陳景恪,很簡單的道理,別人爲什麼要幫你?

至少他要對華夏有足夠的瞭解,對那位陳伴讀有了一定了解,才能更好的去尋求幫助。

於是,他按捺住衝動,繼續遊歷大明。

並將自己觀察到的東西全部都寫了下來,有些還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歷時兩年,終於重新回到這個老大帝國的京畿,他第一時間就來到陳景恪門前守候。

本來他還有些忐忑,對方會不會忘記了自己。

等真見面了,陳景恪一眼就認出自己,讓他心中鬆了口氣。

一陣沒營養的廢話說完,阿扎薩趁機拿出了自己的見聞錄:

“陳伴讀,這是我兩年來遊歷大明的所見所聞,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哦?”陳景恪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然會來這麼一出。

好奇的接過翻了幾頁,更是感到大爲震驚。

寫的很細緻,也沒有一味吹捧或者貶低,缺點和優點一併記錄。

讓陳景恪對大明的基層情況,對變法帶來的種種影響,有了更全面的認識。

關鍵是他還用中亞那邊的情況作對比。

雖然這種對比不多,可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對陳景恪的幫助實在太大了。

將手中的書合上,他由衷的說道:

“非常感謝伱,我的朋友,這本遊記對我太重要了。”

阿扎薩心中一喜,客氣的道:“陳伴讀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陳景恪小心的將書放在桌子上,沉吟了一下,說道:

“不知你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

阿扎薩按捺住狂喜情緒,說道:“不知陳伴讀對波斯有何看法?”

陳景恪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這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啊。

本來還在想着,怎麼鼓動他搞波斯復國攪亂當地局勢,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當即不動聲色的道:“古波斯是個偉大的族羣,創造了輝煌的文明,現在嗎……”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那種不屑顯而易見。

阿扎薩非但沒有覺得屈辱,反而非常興奮。

他對曾經的波斯有好感,那豈不是正好嗎。

陳景恪似乎覺得這樣不妥,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轉而說道:

“居魯士創造了波斯第一帝國,是何等的強盛輝煌……”

“也爲整個極西諸國,樹立了榜樣。”

“雖然後來波斯第一帝國覆滅,然沉淪數百年後,再次建立了薩珊王朝,成爲當地的霸主。”

“波斯人於我華夏的友誼,也是在那時候建立的。”

“兩晉南北朝時期,雙方就頻繁的交往,隋唐時期正式建立邦交……”

“薩珊王朝還曾向大唐求援,只是當時大唐亦內憂外患不斷,實在無力出兵。”

“等後續騰出手來,薩珊王朝已然覆滅,實在令人遺憾。”

說到這裡,陳景恪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惋惜:

“更讓人痛惜的,不是波斯第二帝國覆滅,而是波斯人被伊教徹底馴服。”

“曾經輝煌的波斯文明成了過眼雲煙……波斯歷史上的英雄史詩,也被人所遺忘……”

“如果換成在華夏,這就是數典忘祖,所有後人都要以死謝罪。”

阿扎薩既羞愧又興奮,終於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不是我等不願意復興祖上榮光,奈何敵人太過強大,如之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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