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帝國確實對中西亞、歐洲國家,產生了深遠影響,但要說文明多燦爛就不好說了。
不過現在是爲了忽悠對方,自然要多說點好聽的。
很顯然,沒有任何一個族羣,會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家好的。
尤其是聽一個強者誇自己,那種自豪感會更強烈。
阿扎薩就是如此。
見陳景恪能準確說出許多波斯歷史,且對曾經的波斯帝國讚譽有加,非常的開心。
大有找到了知己之感。
其實來大明之前,他對波斯復國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想法。
畢竟波斯帝國實在太遙遠了,而伊教又反對祖先崇拜。
而作爲世仇的基教,更是明令禁止祖先崇拜。
從小接觸的都是這種東西,作爲宗教學者他對神靈的忠誠,是遠超過波斯這個羣體的。
所以對復國不感興趣是很正常的。
在遊歷途中,他加入了一個由波斯人組成的薩菲教團。
但這個教團也只是爲了抱團取暖,沒有明確的復國思想。
到了大明,他親眼見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文明。
這裡無比的繁華強盛……
這裡世俗統治世界,宗教信仰自由。
這裡的人崇拜祖先,並以其事蹟爲榮……
這裡的種種告訴他,原來世界還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他試圖尋找這個國度堅韌、強盛的原因。
最終答案指向了祖先崇拜。
崇敬祖先,爲這個族羣帶來了有序歷史傳承。
即便處在低谷,他們依然靠着傳承抱團在一起,尋找下一個復興的機會。
而後來者,又在前人的基礎上勇攀更高峰。
一代又一代人接力,纔有了現在的華夏。
眼下大明的變革,在他看來就是這種接力的結果。
那個陳伴讀確實是天才,但他的能力不是神靈賦予的,而是祖先經驗的積累。
恰好到他這裡迎來了一次爆發。
他的這種推測是否靠譜且不去說,就只說作爲一名宗教學者,他竟然對祖先崇拜產生了認同。
已經可以視作是對信仰的背叛了。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試圖將這個念頭驅逐出腦海。
如果他依然生活在伊教世界,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此時他身在大明。
身邊的一切都在影響着他,讓他無法做到自我心靈的淨化。
越是想要驅逐,這個念頭就越是頻繁的出現。
並且這個念頭越來越叛逆,甚至開始質疑神靈。
無所不能、至高至大至偉,又無比的仁慈的神靈,竟然不允許信徒懷念先輩。
祂也太狹隘了吧?
人類創造的一切,都是在神靈的指引下完成的,一切榮耀歸於神靈。
這是什麼?這簡直就是在竊取凡人的勞動成果。
神靈就是小偷。
當這個念頭冒出來,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炸裂了。
整個人的思想似乎分成了兩個,一個指責他褻瀆神靈,一個認爲神靈是狹隘的小偷。
他無法解決這個思想問題,最終選擇了苦行。
準備以肉體的磨礪,來反饋到精神層面。
他放下了所有的雜念,步行遊歷大明,用雙眼去觀察這個世界。
他了解到,華夏有諸子百家,有多種宗教,有很多不同的信仰。
每一個時期,每一個王朝,都有不同的選擇。
有的選擇了法家,有的選擇儒家,有的選擇崇信佛教,有的選擇尊崇道教。
但不論選擇哪種思想,華夏依然是華夏。
最終他悟了。
宗教不過是工具,內核是人。
工具凌駕於人之上,是本末倒置。
這個念頭生出,之前的種種內心掙扎,都歸於平靜。
只剩下一個念頭。
復興波斯帝國。
而今日,他也正是爲這個目的而來。
他對這個國家有所瞭解,雖然已經打開國門,但總體思想依然趨於保守。
只有這個力主革新,又對波斯有所瞭解的陳伴讀,才最有可能會爲他提供幫助。
一番交流下來,他更加肯定,這個陳伴讀確實對波斯很有好感。
於是,他終於圖窮匕見,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不是我等不願意復興祖上榮光,奈何敵人太過強大,如之奈何啊。”
聞言,陳景恪嗤笑道:“此言欺騙一下外人還可,莫要將自己給騙了。”
“大食帝國幾次動盪,都是不錯的復國機會,你們一次都沒有抓住。”
“據我所知,現在你們就是一盤撒沙……”
“但凡真的有心,就不會如現在這般,連最基本的族羣組織都沒有。”
阿扎薩有些尷尬的道:“陳伴讀誤會了,非是我們不想抱團,而是不能。”
“因爲過往的榮光,我們波斯人一直備受當地統治者忌憚。”
“一旦發現我們有抱團的跡象,就會出動武力鎮壓。”
“直到蒙古人到來,我們才趁着勢力空白,在阿塞拜疆建立了薩菲教團。”
“但也只敢以宗教形式存在,不敢暴露覆國的想法。”
這話半真半假。
之前說過,薩珊王朝覆滅後,波斯人就化整爲零融入了大食帝國。
靠着豐富的行政經驗,成功成爲當地的官僚階層,以及宗教學者。
任何一個國家統治中亞,都需要藉助他們的力量來治理地方。
在這種情況下,要說他們沒有能力抱團,那是扯淡的。
但他們抱團也確實不容易,不過不是來自於統治者的打壓,而是他們自己丟失了文化傳統。
沒有了共同的文化和追求,血緣關係又逐漸疏遠,想抱團就太難了。
後來波斯復興,也是靠着什派作爲立國思想才形成的凝聚力。
什是少數派,全民改信什派之後,就與當地佔據大多數的遜派區分開來。
依此形成了內部凝聚力,並抵抗住了其他族羣對他們的同化和兼併。
後來更是成爲了什派的大本營。
當然,這都是後話,眼下薩菲教團還沒有全面皈依什派。
只是一個純粹的宗教組織。
成員雖然以波斯人爲主體,但還包含了諸如庫爾德、土庫曼、阿塞拜疆等民族。
這些信息,有些是陳景恪前世就知道的,有些是這兩年收集到的,還有些是阿扎薩自己告訴他的。
不過他並沒有揭穿阿扎薩的謊言,那樣怎麼合作? 所以他故作什麼都不知道,慚愧的道:“原來如此,是我人云亦云了,很是抱歉。”
阿扎薩連忙道:“陳伴讀無需如此,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是我們這些後人不爭氣愧對先祖。”
陳景恪嘆道:“因爲薩珊王朝和華夏的友誼,我對波斯是有好感的。”
“得知你們這幾百年的情況,可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說到這裡,他突然搖搖頭,說道:
“算了算了,這是你們自家的事情,你們自己都不着急,我又何必操心呢。”
阿扎薩急切的道:“不,我們非常想復國,只是敵人的力量太強,需要一些幫助。”
“若您願意出手相助,我波斯人將感激不盡。”
連您都用上了。
陳景恪被他的話給震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你在開玩笑嗎,我的朋友。”
阿扎薩認真的道:“沒有,我是真誠的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陳景恪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想笑又不好意思:
“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怎麼想到這個餿……嗯,這個主意的?”
“大明和波斯萬里之遙,我怎麼幫伱們?”
阿扎薩拿出一張地圖,上面有大明、中亞和西亞的大致輪廓。
這種圖現在在大明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經常出海的人都有,他能獲得並不奇怪。
不過朝廷也不是什麼樣的地圖都往外傳。
外面流傳的只有大致輪廓,一些詳細的地形地貌數據則屬於機密,只有朝廷要害部門掌握的有。
“陳伴讀請看,這裡是大明,這裡是西域,這裡是帖木兒汗國,這裡就是我波斯故地。”
“兩地看上去很遠,然實則我們有着共同的敵人。”
陳景恪不動聲色的道:“哦?”
阿扎薩指着西域和碎葉川說道:“漢唐時期,這裡皆爲華夏之土。”
“現在西域被察合臺汗國竊據,碎葉川爲帖木兒汗國竊據。”
“大明重現華夏榮光,將來定然是要收復這些失地的。”
“察合臺汗國虛弱,不是大明的對手。”
“可帖木兒汗國不同,他們實力雄厚又有着地理優勢。”
“大明想要擊敗他們,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如果此時有一個勢力,在後方掣肘他們,大明面臨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陳景恪不置可否,道:“你說的這一切都只是猜測,眼下大明的敵人只有一個,北元。”
“就算大明將來要收復西域和碎葉川,也無需任何人的幫助。”
“更何況,你們連自己的國家都沒有,如何掣肘他們?”
阿扎薩起身鄭重的說道:“尊敬的陳伴讀,請讓我爲您講述我的想法。”
陳景恪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阿扎薩指着中西亞那一塊說道:“這裡是我波斯帝國舊土,曾經亦爲帖木兒汗國佔據。”
“十五年前一個名爲土克曼的部落,驅逐了帖木兒的勢力,在這裡建立了一個名爲白羊的國家……”
“帖木兒汗國雖然被驅逐走,但始終對這裡虎視眈眈,雙方定然會再次發生戰爭。”
“這就是我波斯人的機會,趁兩國交戰之際顛覆白羊國,建立屬於波斯人自己的國家。”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出兵,與大明前後夾擊帖木兒汗國。”
“我知道大明非常強大,然而您也不想讓勇敢的將士,毫無價值的死去,不是嗎。”
陳景恪搖搖頭,說道:“你太想當然了……”
“如果你們真的能復國,確實可以替大明,牽扯一部分帖木兒汗國的兵力。”
“然而,現在你們連屬於自己的組織都沒有,談何復國?”
“更何況,就算要合作,我們和白羊國合作豈不是更好?”
阿扎薩沉聲道:“大明有句話叫與虎謀皮,白羊國就是那隻老虎。”
“等擊敗帖木兒汗國後,他們定然會撕毀契約,與大明爭奪碎葉川的所有權。”
“而我們波斯人不會,請相信我們的傳統友誼。”
陳景恪失笑道:“如果你們依然是信奉拜火教的波斯人,這句話還有可信度,現在嗎……”
阿扎薩面容嚴肅的道:“不論我們信仰什麼,我們都是波斯人,永遠都不會改變。”
陳景恪似乎有所觸動,露出深思之意,許久才說道:
“看在傳統友誼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
不等阿扎薩高興,他又說道:“但僅僅是幫我們牽制帖木兒汗國,還不足以讓大明支持你們復國。”
“給我一個支持你們的理由。”
阿扎薩心中狂喜,這就是談條件了。
只要對方肯談條件,那一切都好說,怕的就是連談條件的機會都不給。
深吸口氣,平息一下激動情緒,他說道:
“新的波斯國將會如先輩一般,成爲大明的藩屬國。”
陳景恪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說話,疑惑的道:
“就這些?”
阿扎薩自然知道這些不夠,不過他也知道不能一直自己說,那樣主動權就完全喪失了。
於是反問道:“不知陳伴讀想要我們做什麼?”
陳景恪自然不會暴露底牌,說道:“你似乎忘記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宗教學者,有什麼資格來和我談?又有什麼資格代表波斯人做出承諾?”
阿扎薩解釋道:“我的家族在當地具有很大影響力,我本人在那裡也有一定名氣,能夠影響到……”
陳景恪打斷他說道:“不不不,只有波斯人未來的領袖,纔有資格和我談。”
“你……明白了嗎?”
阿扎薩嘴巴張了又張,最後突然泄了氣,沮喪的道:
“我知道,是我太天真了。”
陳景恪搖搖頭,說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
阿扎薩擡起頭,疑惑的看向他。
陳景恪意味深長的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當波斯人的新領袖?”
阿扎薩震驚的嘴巴大張:“啊……這……這……”
陳景恪繼續說道:“復興波斯,需要一個強大的領袖。”
“如果你沒有勇氣承擔這份責任,就不要攬這個活。”
“更不要在一無所有的時候,就到處許諾尋求幫助。”
“如果你有這個勇氣,那就勇敢的站出來。”
“我知道你的爲人,相信你的保證,但不相信其他人的。”
“如何選擇,在於你而不在我。”
“回去好好考慮清楚了再來和我談。”
“送客。”
說完,不給阿扎薩再遊說的機會,他一甩衣袖起身走了出去。
阿扎薩也沒有試圖挽留,精神有些恍惚的站在那裡,直到被管家提醒才離開。
——
且說,陳景恪回到後院,就見福清迎了上來:
“方纔我見你和那番人談正事,就沒有打擾……”
“那個番人呢?走了嗎?”
陳景恪頷首道:“剛走……準備在極西下一步棋,就看他能不能覺悟了。”
福清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笑道:
“幻遊記初稿已經完成,你過來看看哪裡還需要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