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布政司只有十七名命官,縣衙只有四個命官,鄉只有一名命官。”
“按照以前的制度,勉強是夠用的。”
“但在全新的制度下,連基本的衙門運轉都無法維持。”
“所以,特區必須要根據實際需要,增設更加專業化的衙門。”
陳景恪站在黑板前,滔滔不絕的介紹着。
對面坐着兩排人,第一排是朱元璋、朱標、朱雄英祖孫三人。
第二排是李善長、徐達、邱廣安等七名內閣學士。
在兩排座位的後面,還站着好幾排人,都是內閣行走。
每人手裡都拿着一根炭筆,快速的記錄着他說的每一句話。
陳老師雖然不會做課後檢查,但誰對他的課理解的更深,誰就有機會優先獲得重用。
大明的官吏選拔制度日漸模式化,想越級跳很難,必須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
而官吏的任期,三到五年爲一屆,幹滿了才能提拔。
在這種情況下,一步領先就是步步領先。
內閣行走只是觀政,未來都要外放爲官。
但什麼時候外放,去哪裡任職,擔任何職,直接關係着未來的上限。
毫無疑問,去即將設立的特區,起點是最高的。
目前內閣行走有四十八人,計劃人數一百零八人,以後會有更多人加入。
相互之間的競爭非常的激烈。
想要爭取去特區的機會,最好的辦法就是深入理解陳景恪的計劃。
所以他們自然是最用心的。
對於地方衙門的官員不夠用這一點,朱標等人早就已經知道了。
五年計劃進展緩慢,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缺人。
但新增加一個機構是非常複雜的事情,尤其是大明這樣國土面積遼闊的國家,更麻煩。
一個縣增加一個官身,全國加起來就是兩千餘人。
再加上配套的吏員,數量更加龐大,對財政是個不小的壓力。
事實上現在朝廷的財政也只是勉力維持。
雖然通過開海、均田、稅改等一系列手段,使得朝廷歲入翻了好幾翻。
目前達到了一萬萬三千萬貫,是洪武十年的六倍多。
但開銷也同樣翻了好幾翻。
軍餉和官俸兩項,就拿走了很大一塊。
攤丁入畝之後,停止徵用民夫服徭役,而是改爲花錢招募。
這也是一筆龐大的支出。
各地的基礎建設,比如修築馳道,建設水利設施等。
還有陝西治沙防沙,支援河西、遼東、交趾等地的建設。
再加上其他的支出,朝廷勉強實現了收支平衡。
五年工作計劃徹底將戶部掏空,還要內帑補貼六百萬貫才能抹平赤字。
再憑空增加兩千多個衙門的開銷,朝廷的壓力只會更大。
雖然大家都知道,新設的衙門必然能創造更大的價值。
可那是未來的事情了,眼下沒錢朝廷分分鐘財政破產。
關鍵是,誰也不知道新部門該怎麼設置,承擔哪些政務。
還有就是,老派的官吏,能否勝任新工作。
所以,雖然中樞總體上是支持變革的,但具體怎麼變一直很慎重。
現在陳景恪提出特區計劃,給大家找到了一條新路子。
先在特區試運營,摸索熟悉了再全國推廣。
陳景恪繼續說道:“在原有衙門不變的情況下,特區的每個縣增設兩個衙門。”
“第一個衙門是綜改司,歸內閣直管,在地方設置綜改局。
“該機構沒有其它諸如司法、民政、稅務等任何權力。”
“專門負責監督、指導地方的變革工作和五年計劃施行工作。”
“同時還要將收集到的情報信息,及時彙總給綜改司。”
“方便內閣瞭解地方情況,更準確的做出政策調整。”
衆人仔細思考之後,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確實很好。
朱元璋不停的點頭,卻並沒有開口說話。
他只是過來旁聽順便提提意見,真正主事的是自己兒子朱標。
可不能隨便開口,搶了親兒子的權力。
朱標也很尊敬自家老父親,先是請示了一下他,纔開口說道:
“現在不論是深入革新,還是五年工作計劃。”
“最難的地方就在於,地方官無法全面理解朝廷的思想。”
“有些理解了,也會因爲種種原因推脫不行,甚至設置障礙。”
“而朝廷也缺少地方的詳細信息,無法做出及時的調整。”
“有了綜改司,這些問題就將迎刃而解。”
“景恪這個提議不錯,朕以爲可行。”
他此言一出,就等於是定下了大基調。
綜改司可以成立,接下來直接討論怎麼設置吧。
李善長第一個發言:“陳伴讀,不知這綜改司和地方衙門,是何關係?”
這就是在問權力歸屬問題了。
陳景恪說道:“隸屬於地方衙門,級別相當於主簿,但在工作上接受上一級綜改機構的業務指導。”
他又進一步解釋道:“不論是革新還是五年計劃,地方衙門纔是實施的主體。”
“沒有地方衙門的配合,綜改機構恐怕什麼都做不了。”
“且,還要預防綜改機構,不作爲亂作爲之事的發生。”
說白了還是權力鬥爭的問題,地方政府主導的工作,憑什麼聽你一個外人的指揮?
說話沒人聽,綜改機構還怎麼展開工作?
反過來說,綜改機構和本地政府沒有隸屬關係,本地的經濟是好是壞對他們影響不大。
因爲搞經濟是地方政府的任務,他們只是負責指導。
我們指導了,你沒幹好是你自己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會盡心盡力的指導嗎?
甚至不排除瞎指揮亂指揮的情況。
如果雙方有隸屬關係那就不一樣了,本地經濟搞不好,他們也沒好果子吃。
這個解釋成功說服了大部分人。
這時耿光提出了一個問題:
“綜改機構隸屬於地方衙門,如果他們和地方官吏沆瀣一氣,陽奉陰違阻撓革新怎麼辦?”
都沒用陳景恪開口,李善長就替他做出了回答:
“吏部考功司已經修改了標準,以後變革和五年計劃的實施情況,將會作爲重要考覈項目。”
“這一項連續兩次考覈不達標,可直接罷官。”
耿光再無意見,只要他們還想繼續做官,就必須支持綜改司的工作。
就算遇到真頭鐵的,我就是反對,就是要阻撓。
那也沒關係,時間到直接罷免,換個願意做的人上來。
就是多耽誤兩年時間的事情,不影響整體局勢。
之後其他人又問了一些疑問,比如具體的職權範圍,具體的工作內容等等。
陳景恪一一做了回答。
直到衆人再無問題,他纔開始講第二項:
“增設的第二個衙門叫工商司,主管工商業……”
“咳……”這時朱元璋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華夏自古以來重農輕商,彼輩多奸猾無恥之徒,故世人多輕之。”
“若新衙門以工商爲名,恐會引起朝野反對。”
“且也會讓世人誤以爲大明要重視商賈,若導致商賈之輩得意忘形,更是不妙。”
其他人也紛紛贊同。衙門的名字,怎麼能帶商字呢,不妥不妥。
陳景恪一想確實如此,就說道:“太上皇英明,是我考慮不周,那就改一個名字。”
“不如叫市管司,全名是市場監督管理司……”
“市場包括工業和商業……”
這個名字成功獲得了大家的認可,就此定了下來。
工商局……市管司主管工商業的註冊、佈局調整、後續管理。
還有就是集貿市場的建設管理等等工作。
甚至就連開礦等工作,都歸他們管理。
總之,現在市管司的職務範圍很廣。
工商礦業幾乎都能管得到,權力屬實有點大。
但沒有辦法,現在大明的工商業底子太薄,分太多衙門會造成人力資源的浪費。
只能先弄一個綜合部門統一管理。
等工商業發展起來,再根據實際需要對其進行分拆。
對於這個機構,衆人自然是非常的認可。
還是那句話,五年計劃之所以推行緩慢,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缺少專門的機構負責。
市管司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白。
關於新衙門,陳景恪暫時就只弄了這兩個,再多實在沒必要。
況且他又不是萬能的,沒辦法在計劃階段,就將事情做的十全十美。
前世政府機構確實很多,但大多都沒辦法照搬。
只能先提出一個大致的框架,然後在實施的過程中,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
這本來也是設立特區的目的。
接着衆人就商討了市管局的具體職務範圍,以及某些事情具體如何展開。
比如不同行業的註冊流程。
開小賣部和開商行肯定不一樣,開木工作坊和開礦也不一樣。
放在前世,你一箇中樞機構去做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屬實有點不務正業了。
然而在大明,這一切都是開創性的,之前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參考。
還真就得他們這些決策者去思考拿主意。
如果他們不去思考,而是交給市場自行運作,然後再根據運作情況總結經驗。
效率會非常的慢,且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他們拿出一個大致的框架,不管是否有瑕疵,總比沒有任何規矩要好的多。
有什麼問題,再根據實際操作來完善即可。
等第一套流程被制定出來,下面的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就不需要他們這些決策者,來思考這些細節問題了。
這節課一直上了一個時辰才結束。
不是事情全部解決了,也不是不想繼續往下講,而是沒辦法繼續往下講了。
大家都很忙的,每天能抽出一個時辰上課,已經很不容易了。
時間再長會影響到中樞運轉。
即便已經嚴格控制講課時間,每天依然會堆積很多工作。
七位內閣大臣,要加點班才能全部處理完。
等其他人都離開,大堂內就只剩下陳景恪、朱元璋祖孫三人。
老朱纔開口說道:“難怪以前你經常說,大明朝廷就是一個草臺班子。”
“當時咱還不服氣,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朱雄英插話道:“皇爺爺您說錯了,景恪說的是歷朝歷代都是草臺班子。”
朱元璋笑道:“不用安慰咱,你爺爺咱還沒那麼脆弱,這是有感而發罷了。”
陳景恪檢討道:“其實我這話說的並不對,是對古人的不尊重。”
“人類的文明並非一蹴而就,本就是從無到有的過程。”
“從簡單到複雜,從簡陋到完善。”
“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也在一點點加深。”
“對國家、對人民、對權力,對責任和義務等等這一切的瞭解,都是逐漸加深的。”
“沒有前人的積累,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今天我們站在古人的肩膀上,趾高氣昂的說他們看的不夠遠,是傲慢的。”
“未來的後人,也會用同樣的態度來點評我們。”
“輕視古人,就是在輕視我們自己。”
朱元璋笑道:“行了行了,別給咱講那麼多大道理了。”
“你說的這些咱都懂,剛纔不過是想從側面誇你兩句,伱還給當真了。”
陳景恪笑道:“那也不能只怪我一個人,是太子先當真的,我是被他影響了。”
朱元璋和朱標開心大笑起來。
“那也沒辦法,誰讓他是太子呢,這個鍋只能你來背。”
說笑了一會兒,朱雄英突然開口說道:
“等到特區計劃施行的時候,我去那邊盯着如何?”
陳景恪並不意外他的決定,事實上此事兩人早就商量過。
朱雄英從來都不是那種消停本分之人。
只是他很懂得分寸,平時表現比較低調。
現在這麼好的鍛鍊機會,他自然不願意放過。
朱元璋並沒有直接說決定,而是問道:
“哦,給咱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朱雄英解釋道:“特區需要一個有足夠身份地位,又懂新政的人去坐鎮。”
“在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了。”
朱元璋不禁頷首,朝廷符合這個標準的,基本都有重任在身很難走的開。
朱雄英還真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其次,特區是大明的未來,我去那裡能更直觀的瞭解新政,爲將來做準備。”
這個理由更加的充分。
未來的皇帝,自然是懂新政更好啊。
朱元璋已經被說服,不過他沒有做決定,而是說道:
“此事和你爹商量吧,他說了算。”
朱標也沒有謙虛,頷首說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去那邊看着也好。”
“不過,景恪可不能跟你一起去。”
一來陳景恪有更重要的任務,二來也是鍛鍊朱雄英獨立自主的能力。
朱雄英早就有這方面的準備,說道:
“我知道,這次去我也沒準備帶他。”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我能帶妙錦去嗎?”
聞言,老朱啥話都沒說,起身揹着雙手離開了。
朱標沒好氣的道:“有膽子你和你皇祖母說去,看她揍不揍你吧。”
朱雄英縮了縮脖子,說道:“那還是算了。”
陳景恪看着他耍乖賣萌的樣子,很是無語。
這小子,天天淨想好事呢。
別說兩人還沒成婚,就算成婚了,也沒有帶着太子妃去外地歷練的規矩。
之後,兩人就跟隨朱標去了幹清宮,一起幫着處理一些公務。
等到快下班的時候,突然有內侍過來傳遞消息:
朝鮮王送來了請安奏疏,一同送來的還有編撰完成的《遼東書》。
陳景恪心頭一震,隨即臉上露出了喜色:
方孝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