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滄海

海津鎮……現在應該叫海津城——滄海省的省治。

爲什麼要將省治放在這裡,其實沒啥好說的。

主要是劃給滄海省的土地,沒啥特別繁華的地方。

河間雖然也歷史悠久,可在明初也是百廢待興的狀態。

沒有特別的地方,事情反而好辦了,只需要選擇地理位置最合適的就行。

海津鎮臨海又直通大運河,作爲漕運中轉站,各種漕運渠道都是現成的。

因爲比較荒僻,搞基建也不用發愁拆遷的問題。

且它旁邊就是產鹽大戶直沽。

綜合考慮,實在沒有理由不放在這裡。

自從滄海省成立,海津城就變成了大工地。

朝廷從各地遷徙了五萬人過來,這些人中的青壯和婦人直接被招募成爲了建築工人。

未來他們也是海津城的第一批居民。

四捨五入也算是給自己家蓋房子,這些人幹活還算賣力。

一座城池的雛形已然顯現。

城池是陳景恪和將作監的大匠們一起規劃的,首先考慮的就是商業和居住。

其次纔是安防。

用陳景恪的話來說就是:

“以大明現在的國力,如果還能被外敵打到海津城下,那再堅固的城防都沒有用。”

當然,他之所以會這麼說,還是因爲火器時代即將到來。

在大炮面前,城防的用處確實不大。

別人不知道這一點,自然對他的話提出了質疑。

最終看在他以往積累的信譽上,大家還是通過了這個方案。

許柴佬也是到達海津城後,才知道的這些事情。

他對陳景恪的想法倒是深以爲然。

雖然他不知道火器時代什麼的,但渤海停靠着的就是大明的北海艦隊。

都這樣還能被人打到海津城下,說明大明已經完了,再堅固的城防都沒啥用。

還不如將商業性發揮到最大,順帶兼顧一下城防就可以了。

從家裡出來,他信步往交易市場走去。

新城區最先建好的就是居民區和交易市場,至於原因,這裡就不囉嗦了。

走在這座全新的城池裡,他的感受確實不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這裡比別的城池都要順眼的多。

然而事實上,他在這裡並不受待見,大家對他多有敵視。

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麼。

雖然治理淡馬錫失敗,可陳伴讀又將他放到了新特區。

說是當智囊,可誰知道會不會幹着幹着就轉正了。

一個蘿蔔一個坑,誰都不想把位置讓給他,排擠他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他到來至今,從未有人過來問過他任何問題。

正因爲明白其中緣由,他也沒有強求,反而放下了心中的重擔。

每天就到處走走看看,抽空把淡馬錫的工作經驗寫下來。

今天他出門倒也不是閒逛,而是去衙門取信件。

算算時間,楚國的書信應該到了。

他接受了岑信通的建議,在滄海省住下後,就主動給楚王朱楨寫信,交流對新政的看法。

雙方几乎保持着五六天一封信的頻率在交流。

信裡,他替朱楨解決了很多疑難問題,又根據經驗指出了很多潛藏的問題。

也因此,朱楨在信裡的語氣更加的誠懇,言必稱先生。

感情確實是交流出來的。

一開始他對於去楚國,心裡還是有點牴觸的。

倒不是覺得楚國作爲藩屬國,前途有限什麼的。

主要那裡也算是他的傷心地,還有不少故舊活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現在朱楨如此禮賢下士,反而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

而且他還託朱楨打探南洋諸國的情況,尤其是諸國對南洋大族的態度。

得知朱樉走後,南洋開始流傳朝廷對大族不滿,導致諸國開始覬覦大族財富之後。

他心中就明白了朝廷的全盤計劃。

誘使諸番蠻對南洋大族動手,朝廷再以保護大明百姓爲由出兵,可以說合理合法。

只可憐了南洋大族,成了這場博弈的犧牲品。

這個計謀也是陳伴讀設下的嗎?真看不出來啊。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菩薩心腸,雷霆手段。

不過……如果朝廷早就用這一招,或許淡馬錫就不會……

想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了,眼睛裡先是恍然大悟,然後就變成痛苦之色。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朝廷最開始並不準備對南洋大族動手,那畢竟也是大明子民。

而且朝廷準備同化整個南洋,這些大族在當地深耕多年,如果肯配合能節省大量時間。

那麼是什麼讓朝廷改變了主意呢?

淡馬錫的失敗。

淡馬錫失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他這個總督軟弱,有權貴的商隊橫行霸道。

南洋大族推波助瀾也是其中的主要原因。

他們不服王化,和番蠻勾結,替權貴銷贓……

如果沒猜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朝廷決定放棄南洋大族,將一切推倒重新洗牌。

也就是說,自己纔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想通這一切,他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襲來,壓的他喘不過來氣。

過了好半晌,他才恢復過來,但臉上再沒有一絲輕鬆之意。

他知道淡馬錫失敗帶來的後果很嚴重,卻沒有想到,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的多。

甚至直接影響到了大明的整個南洋策略。

前後因此而死的人,可能要超過百萬之巨。

這個因果實在太大了,大到了他有些無法承受。

但這反而更加堅定了他去南洋的決心,一定要彌補自己的過失。

等情緒徹底平緩下來,他才繼續往市場方向而去。

大街上人羣絡繹不絕,越靠近市場人羣越擁擠。

各種叫賣聲、呼喊聲充斥耳邊,顯得異常的熱鬧。

雖然海津城還沒有修建好,可聞到味兒的商人們早就蜂擁而至。

他們雖然不完全知道什麼叫特區,卻知道淡馬錫是怎麼回事兒。

試想,哪個商人不想去淡馬錫那樣,對商人友好的地方經商?

更何況,朝廷直接下令,環渤海帶的鹽全部在海津城交易。

商人就算想不來都不行。

但繁華之下,許柴佬卻看到了許多不和諧之處。

比如街道秩序混亂,很多商家的攤位突出街道,恨不得佔據半條街。地上到處都是垃圾,行人一邊捂着鼻子路過,一邊毫不猶豫的將手裡的垃圾丟在地上。

靠右行走是基本規則,越是熱鬧的集市這一點就越重要。

大家都靠右走,隨着人流一點點挪動,速度雖然不快,卻總歸是在動的。

要是不分左右亂走,只會越來越亂,最後弄成死疙瘩誰也走不動。

現在海津城人還比較少,大家亂走也無所謂。

等人多了就麻煩了。

或許會有人說,那等人多了再給大家樹立規矩不就行了嗎?

以前許柴佬也是這麼想的,後來他發現,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了。

而且這還牽扯到一個破窗效應,因爲一點細節方面的壞習慣,導致整個商業環境的破壞。

所以,最好在一開始就將規矩給立好。

這個問題他早就看出來了,也曾經向滄海省的官員建議過,只是沒人理會。

後面他也就沒有多說。

不過他也不準備一直無視,先將這裡的情況瞭解清楚,再統一告訴陳伴讀。

報答他的提攜之恩。

一路來到位於市場不遠處的滄海省府衙——這也是他認爲有問題的地方之一。

衙門怎麼能放在市場裡呢?

顯得你充滿了市儈之氣,又會膈應商人,百姓來辦事也不方便。

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到位,另外一些地方卻又太過。

這就是隻有理論而缺乏實踐造成的。

當初他也犯過同樣的錯誤,有些後來糾正過來了,有些沒有及時糾正釀成惡果。

但即便是糾正過來的錯誤,也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此時回想起來,如果從一開始就做好,後面能省卻很多的麻煩。

進入衙門內,路過的人大多都當做沒看到他,只有少數微笑示意。

他也沒說什麼,找到相應部門詢問是否有信件到達。

基本每週一封信,人早就認識他了。

見到他過來,不等開口就拿出一封厚厚的書信說道:

“許先生,你的信,楚國來的。”

許柴佬接過信,道謝之後轉身離開。

他前腳剛走,就有一人出現,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屋內的官吏見到他,連忙起身道:“藩臺。”

此人正是滄海省布政使麥榮昌,他點頭示意,然後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許先生過來取信?”

那官吏回道:“是的,基本五六天就有一封信,全是從楚國送過來的。聽說……”

“聽說什麼?”

“聽說楚王爲了給他送信,專門準備了一艘船……下官也只是聽說,不知道真假。”

麥榮昌笑道:“事關藩王,這般未經證實的流言,還是少說爲好。”

那官吏嚇的汗都出來了,連忙說道:

“是是是,下官知錯,以後再也不亂說了。”

麥榮昌點點頭,也沒有在說什麼,轉身離去。

然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他立即就叫來一名心腹手下,如此這般的安排了一番。

六日後楚國的商船再次到達,果然又有一封給許柴佬的信送到衙門這裡。

那名心腹也回來向他彙報了一個消息,從楚國商船打探的消息,確實有一艘船是楚王安排的。

而且對方似乎沒有遮掩的打算,很大方的說,這一趟船就是專門爲了給許先生送信。

做生意只是順帶的。

寫信的目的,就是爲了向許先生請教新政之事。

爲了確保六七天一封信的頻率,楚王足足安排了四艘船。

還說什麼楚王禮賢下士,一直在邀請許先生去楚國擔任相國云云。

得知這一切,麥榮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初在內閣當行走的時候,他們那一幫子人最羨慕的就是許柴佬。

得到陳伴讀的信任,以商人出身成爲淡馬錫總督。

別人或許會因爲淡馬錫地處海外,認爲去那裡是發配。

作爲內閣行走,他們都很清楚那裡對大明意味着什麼。

在那裡做出成績,將來有望入閣。

關鍵是,得到陳伴讀的如此器重,想不入閣都難。

然後,如此天胡開局,竟然被許柴佬搞砸了。

他們在鄙夷之餘,心裡沒少慶幸。

還好他失敗了,少了個競爭對手啊。

滄海省的組建,內閣行走可是經過一番激烈競爭的,最終他脫穎而出。

獲得了朱標和陳景恪的認可。

他興奮之餘,就是巨大的壓力。

畢竟許柴佬前車之鑑不遠啊。

然而真正到了滄海省,開始按照新政方案打造這個地方的時候,才發現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事情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只能硬着頭皮一點點摸索。

後來許柴佬被送過來,他心中高度警惕。

莫非是陳伴讀對我的工作不滿意,所以才讓他過來?

雖然他知道,以許柴佬犯下的錯誤,不可能再復起。

然而,作爲當事人他卻不得不擔心。

如果陳伴讀力排衆議,一定要重新用許柴佬呢?

先把他送到滄海省,等立下足夠的功勞再扶正,是不是很合理?

陳伴讀的心思誰都猜不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所以,明知道許柴佬手裡握着現成的經驗,他卻一點都不敢用。

生怕給對方立功的機會。

但現在,似乎情況有所轉變。

楚王如此禮賢下士,看起來許柴佬也並不排斥,莫非他真的有意去楚國爲國相?

而且,陳伴讀讓他過來的目的說的很清楚,作爲智囊以供諮詢。

順便讓他將之前的經驗全寫出來。

許柴佬來這裡之後,也一直老老實實,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

自己是否太多疑了?

要不派個人去打聽一下他的口風?

不是麥榮昌想服軟,而是他真的被諸多事務弄的焦頭爛額。

關鍵是沒有參考,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這纔是最讓人憂慮的。

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佩服陳景恪。

自己按照計劃,建設一個省都如此困難。

陳伴讀左右一國政策卻猶如信手拈來,這等才華實在讓人豔羨啊。

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麥榮昌就不是個優柔寡斷之人,很快他就下定決心。

找個和許柴佬有交情的去打探一下情況。

如果他有意去楚國爲相,那自己就親自登門向他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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