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榮昌很鄭重的拜訪了許柴佬,沒人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麼,只知道兩人相談甚歡。
從此之後,許柴佬成了麥榮昌的座上賓。
再之後,海津城就開始了一系列的變化。
布政司衙門被遷到了別處,只留下了一個叫綜合管理辦的衙門,爲市場提供服務管理。
這讓一衆商人猶如卸下了重擔,心中輕鬆了許多。
和布政司衙門同處一地,他們實在感覺壓力巨大,吆喝的時候都不敢太大聲。
很多特殊的手段都不敢使用。
比如弄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站門口招攬客人。
誰知道會不會惹得哪位大老爺不開心,將他們給法辦了。
現在好了,布政司衙門搬走了,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就因爲這一點變化,爲市場增加了三分的繁榮度。
也讓麥榮昌徹底心服,果然,失敗的經驗也是經驗。
之後對許柴佬更加客氣。
沒多久,海津城的道路兩旁,多了許多的垃圾桶。
十字路口多了很多指示牌,有些地上還畫了通行箭頭。
不許亂丟垃圾、亂吐痰等等,行路儘量靠右走。
車馬走中間,行人走兩旁。
大街上還多了很多差役,監督執行新規。
凡是違規者,也不給予太重的處罰,用竹尺在背上抽一下以作懲戒。
用繳納罰款免打?對不起,沒有這個選項。
理由很簡單,杜絕差役貪污腐敗,或者釣魚執法什麼的。
尤其是市場裡,安排了差役巡邏維持秩序。
發現糾紛第一時間去處理,現場處理不了的,就交給相關衙門處置。
一開始大家還覺得煩,認爲衙門管的太寬。
可是很快就發現了這麼做的好處,再加上衙門有意進行輿論引導,抱怨的聲音就變少了。
慢慢的大家也就習慣了這種新秩序。
不遵守秩序的,反而成了異類,要遭到大家的白眼。
改變當然不僅僅只是這些表面的東西,衙門內部的變革纔是核心。
百姓發現,自己去衙門辦事的效率變高了。
以前去辦事兒,不是人不在,就是各種拖延。
要麼就需要跑很多部門,每個部門都需要不同的材料,要分開收集。
突出一個繁瑣麻煩。
現在很多常用的職能部門,被放在了同一個辦公室內。
上差期間,每一個窗口都必須有人值班。
原本需要十天半月才能跑完的手續,現在只需要一兩天。
熟悉流程的人過去,半天就能弄完。
不只是行政衙門,司法的變化也很大。
法判官那裡多了一個辦公室,專門給各種案件分類。
嚴重的就走法律程序進行審判。
不嚴重的,就交給調解員進行調解。
調解員全部由民間德高望重之人擔任,也有民間懂法之人,比如訟師。
如果調解不成堅持走法律程序也可以。
如此一來,司法的效率得到了質的提高,極大的方便了百姓。
然而,滄海省關於司法程序上的變動,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朝堂的反對。
其中反對最強烈的就是大理寺和刑部。
他們的理由很充分,誰敢保證那些人劃分案件的時候,能做到公平公正?
如果有人把惡性案件弄成普通案件,強迫被害人進行調解怎麼辦?
當百官都以爲陳景恪會爭論的時候,沒想到他直接‘投降了’。
你們說的都對,以現在的律法粗糙程度,必然會出現這種情況。
但你們就說,調解程序的出現,是不是提高了效率,方便了百姓。
既然是,那作爲立法機關和最高司法機關,你們就應該想辦法做出調整,去適應更先進的制度。
而不是爲了守舊,否定革新。
然後他順勢提出了律法變革,對現有大明律進行細分。
根據性質的不同,分爲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
同時還規定哪些屬於公訴案件,哪些屬於自訴案件。
公訴案件和刑事案件,不適用調解程序。
自訴案件和治安案件,則可以視情況進行調解處理。
同時,陳景恪還提出了一個民法的概念。
“大明即將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可以預見的是,隨着交流的頻繁,人與人之間的糾紛也會變多。”
“律法也要走到前面,提前拿出一部法規,對人與人的交往做出一定的規範。”
“比如物權法,比如繼承法,如何規範贈與、遺囑等等。”
“比如合同法,如何規範的制定合同,確保合同有效。”
見朱標等人都一臉疑惑的樣子,陳景恪想了想,解釋道:
“打個比方,我的兒子將家裡的某件物品送給了別人,那麼這個贈與是否有效?”
李善長理所應當的道:“當然無效,這個家還輪不到他做主。”
如果不值錢送就送了,朋友往來這是正常的,不能斤斤計較。
如果是貴重物品,那肯定是要討回來的,就算不討回來也要狠狠的懲罰。
其他人也都是一樣的看法。
陳景恪又問道:“那麼,如果他將這樣物品給賣了,又把所得的錢全花了,怎麼辦?”
“而他賣的那樣東西,又恰恰是你最喜歡的,怎麼辦?”
衆人不說話了,這事兒確實變複雜了。
而且陳景恪說的這種情況,是普遍存在的。
尤其是家裡出了敗家子,這種情況更嚴重。
陳景恪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那麼我再問一個問題,女子嫁到夫家,在雙方未離婚之前,她對這個的財產有無處置權?”
邱廣安說道:“出嫁從夫,夫亡從子。”
陳景恪隨口問道:“那要是無子呢?”
衆人又不說話了,這種情況依然很常見,且法律沒有做出明確規定。
李善長想了想,說道:“若改嫁則地歸宗族,若不改嫁則地歸女子。”
“若女子收養有子女,當歸收養子女繼承。”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這確實是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
陳景恪不置可否,只是攤攤手說道:
“看,這就是律法的意義,無論好壞至少提供了一個處置的辦法。”
“這還只是一點關於物權和繼承權的問題,就存在如此多的空白。”
“契約的重要性,我不說大家也都懂。”
“在這方面大明律幾乎沒有做出太多的規範……”
“隨着商業活動的頻繁,合同詐騙也必將成爲普遍存在的事情。”
“到時候契約精神被破壞,後果有多嚴重,大家可以自行想象。”
那必然是整個道德體系大滑坡,一想到這個後果,衆人都忍不住心中發寒。
陳景恪最後補充道:“現在的大明律太粗糙了,很多問題不是不存在,而是被無視了。”
“完善律法勢在必行,最好趕在問題爆發之前,就先一步把律法制定好。”
“而不是等到問題爆發了,再臨時抱佛腳去處置。”
“而且,完善律法還可以打壓宗族和士紳。”
“這些被法律無視的問題,就給了宗族、地方士紳滋生的空間。”“法律越細緻,宗族和士紳生存空間就越小。”
衆人徹底被說服,果然不愧是陳伴讀啊,目光永遠都是那麼的長遠。
於是,大理寺和刑部突然發現情況不對頭了。
不是我們在反對調解制度嗎?
怎麼變成讓我們重新制定大明律了?
還要將一體的大明律,分拆成刑法和治安法以及民法,並對三部律法進行完善。
想一想這個工作的難度,他們就覺得頭大無比。
此時他們心中隱隱有些後悔,爲啥要多此一舉呢?
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不好嗎?
與之相反的是,很多心懷大志的人卻興奮起來。
重修大明律,這是要名垂史冊啊。
好好好,這個機會終於落到我們頭上了。
重修大明律的消息傳開後,大家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甚至有一種‘終於輪到大明律了’的感覺。
只能說,大明上下都已經習慣了變革,也都接受了變革這個事實。
而且大家也總算是明白了,朱標爲啥給自己弄了個‘建章’的年號。
這是要用年號告訴世人,他的目標就是建立全新的規章制度。
爲了讓這個年號變得名副其實,變革或許會貫穿他的皇帝生涯。
不過現在面對變革,百官沒那麼驚慌了。
爲啥?
內閣啊。
以前皇帝大權獨攬的時候,大家擔心再出現和老朱一樣的情況。
國家的政策,全是老朱自己想出來的。
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不論好壞都必須推行。
後來陳景恪接管了變法,雖然沒有出過大錯,但大家依然不敢完全信任。
這無關其他,純粹是出於理性考慮。
是人都有犯錯的時候,陳景恪也在所難免。
而一旦他出錯,後果會非常嚴重,淡馬錫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好,淡馬錫只是用人失誤,而不是制度上的問題。
否則羣臣會更感到恐懼。
現在有了內閣,所有的變法革新,至少要經過七名資深大臣的共同審覈才行。
能說服他們七個,就說明這個變革至少不會太差。
還是那句話,相比起個人,大家更願意相信制度。
得知朝廷要重修大明律,各種法律人才蜂擁而至,將刑部和大理寺的大門都快擠破了。
其目的就是想參與進來。
很多地方上的司法官,也打申請要求來修律法。
這就是數年前開設刑名科的成果,爲大明培養了大量的司法人才。
——
重修大明律的方案通過之後,陳景恪就不再過問此事。
他又不懂這玩意兒,參與進來只會拖後腿。
相比起來,他更關注滄海省那邊的情況。
有了淡馬錫的教訓,他對滄海省的關注始終沒有斷過。
對那裡的情況,也大致有一些瞭解。
麥榮昌不肯用許柴佬,箇中緣由他自然懂,卻沒有太好的辦法。
強行讓麥榮昌用許柴佬,只會起反效果。
眼見他自己想通了,主動請許柴佬出山,陳景恪纔算放下心中的擔憂。
特區不是給幾條政策,給一些人就能建起來的,它需要的是一整套的體系。
前世這套體系是經過幾十上百年摸索出來的。
在大明,特區是首創,誰都不知道怎麼做。
失敗的經驗也是經驗,有個參照物,做起事情來就有頭緒多了。
而事實也證明,讓許柴佬過去是正確的決定。
眼見一切步入正軌,陳景恪也鬆了口氣。
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報紙的創辦之中。
解縉不是書呆子,相反他的行政能力相當強。
上任之後,用最快的速度將報社的框架給搭建了起來。
至於印刷報紙,現在還不急,要等到字模弄好再說。
不過解縉已經大致準備好了第一期的稿子,甚至連排版都做好了。
就等字模製作完畢,就可以直接開始印刷。
然後就是組建運輸體系。
說起來,給週報單獨建立一條運輸體系,確實遭到了羣臣的反對。
最開始連內閣那一關都過不去。
等陳景恪拿出,承攬私人信件、小件貨物託運業務的時候,才說服了內閣成員。
內閣都通過了,百官的意見其實就是可以忽略的。
拿到旨意之後,解縉就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計劃:
“第一期,一個月內,大運河能連通的水運重鎮,全部建立網點。”
“第二期,三個月內,交通便利的省,要將網點開通到每一個府的府治。”
“偏遠省份的省治,確保開通網點。”
“第三期,半年內,交通便利的省,所有縣開通網點。”
“偏遠省份將網點開通到府一級。”
“第四期,一年後,網點開通到全國每一個縣。”
“至於鄉鎮一級……難度太大了,到時候再說吧。”
這個計劃陳景恪也是支持的,且非常的贊同。
在這個年代,能建立一條溝通所有府縣的運輸體系,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搞鄉鎮一級,那就是好高騖遠,最後很可能會拖垮整條運輸體系。
當然了,前期的投入只能朝廷出。
經過磋商之後,戶部給出了期限。
半年後大明週報自負盈虧,戶部將不再出一文錢。
這還是看在陳景恪的面子上,纔給出的這個時間。
按照他們的本意,第一期建設完成他們就不管了。
就在解縉風風火火建設運輸體系的時候,楚王朱楨毫無徵兆的給皇帝送了一份大禮。
各種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同時送過來的,還有一封家書。
裡面將太上皇、馬娘娘、朱標、朱雄英都問候了個遍,甚至還問候了陳伴讀幾句。
可以說態度謙恭到了極點。
直到信的末尾才提出,楚國支持朝廷的革新,準備直接採用新政。
只是需要一個人纔來掌舵。
許柴佬本就是呂宋人,又有經驗云云,是否能讓他過來幫幫忙。
朱標就將信交給了陳景恪。
陳景恪自然不會阻止,說道:“既然他想去,那等他將經驗心得寫好,就放他去吧。”
事情就此決定,陳景恪也不再過問。
就在這時,書院那邊傳來好消息,鐘錶的研究工作取得重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