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姚廣孝那充滿敬仰的目光,陳景恪心裡還是覺得挺爽的。
畢竟這可是黑衣宰相、妖僧道衍啊,朱棣時期不可越過的人物。
被這樣的人仰慕,成就感太足了。
所以,他沒有直接說答案,而是決定考一考對方:
“想必這些年你也對天竺有了足夠的瞭解。”
姚廣孝點點頭,自從朱棣決定將封國放在天竺,他就對那邊進行了全方位瞭解。
如果不是脫不開身,甚至想親自去看看。
一旁的朱標、朱雄英、朱棣、朱高熾,也都默默點頭。
這麼大的事情,他們自然要全程參與。
不過他們很清楚,自己只是來旁聽最終結果的,真正拿主意的是陳景恪和姚廣孝。
所以都保持了沉默,沒有出聲打擾兩人。
陳景恪繼續說道:“那你就應該知道,天竺被種姓制度籠罩……整個社會猶如一潭死水。”
“佔據大多數的底層人,沒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對國家也就沒有任何忠誠度。”
“這也是歷代以來,天竺國家戰鬥力低下的原因。”
“現在燕王衛隊有陸軍三萬水師兩萬,拿下天竺沒有任何問題。”
無恆產者無恆心,指望低種姓的人有戰鬥力,那就是扯淡。
至於高種姓……他們享福享慣了,吃不了軍隊的苦了。
再說,要是戰死了,家裡的美酒美食美女不就享受不到了。
所以,他們的軍隊戰鬥力低,是有現實因素在的。
姚廣孝再次點頭,他有信心靠這五萬大軍拿下整個天竺。
朱雄英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胸膛。
擁有一億左右人口的次大陸,我們五萬人就能拿下。
大明實在太強啦。
朱棣表情不變,天下各勢力除了北元之外,餘者皆不被他放在眼裡。
打個區區天竺,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景恪話鋒一轉說道:“但打天下不容易,治天下同樣不容易。”
“我思考良久,想到了兩條不同的治理措施。”
“其一,推倒重來。”
“既然天竺施行的是殘酷的種族制度,導致佔據大多數的底層百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麼我們就讓他們當真正的人……”
“燕王府進入天竺後,推翻當地的高種姓統治,賦予低種姓人平民身份。”
“還要給他們分配土地,保障他們的人身財產安全。”
“有恆產者有恆心,得了燕國的好處,想來底層百姓會踊躍支持燕王的統治。”
“到時候必然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矣。”
“大師以爲此法如何?”
姚廣孝先是驚訝,然後瞭然,最後面色平靜。
等陳景恪說完,他才說道:“既然陳伴讀有心考較,貧僧就直說了。”
“此法聽起來雖好,然……難,非常難,可以說是最難的一條路。”
“若行此法,燕國恐怕永遠也無法統治天竺,甚至大明都會被拖進泥潭。”
陳景恪不置可否:“哦,爲何?”
姚廣孝說道:“天竺的種姓制度源於宗教,是他們的信仰。”
“而宗教信仰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莫說天竺蠻夷,就算是大明百姓,也有許多迷信宗教無法自拔。”
“若非朝廷嚴厲禁止,許多百姓會自願成爲佛道的奴隸。”
“不讓他們爲奴,他們還會痛恨朝廷。”
一個和尚,口口聲聲批判宗教,實在是很違和。
但姚廣孝說的非常自然,陳景恪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朱棣也見多了這種場面,同樣覺得很正常。
只有朱雄英和朱高熾,臉色非常的怪異。
這大和尚就一點不怕佛祖怪罪嗎。
事實上,真正瞭解他的人才知道。
姚廣孝信的是自己心中的‘佛’,而不是廟裡擺的泥塑雕像。
他信仰的是佛教的思想,不是虛無縹緲的神靈。
“大明百姓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天竺蠻夷。”
“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廢除種姓制度,推廣華夏思想制度。”
“只怕那些低種姓者非但不會感激我們,還會視我們爲仇寇。”
陳景恪不禁暗暗點頭,這個道理前世已經驗證了。
印度在法律上廢除了種姓制度,可種姓制依然充斥着整個社會。
因爲這種制度源於信仰,放棄種姓制度,就意味着背棄自己的信仰。
很多人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低種姓是因爲罪孽深重。
這輩子好好侍奉神靈贖罪,下輩子也能投胎成爲高種姓人。
所以,他們寧願當低種姓人,也不願意放棄信仰。
二十一世紀想要改變思想都尚且如此困難,更遑論是古代了。
而且就算真的建立了新制度又能怎麼樣?
廢除種姓制度,建立郡縣制,就需要大量的官吏。
燕國上哪弄那麼多官吏,來統治這一億左右的人口?
真以爲大明的讀書人多的用不完啊?
可以這麼說,想推倒重建一套體系,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姚廣孝繼續說道:“我們去了天竺就屬於少數派,統治天竺是以小族而馭大族。”
“如果沒有宗教,沒有森嚴的等級禁錮人心,那些開悟了的被統治者,就會反過來推翻我們。”
“維持種姓制度,會讓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
“我們只需要讓自己成爲婆羅門和剎帝利,就可以實現對天竺的統治。”
陳景恪笑道:“英雄所見略同,大師所想與我的第二個措施不謀而合。”
“事實上這麼做的不只是我們,當初雅利安人征服了天竺,就是把自己變成婆羅門和剎帝利。”
“就連第三等的吠舍,也都是雅利安人。”
“天竺的原住民,只能當第四等的首陀羅和第五等的不可接觸者。”
不可接觸者就是賤民,連當奴隸的資格都沒有。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不過,你以爲明人百姓應該放在第幾等?”
姚廣孝默然不語。
他思考過這個問題,燕國建立後肯定會從大明遷徙漢人過去的。
而且遷徙的人數還不會少,幾百萬都有可能。
以華夏人重視子孫的思想,用不了多少年就會變成千萬人口。
總不能將所有人都列爲婆羅門和剎帝利吧?
所以,第三等的吠舍是最合適的。
說起來,吠舍擁有經商等權利,其實還算是不錯的。
然而,有一個缺點始終無法越過。
那就是種姓制無法跨越階層,一旦當了吠舍,這些漢人百姓就再無出仕的可能。
而且種姓制嚴禁跨階層婚姻,婆羅門和剎帝利可以通婚,下面的就不行了。
如此下去,用不了幾代人,普通漢人就會和高層漢人脫離。
這是很致命的。
陳景恪頓了一下,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就繼續說道:
“在不廢除種姓制度的情況下,如何保證自己的獨立性?”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用不了多少年燕王一系就會被天竺同化,不再是華夏人。”
“這個問題,你可考慮過該如何解決?”
朱標、朱雄英等人表情也都變得凝重起來。
出則夷狄,入則華夏。
這話可不只是說說那麼簡單。
華夏自古以來就不是唯血統論,共同的文化信仰也非常重要。
燕王一系是作爲征服者去天竺的,還有個任務是推廣華夏文化。
如果反過來被天竺文化同化,那樂子就大了。
以前他們只考慮過軍事方面的問題,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或者想過,只是沒有想到什麼太好的辦法。
現在大明即將對天竺動手,這個問題就必須要解決了。
現在解決不了,等後面再想去解決,就會變得異常困難。
幾人的目光同時看向陳景恪。
這種問題,還是你來解決吧。
“阿彌陀佛。”姚廣孝宣了一聲佛號,說道:
“貧僧想過這個問題,卻始終未能找到合適的解決之法,還請陳伴讀指教。”
陳景恪沒有在賣關子,說道:“其實解決的辦法非常簡單,一國兩……”
嘴快了,差點說出敏感詞彙。
陳景恪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分而治之就行了。”
姚廣孝眼睛一亮,他還真有解決辦法?
連忙追問道:“不知如何分治?”
陳景恪解釋道:“圈一塊最肥沃的土地,作爲漢人的專屬居住地。”
“在這塊土地上,施行華夏文化……”
這塊地不允許天竺原住民隨意出入,漢人百姓也不允許隨意去原住民居住區。
不允許雙方通婚。
在這裡推行華夏文化,施行大明的各種政治制度。
百姓可以通過讀書成爲官吏,軍人可以通過軍功爵制改變階級。
如此就可以保證燕王府一系不被當地同化,也能保證漢人軍隊的戰鬥力。
在華夏專屬圈之外的地方,繼續採用種姓制度。
華夏百姓做了官或者通過軍功成爲貴族,就有了離開專屬圈,去原住民居住區的資格。
而且他們是以婆羅門和剎帝利的身份,也就是統治者的身份,去原住民居住區的。
不過在離開之前,要接受完整的教育。
說白了,就是告訴他們,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
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
如果他們想去原住民居住區擔任官吏,就必須接受更嚴格的貴族教育和考覈。
儘可能的保證,每一個出現在原住民面前的人,都是符合統治者標準的。
朱棣高興的一拍桌子,道:“陳伴讀果然才智不凡,這個分治之法實在精妙啊。”
朱標也不禁連連點頭,這個法子確實解決了所有問題。
朱雄英和朱高熾則毫不意外,還是那句話,在他們看來陳景恪能解決問題是很正常的。
有難題就找他,大明朝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別管他能不能解決,至少都可以給出一個不錯的參考意見。
一個問題,要是他都解決不了,那大概率無解了。
姚廣孝剛開始聽的時候,覺得很熟悉,這不就是元朝治理天下的方式嗎?
蒙古人一直生活在草原,不得進入中原地區定居。
甚至他們都懶得派人去治理漢人,採取了漢人治理漢人的方式。
他們只是派遣幾名高官,對地方進行監察。
這種方式確實可以防止被同化,也能節省朝廷的管理成本。
但壞處有多大,看看元朝就知道了。
此時聽陳景恪提出分治之法,他還有些不以爲然。
但聽到後面才知道自己太武斷了,雖然都是分治,但內核完全不一樣。
陳景恪在分治的同時,也沒有放棄對原住民的統治。
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燕王府對天竺的統治。
漢人保持了純潔性,就能始終保持強大的戰鬥力。
但凡天竺土著人想造反,都能輕鬆鎮壓下去。
在軍功爵制的刺激下,漢人組成的軍隊,甚至會巴不得土著造反。
在經濟上,燕王府可以通過對原住民的掠奪,養活漢人區百姓。
確保漢人百姓對王府的忠誠。
如果漢人區發生動亂了怎麼辦?
太簡單了,王府能從原住民手裡調集資源組建軍隊鎮壓。
歷史上那些王朝亡國的根本原因,就是朝廷拿不出錢組建軍隊。
只要燕王府有足夠的錢糧,就不愁沒有人爲他們打仗。
說的再難聽點,燕王府還有最後一招可以用,調動土著人軍隊反過來鎮壓亂軍。
只要不是漢人區和原住民一起造反,燕王府都能靠着左右互搏給鎮壓下去。
但漢人區和土著民,信仰不同制度不同,想要聯合造反太難了。
甚至可以說不可能。
在陳景恪這套分治制度下,燕王一系對天竺的統治,真可以說如鐵桶一般牢固。
如果不滿足於此,想要推廣華夏文明。
就慢慢的擴大漢人居住區的範圍,一點點壓縮原住民的生存空間。
等雙方人數徹底逆轉,就一舉廢除天竺教,全面推廣華夏文化和制度。
但對這一點,姚廣孝保留了意見。
作爲燕王的謀士,他先考慮的是王府的利益,然後纔是其他。
很明顯,讓漢人和土著保持分治,才最符合燕王府的利益。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覺得這個分治措施太精妙了,簡直完美。
“陳伴讀高見,貧僧佩服。”
如果是以前,被妖僧認可他會很高興。
現在嗎,習慣了,所以也就沒那麼興奮了。
陳景恪淡淡一笑,說道:“大師過獎了,此法能不能行還要看執行者如何去做。”
姚廣孝立即說道:“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讓陛下、燕王失望的。”
大方向確定,接下來就是商量細節問題。
這次朱標等人也都參與了進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分治之法的大體框架給構建好了。
具體的細節,則需要姚廣孝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