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動亂的消息傳入大明,朝野爲之沸騰。
誰都沒有想到,在大明蒸蒸日上的今天,竟然還能發生這樣的慘劇。
大明週報用頭版頭條來報道了此事。
這也是自創刊以來,頭版頭條首次刊登皇家三人組以外的信息。
由此可見,這件事情帶來的震撼有多大。
此事也很快就傳開,成爲時下最熱門的話題。
不過對於此事的看法,卻呈現了兩極分化。
一部分人認爲,大明必須出兵懲戒土著。
不過同樣是出兵,理由卻不一樣。
有人是從國家尊嚴的角度來說的,漢人是華夏正統,大明自詡爲正統。
土著屠殺漢人就是打大明的臉,大明必須要出兵維護自己的尊嚴。
還有人則是從同族的角度來考慮的,
沒什麼可說的,同族被屠殺,必須出兵報仇。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有人認爲應該出兵,自然就有人反對出兵。
他們也分爲兩種不同的聲音。
一種認爲,大明正休養生息,不能輕易掉入戰爭泥潭。
這麼多年,朝廷始終未能解決西南和雲南的蠻夷問題。
南洋勢力衆多,這要打到哪年哪月去?
按照以往的處置辦法,朝廷下旨申斥就完事了。
等將來有機會,再慢慢收拾他們也行。
還有一部分極端保守派,則認爲南洋漢人背祖棄宗,自願與蠻夷爲伍,被殺了也是活該。
看以後還有誰敢離開華夏大地。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的不可開交。
不過大多數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萬里外的一羣人被殺,和我有什麼關係?
還不如想想今晚吃什麼呢。
陳景恪一直在關注朝野對此事的看法,對於這些人的冷漠,非常的無奈。
還是缺少族羣認同啊。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難以避免的。
別說是現在,前世民族主義盛行,依然有大把的人沒有民族概念。
有些人是因爲缺少教育,以至於族羣概念不深。
有些人則恰恰相反,正因爲書讀的太多,自以爲掌握了真理,開始否定民族概念。
大明的情況沒有那麼複雜,純屬宣傳教育不到位。
“任重而道遠啊。”
朱雄英疑惑的道:“什麼任重而道遠?”
陳景恪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的發現。
朱雄英倒覺得很正常:“嗐,全民推廣華夏概念才幾年,能有現在的成果已經不錯了。”
“你不是經常說欲速則不達嗎,怎麼比我還着急起來了。”
陳景恪苦笑道:“這麼多人被殺,我能不着急嗎,我恨不得一步功成。”
朱雄英聳聳肩,說道:“那你想去吧……對了,我爹宣佈廢朝三日,並頒佈罪己詔。”
“還讓我代他祭天祭祖……你覺得這樣做夠不夠?”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可以,不過罪己詔的措辭考究一點,重點強調一下族羣的概念。”
“再找人寫一些族羣相關的文章……”
“讓大明週報出一期加刊,專門刊登罪己詔和這些文章。”
“我們要趁此機會,告訴天下人何爲族羣,應該如何對待族羣問題。”
“同時也要告訴天下人,爲何大明是華夏正統。”
古代是沒有族羣概念的,至少華夏這一塊,族羣意識非常薄弱。
強調族羣有什麼意義,對大家有什麼好處嗎?
所謂族羣,有吃的重要嗎?
這也是數年的宣傳,效果並不理想的原因之一。
今天陳景恪就要藉着這次機會,告訴天下人何爲族羣。
就在大家爲南洋的事情爭論不休的時候,突然宮中傳出消息。
陛下聞聽子民被殺,悲慼不已。
聽到這個消息,激進派頓時就高興了。
看陛下這態度,是要打啊。
保守派卻憂心忡忡,陛下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雙方不約而同的做好了準備,明天早朝一定要好好勸說陛下。
只不過一方是勸出兵,另一方是勸不要出兵。
只是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第二日早朝,朱標眼睛紅腫,談起南洋之事悲痛欲絕。
不停的自責:“大明子民被殘害,是朕之過也。”
“朕對不起天下萬民,對不起枉死的百姓,朕……枉爲天子也。”
聞聽此言,保守派一邊站出來勸說皇帝節哀,一邊默默地將奏疏都塞進了袖子裡。
這還勸個啥,算了,愛咋咋滴吧。
激進派則興奮不已,義憤填膺的說道:
“君辱臣死,請陛下下令征討不臣。”
朱標並沒有當場做出決定,卻下旨輟朝三日,並下罪己詔,同時還命皇太子向昊天和祖宗請罪。
罪己詔?
聽到這個決定,保守派和激進派都震驚了。
這可是罪己詔啊,自古以來有幾個皇帝,願意主動下罪己詔的。
陛下這是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他……果然胸懷天下,愛民如子。
羣臣激動的熱淚盈眶。
尤其是文官們,若非氛圍不合適,他們都要站出來讚頌吾皇聖明瞭。
只有少數依然不死心的保守派,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
皇帝雖然還沒有公開表態要出兵,可又是罪己詔,又是向蒼天祖宗請罪。
還有別的選擇嗎?
如果不打,這罪己詔豈不是再打自己的臉?
如果不打,怎麼回覆蒼天和祖宗?
他們想要阻止皇帝這麼做,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你可以阻止皇帝出兵,甚至不配合朝廷出兵,總不能阻止皇帝下罪己詔吧?
現在詔書下了,你看着辦吧。
事已至此,先吃……不是,他們只能安慰自己,皇帝還是很照顧大家情緒的。
沒有強行下令出兵,而是以這種更委婉的方式做出決定。
比起太上皇他老人家,可好太多了。
當皇帝要下罪己詔的消息傳出後,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的性質變了。
就算是最淡漠,最沒有族羣意識的人,都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身份。
然後一個話題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
離開了大明本土的漢人,還是不是華夏子民。
爲了一羣遠在天邊的人大動干戈,到底值不值得。
也就在這個時候,大明週報加印版出版,頭版頭條就是皇帝的罪己詔。
第二版就是南洋慘案的詳細過程。
後面幾十篇文章,全都是圍繞南洋事故、罪己詔,以及華夏身份而寫的。
這些文章解釋了現在大家最關注的問題。
入則華夏,出則夷狄。
只要他們認同、學習華夏文化,並以華夏人自居,那他們就是華夏人。
至於出兵值不值……
陳景恪的文章做出瞭解答。
當然,他的文章不可能只解釋這一個問題。
而是系統的闡述了,爲何華夏一家。
大家擁有共同的文化、信仰、風俗習慣,我們抱團取暖,與天鬥與地爭,在這個世間努力生存。
有人會說,什麼華夏,什麼大明,與我一個月三百文錢的人有關係嗎?
然而反過來想想,如果沒有華夏和大明的庇護,你連三百文錢都沒有。
指望異族人給你吃的喝的?
別做夢了,看看南洋蠻夷是如何對待當地漢人的。
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華夏是一個巨人,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巨人身體的一部分。
我們團結協作,我們團結一心,這個巨人就是無敵的。
如果我們不團結,就會手腳不協調,別說戰鬥,直接就癱地上起不來了。
如果腳受到傷害,手覺得與自己無關,那很快這個巨人就會失去腿腳。
沒有了行動能力,手也無法獨存。
南洋的漢人被屠殺,我們以爲與自己無關,就高高掛起。
那麼有一天我們會失去嶺南,失去江南,最後失去一切。
只有大家團結起來,敵人膽敢動我們一根毫髮,手就拿起武器,腳就加速追上敵人,齊心協力將敵人擊倒。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覬覦我們。
如此,我們才能安心生活。
我知道大明還存在諸多問題,可只有先活下來,才能慢慢去改。
如果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這篇文章洋洋灑灑寫了四五千字,堪稱是大長篇了。
但看到這篇文章,解縉卻非常頭疼。
太長了,相當於三分之一部論語。
真刊印出來,得一整個版面才行。
而且,這篇文章遣詞造句非常不嚴謹,通俗點說就是有點水。
他估算了一下,這文章能壓縮到千字以內。
換成其他人敢這麼投稿,他肯定不用。
但這是陳景恪寫的,他只能試探的去問,能不能壓縮一下。
陳景恪對他的難處表示了理解,然後堅決不改:
“這篇文章就是寫給普通人看的,壓縮成晦澀的文言文,有幾個百姓能看的懂?”
“不過你也不用發愁,這是加刊,屬於特例。”
“既然是特例,那選稿就不能用以前的老標準。”
“而且這一期的加刊以半價發售,儘可能多的鋪貨,要讓更多人看到。”
“至於成本……賠了多少錢伱寫個條子,我讓戶部給你補上。”
有了這個保證,解縉啥都不說了。
回去之後連忙找人,把水平在線但以前沒能刊登的稿件,全都翻了出來。
陳伴讀說是特刊,標準不一樣。
我這也是嚴格執行他的意志。
至於加刊的內容是正常版本的三四倍……都說了是加刊,能不能體會上級精神?
於是,當加刊出版後,大家發現這一期的報紙特別厚。
內容比以前多了四倍。
關鍵價格只有正常的一半。
於是,很多人就衝着這個分量,也選擇買一份回家。
古代字是很珍貴的,比如有人亡故,條件允許就會用寫滿字的紙做一套紙衣穿上。
當然了,最普遍的用法,還是糊牆糊窗戶。
報紙糊牆糊窗戶,在很多地方已經成了潮流。
回收廢舊報紙賣給別人糊牆,已經形成了生意。
而這一期加量不加價,上面還有皇帝的罪己詔,大家可太喜歡了。
銷量直接增加了好幾倍。
陳景恪聽說了此事,簡直哭笑不得。
解縉這傢伙,是真會找機會啊。
不過也無所謂了,朝廷財政富裕,也不差那幾千貫。
而銷量的增加,也意味着報紙內容傳播的更廣。
南洋慘案很快就傳遍了大明每一個角落。
而罪己詔和朝廷要出兵復仇的消息,讓百姓首次感受到了族羣到底意味着什麼。
大家都接受了一次洗禮,對華夏、對大明有了更深的歸屬感。
就連大明本土的少數族羣,也同樣如此。
只不過,在認同華夏身份的同時,他們還多了一層羨慕。
爲何我不是漢人?
朝廷派遣到各個部落的宣政使,突然發現自己的工作變得好做了許多。
很多人都跑過來問,他們算不算華夏人。
如果自己被欺負了,大明會不會替他們報仇。
宣政使又不蠢,自然知道是爲什麼。
立即就把《華夏簡史》拿出來,翻到關於他們族羣的記載。
看看,書上都寫了,你們也是華夏子孫。
再看看你們的身份牌,上面寫的清清楚楚,你們就是大明子民。
於是,這些人就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華夏人’這個概念,不知不覺深入了他們內心。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現在朝廷願意爲了萬里之外的華夏人復仇。
那麼將來我受到了欺凌,朝廷也會爲我復仇的。
以前有人這麼說,他們肯定會嗤之以鼻。
皇帝知道我家的門朝哪開嗎?給我報仇,別搞笑了。
但現在,罪己詔和出兵南洋,卻讓這個問題有了最好的答案。
同仇敵愾這四個字,在這一刻有了最好的註腳。
讀書人的感觸是最深的,因爲書中所寫的內容,照入了現實。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秦風·無衣》這首詩歌大家耳熟能詳,可是並沒有人相信裡面的內容。
因爲不論是史書上寫的,還是現實中發生的,都和詩歌中描寫的完全不一樣。
爭霸天下,百姓是爲了混口飯吃,君主是爲了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
什麼爲了天下萬民,那不過是忽悠人的口號罷了。
什麼與子同袍?什麼與子同仇?
扯淡吧。
然而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這首詩的真正含義。
不是爲了實現某個人的野望,也不是爲了某個小羣體的利益,而是爲了整個族羣的生存而戰。
也只有站在整個族羣的高度,大家纔會同仇敵愾。
這纔是秦風·無衣。
這一刻,即便是最保守的人,都放下了心中的顧慮。
出兵。
目標,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