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無題

所謂秘密政治,就是滿清時期的密摺制度。

官場是不允許越級奏事的,一般都是找直接上級,越級屬於違反潛規則。

縣令的奏疏想送到皇帝面前,要經過好幾道審查。

在地方上要經過知府、布政使、按察使等人的手,送到中央了還要先被內閣篩選。

最後才能進入皇帝的視線。

任何一道審查都有可能給扣下。

就這麼說吧,一個縣令想把奏疏送到皇帝面前,比登天還難。

在這種情況下,言路很容易就被堵塞了。

皇帝稍微弱勢一點,直接就會被堵耳朵。

爲了應對這種情況,唐朝時期武則天弄了個銅匭制度。

但她弄這個制度的根本目的,是爲了鼓勵官吏相互告發,防止有人造反。

根子就不正。

明朝朱元璋建立了錦衣衛,其目的也是爲了防止堵耳朵。

只是錦衣衛屬於把秘密政治公開化了,缺少了一點神秘性和黑箱屬性。

到了滿清,就創造性的弄出了密摺制度。

這是標標準準的黑箱政治。

皇帝挑選信任之人,給予他們直接向皇帝奏事的特權。

密摺內容也沒有限定範圍,也就是說什麼都能寫。

聽到的趣事、對政策的看法,甚至打同僚的小報告。

繕寫時須親自爲之,不可假手於人。

寫畢將奏文寫在折迭的白紙上,再裝入特製皮匣。

皮匣的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上奏摺官員手中,一把由皇帝保管,除此之外任何人都無法開啓。

官員自派親信家人送抵京城,不可擾累驛站,直達御前。

並由皇帝親自批答。

這個特權有多重要,想想就知道了。

皇帝多了一條瞭解外界的渠道,降低了被架空的可能。

而且這個身份還是保密的,不允許向外泄露。

也就是說,誰都不知道,哪個人擁有上密摺的權力。

周圍任何一個同僚,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小喇叭。

臣子之間就會互相猜忌,變相的加強了皇權。

而且官僚心中有了更多顧慮,貪腐的時候就不敢那麼猖獗了。

對遏制反腐還是有一定成效的。

當然,密摺制度也有害處,會因爲猜忌影響到行政效率。

也會讓官吏趨於保守,不敢去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會導致整個社會缺少活力。

但反過來說,如果朝廷規定五年計劃是國策,那官吏們也不敢再陽奉陰違。

必須去想辦法將這個任務做好。

否則,就要小心被競爭對手告密了。

總之,任何制度都有兩面性,不能因噎廢食。

滿清兩百多年統治證明,密摺制度利大於弊。

至少在信息不暢的封建時代,這項制度是非常有用的。

聽完他的講解,朱元璋祖孫三人眼睛亮的嚇人。

老朱更是一拍大腿說道:“要說玩弄人心,還得是你陳景恪啊,這種陰損的主意都能想得到。”

“若是給外面那些人知道,你給咱出了個這樣的主意,肯定會跳腳罵你。”

陳景恪:“……”

不是,您老人家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朱標心下莞爾,說道:“此法確實非君子所爲,然非常的實用。”

“和錦衣衛互補,能有效防止君主被堵耳朵。”

“若用好了,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善政。”

朱雄英很乾脆的說道:“什麼君子不君子,好用就行。”

君主註定和君子無緣,哪個君主想踐行君子之道,那纔是國家的不幸。

朱標點點頭,說道:“那就這麼定了……”

朱元璋摸了摸下巴,忽然說道:“咱們三個各自挑選信任的人,各自建立自己的秘密渠道。”

“平時互不干涉,定期交流信息……”

陳景恪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啊老朱,真要說手腕,一萬個我綁起來都不如你一根頭髮。

祖孫三人建立三條線,嘿……文武百官天天都玩真人版狼人殺。

朱雄英高興地道:“皇爺爺高啊,真是太高明瞭。”

朱標則微微皺眉,倒不是覺得這樣妨害了他皇帝的權威。

而是如此玩弄人心,不利於國家政治體系穩定。

很簡單的道理,老朱的小喇叭會認爲,我是太上皇的人。

朱標的小喇叭會認爲,我是皇上的人。

朱雄英的小喇叭則認爲,他是太子的人。

到時候官場自然而然的就會分裂成三派,這是非常危險的。

不過考慮到目前的情況,他也沒有反對。

陳景恪倒是沒覺得怎麼着,大明開國三代君主相互信任。

他們不光相互信任,使用的班底也是同一套,只是做了一些微調。

朱標當了皇帝,朝中骨幹依然是老朱留下的,他的重心放在了培養新官吏上面。

而這些老臣對朱雄英也同樣非常忠誠。

可以說,這些臣子既是老朱的人,也是朱標的人,同時也是朱雄英的人。

這種情況,世所罕見。

以後會不會有不知道,但出現的概率不大。

所以,這種三個人各自建立一條秘密信息渠道的事情,大概率也就是存在這一段時間罷了。

不會對大明的政治體系產生太大的影響。

當然,如果朱雄英和他的兒子關係好,也想這麼幹。

他會站出來阻止的。

因爲這麼做,確實會導致官僚體系分裂,到時候就真玩脫了了。

想想康熙晚年的九龍奪嫡就知道了,情況只會比那更加嚴重。

陳景恪不知道的是,朱標和他其實是一樣的想法。

目前情況確實複雜,大家都在摸索着前進,搞三條秘密渠道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所以他沒有反對朱元璋的提議。

等將來大明的各種政策逐步穩定,他會把三條線收成一條。

而且他已經大致計算好了時間,就是自己退位的時候,一併交給朱雄英。

既不會引起父子齟齬,也不會造成官僚體系震盪。

只是他沒有將這個打算說出來,沒有那個必要。

說出來反而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等將來去做就可以了。

事情就這麼確定了下來,秘密政治制度就此確立。

至於後續如何建立有效的溝通渠道,如何挑選合適的小喇叭,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陳景恪沒有參與。

而且因爲老朱的建議,讓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政治集團割裂,黨爭。

中國歷史上有三次嚴重的黨爭,一次是唐朝的牛李黨爭,一次是北宋的新舊黨爭。

還有一次就是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

不過這三次黨爭也是有區別的,牛李黨爭屬於兩個派系的權力鬥爭。

他們爭鬥,單純就是爲了權力。

是皇權流失之後必然出現的結果,沒什麼好說的。

北宋的新舊黨爭,雖然也是爲了權力,但其中還夾雜着思想之爭。

真要說起來,這個黨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最終新黨勝出,搞了不少利國利民的政策。

只不過後來帶宋出了靖康之恥這檔子事,拉低了這場黨爭的含金量。

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就略顯奇葩了。

這就是一羣瘋狗,逮誰咬誰的那種。

不光四處出擊攻擊其他人,連黨派內部的人也互相攻擊。

大明晚期的政治亂局,東林黨要負主要責任。

但是,瘋狗一樣的東林黨,在崇禎朝卻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原因很簡單,崇禎的個人能力且不去說,他是真的知道該如何對付黨爭。

那就是一個字,殺。

你彈劾別人是吧?可以。

朝廷會去調查,如果是假的,就狠狠的給你穿小鞋,如果還不老實就直接殺了。

不過崇禎依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東林黨的問題。

後來這羣人投靠李闖,搞黨爭。

去南明,繼續搞黨爭。

滿清入關他們再次投降,然後還想搞黨爭。

滿清就不慣着他們了。

多爾袞直言不諱,你們這羣人打着正義的旗號,幹着世間最齷齪的事情。

你們真要有德,就應該隨大明一起赴死。

明朝就是被你們這羣蟲豸給弄沒的,現在還想來禍害大清?

於是下旨言官要爲自己的言行負責,如果是出於黨爭目的亂彈劾,還要從重處罰。

東林黨被這一記重拳給打沒了。

這就不得不提一個問題了,東林黨憑什麼做大?

因爲明朝士紳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士紳集團嗎?

答案是否定的。

士紳集團的支持固然重要,可如果朝廷沒有爲他們提供生存的土壤,他們也壯大不起來。

崇禎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作風強勢,東林黨馬上就消停了。

那麼問題來了,東林黨生存的土壤是什麼?他們是靠什麼興風作浪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這是自古就傳下來的規矩,言官不需要任何證據就能彈劾人。

老祖宗設計這套制度最初目的,是讓言官幫忙查漏補缺,順便監察百官。

但到了明朝中後期,因爲學問的進一步普及,讀書人的數量暴增。

尤其是南方富庶地區,讀書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這麼多人能出仕做官的鳳毛麟角,大量找不到出路的年輕人聚集在民間。

他們也想發表自己的政治見解,也想有一個團體能容納自己,慢慢的就抱團形成黨派。

這些人自認爲懷才不遇,恨國家恨朝廷恨世道恨當政者。

他們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想而知。

後來東林黨脫穎而出,成爲其中最強大的一支。

然後他們就不滿足於私下討論,開始打着清流的旗號攻擊當政者,攻擊朝政。

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肆意攻擊見到的一切。

問題是,他們攻擊別人,並不是爲了讓國家變的更好。

而是爲自己謀取私利。

他們發表政見的途徑,就是言官。

我是言官,風聞奏事是特權,哪怕你明知道是我編的都沒用。

再說了,謊話說一千遍那就是真的。

我東林黨就是人多,我編的謊言馬上就會有人幫我傳播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傳着傳着就變成真的了。

這纔是東林黨能做大的根本原因。

崇禎靠鐵腕鎮壓了東林黨,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等鐵腕君主不在了,他們繼續出來興風作浪。

直到多爾袞一舉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解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取消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言官也要對自己的話負責。

沒了這項特權,自然就沒人敢光明正大的造謠。

東林黨生存的土壤就沒了。

再加上一些別的政治手段打壓,他們在極短時間就消失了。

而且有一說一,滿清確實沒有特別厲害的黨爭。

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康熙末年的九龍奪嫡,導致的官僚體系割裂。

但那也是皇家內部矛盾造成的,和制度沒太大關係。

隨着雍正登基,這種割裂迅速就被修復了。

雖然大家吐槽滿清,但事情要分開看,他們的很多優點還是要給予肯定的。

比如收回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解決了黨爭問題。

比如密摺制度,解決了皇帝被堵耳朵的問題。

再比如,他們整治太監真的非常有一手。

當然,有些值得說道,有些就沒必要尬吹了。

比如那個秘密立儲制度,這玩意兒卵用沒有。

看看歷史就知道了,如果秘密立儲真的有用,還會有弘時和弘曆奪嫡之爭嗎?

作爲嫡長子的弘時,因爲奪嫡失敗被廢除所謂爵位,最後死的不明不白。

等到乾隆時期,活着就禪位給嘉慶了,同樣沒有用秘密立儲。

後面道光、咸豐等皇帝,要麼是兄弟不爭氣,要麼就是獨生子。

皇位傳給誰都毫無懸念。

可以說,秘密立儲制度,壓根就沒有真正使用過。

純粹是後世地攤文學吹出來的。

關鍵是,滿清開歷史倒車,除了個別地方值得說道。

整體實在沒啥好吹的。

陳景恪正在腦子裡跑火車,就聽到似乎有人喊他:

“景恪,景恪……”

然後他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嘶……”陳景恪轉頭怒視朱雄英:“你幹什麼,想打架是吧。”

佔了便宜的朱雄英樂呵呵的道:“皇爺爺喊你呢,我在提醒你莫要君前失儀。”

“你別不識好人心。”

陳景恪咬牙切齒的道:“我真的是謝謝你了啊。”

朱雄英得意的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陳景恪:“……”

老朱心下莞爾,說道:“你倆下去鬧……剛纔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喊你幾聲都沒聽到。”

陳景恪想了想,也沒有隱瞞,就將言官風聞奏事的事情講了一遍。

“老祖宗爲什麼制定風聞奏事的規則,已經不可考。”

“但時移世易,目前的情況明顯不宜再繼續保留這個規矩,否則必然會引起黨爭。”

朱元璋和朱標都有些遲疑。

一來,風聞奏事是延續了千年的政策,自有其道理。

二來,言官可以隨意彈劾人,在目前確實有不小的積極作用,對百官是個不小的震懾。

但朱雄英再次站了出來:“我早就看那羣言官不爽了,一天天正事不幹,就知道聽風就是雨。”

“做事要講證據,這是最基本的邏輯。”

“不要證據就隨便污衊別人,那不天下大亂了。”

“咱大明朝不需要這樣的人。”

得,見孫子(兒子)都開口了,老朱和朱標也沒有再說什麼。

廢了就廢了吧。

大明有監察使制度,有錦衣衛,現在又有了秘密政治。

不缺言官那點力量,沒必要留着這個隱患。

陳景恪也長舒了口氣,今天又是收穫滿滿的一天啊。

在老朱手下做事,最大的難點就是說服他。

但一旦說服他,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簡單。

衆人又聊了一會兒,會議纔算是結束。

可對於外界很多人來說,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在會議結束後,朱元璋就叫來了蔣𤩽和杜同禮,將那份四百多人的名單交給了他們。

“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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