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圍殺

兗州府,鄒縣,白馬河岸。

百餘衣衫襤褸的百姓,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着《大誥》。

就在這羣百姓不遠處,正有兩夥人在對峙。

一夥身着衙役服飾,領頭的正是鄒縣縣令全秀善。

與他們對峙的,則是一羣身着土紅色短服的壯漢。

看樣式,正是大明預備役的制式服裝。

而領頭的,則是一名身着皮甲,腰跨苗刀的彪形大漢。

只可惜,這名大漢右手被齊腕斬斷,只有一隻左手完好。

此人正是大明鄒縣縣尉、兼預備役負責人盧大壯。

他時不時的用僅剩的那一隻手,去捋自己左胸衣襟,那上面用金色絲線繡着一柄長刀。

大明的九級功勳各有標誌。

九等公士是一杆長槍,八等上造是兩杆長槍頭部交叉,七等騎尉就是三杆長槍交叉。

六等大夫則換成了一把長刀,一二三把刀代表中三勳。

上三勳則是劍加一個盾形邊框,同樣是根據劍的數量分等級。

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獲得功勳封賞之人,可以用金線繡在左胸衣襟以示榮耀。

盧大壯衣襟上繡的是一把長刀,代表着他擁有大夫的勳位。

大明標準的軍功特權階級。

當然,如果沒有這個功勳,他也不可能軍轉官成爲縣尉。

此時他正不屑的看着自己的頂頭上司,吊兒郎當的道:

“這不是全縣令嗎,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

全秀善指着他,喝道:“盧縣尉,是誰給你的權力,調動縣內預備役的?”

盧大壯一臉無辜的道:“全縣令你可不要血口噴啊……那個人,我老盧向來最守規矩。”

全秀善冷喝道:“事實就在眼前,你還想狡辯?”

盧大壯左右看了看,故作恍然大悟的道:

“哦,我懂了,原來是這樣啊,全縣令你可真誤會我了。”

“我今日帶着兄弟們出來拉練,兄弟們跑了一上午口渴,我帶他們到這裡乘乘涼喝口水。”

“全縣令,你總不能不讓兄弟們喝水吧。”

全秀善被堵的說不出話,好半晌才說道:

“那你爲何要阻攔本官捉拿這羣刁民?”

盧大壯苦口婆心的道:“全縣令,你好好看看他們手中拿的是什麼,大誥啊。”

“太上皇定下的規矩,只要有冤屈,皆可手舉大誥去皇城告御狀。”

“沿途官吏皆不得阻攔,否則以謀逆罪論處。”

“你現在若捉拿他們,就是死罪……我這是在保護你啊。”

全秀善被他噁心的差點要吐了:“你可知他們要告的是誰?”

“曲阜孔家,聖人之後豈是他們這些刁民能褻瀆的?”

盧大壯猛然收起嬉皮笑臉,反問道:“聖人後裔?難道比皇室宗親還高貴嗎?”

“你……”全秀善被問的啞口無言。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敢回答。

說聖裔重要?

目前皇權是被士大夫們壓制了,可想殺一個縣令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說皇家重要?

就目前這形勢,士大夫們也能讓他罷官去職。

更何況他雖然不是理學門徒,卻也是儒家出身,孔子也是信仰。

所以,他怎麼回答都不是。

關鍵是,前腳士大夫們剛用‘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逼迫皇帝懲罰了代王,還弄死了駙馬歐陽倫。

現在又無視孔家罪行,那這臉可就丟盡了啊。

這也是他前來阻止這些百姓進京的真正原因。

只要將這些人抓回去,將曲阜的事情嚴嚴實實的遮住。

聖裔依然是聖裔,士大夫們依然可以高舉禮法大旗執掌權柄。

然而,盧大壯出現了。

他自然知道盧大壯那些話都是藉口,可毫無辦法。

深吸口氣,他誠懇的道:“盧縣尉,你可知此事的後果?”

盧大壯冷笑道:“難道比逼着太上皇處死駙馬還嚴重嗎?”

全秀善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原本他只是有些懷疑,現在敢百分之百確定了。

這就是太上皇的反擊。

從他接到消息,得知有百餘百姓手舉大誥進京告狀,就意識到情況不對。

作爲基層官吏,他太瞭解百姓的秉性了。

若沒有人引導,是不敢這麼做的。

更何況,他們哪來那麼多大誥?

當時他就懷疑,有人要搞事情。

但想不通是誰的手筆。

見到盧大壯的第一眼,他心中就一咯噔,隱隱有了猜測。

但依然沒敢往太上皇身上想。

直到盧大壯連續提起逼宮之事,他才確信這就是太上皇的手筆。

難怪太上皇一直隱忍不發。

不是他轉性子了,而是佈一個彌天大局。

一旦這些告狀的百姓進了京,那後果……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了。

然後,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退走。

他雖然出身儒家,卻不是理學門徒,和逼宮的人也沒有什麼瓜葛。

完全可以明哲保身,至少也能保全自身。

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趟這一趟渾水。

想到這裡,他面露感激之色,朝盧大壯行大禮道:

“若非盧縣尉提醒,我險些釀下大錯矣。”

盧大壯反而有些驚訝,這人變臉好快啊。

但全秀善接下來的動作,卻更是讓他瞠目結舌。

只見全秀善先是讓衙役將身上的錢取出來,然後捧着錢來到百姓面前:

“諸位父老,方纔本官不知就裡多有魯莽,還請海涵。”

“我與同僚湊了一些盤纏,還請諸位收下。”

這下,百姓們傻眼了,什麼情況這是?

這時人羣裡一名精瘦的漢子率先反應過來,大喊道:

“謝青天大老爺。”

其他百姓也跟着一起喊:“謝青天大老爺。”

將錢散給百姓,目送他們離開,全秀善才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啪啪啪……”盧大壯一隻手拍着斷掉的臂膀,道:

“精彩,全縣令之智,讓某佩服。”

全秀善苦笑道:“盧縣尉過譽了,若我真聰明,今日就不該來。”

盧大壯笑道:“哎,你也是不知就裡,怕有亂民入境,甘冒天險帶人前來探查,何過之有啊。”

全秀善露出意外、驚喜之意,這話就是在幫他遮掩啊。

可兩人平日裡關係並不對付,盧大壯爲何要幫自己?

但不論是爲什麼,這個人情自己必須要承。

於是他再次下拜,說道:“謝盧縣尉提醒,回去之後某在家中設宴,還請賞光。”

盧大壯笑道:“好說好說,不過現在我要去保護這些百姓,吃飯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

全秀善說道:“辛苦盧縣尉了,我等你凱旋。”

之後兩撥人各自離開。

路上,鄒縣捕頭不解的問:“明府,此爲何故?”

全秀善沒有解釋,而是嚴肅的道:

“不要問那麼多,告訴所有人,今日我們是來查看流民的。”

“如果不想死,就按照我說的話去說。”

那捕頭也不傻,頓時就猜到可能關係到上面大佬鬥法,當即就不敢再問。

其他衙役雖然一副懵懂的樣子,但上頭都這麼說了,他們自然也不敢亂說。

另一邊,盧大壯的副手,也問了一個問題:

“縣尉,爲何要幫那全縣令?”

盧大壯嘿嘿一笑,說道:“他是個聰明的明白人,這樣的人才好打交道。”

副手一臉疑惑,什麼意思?

聰明人就聰明人,爲啥還要強調明白人?

不一直都說我這樣的憨厚人好打交道,聰明人都狡猾不好打交道嗎?

怎麼到縣尉嘴裡全變了。

不懂,不懂。

然而盧大壯沒有解釋那麼多,快步向百姓追去。

告狀的百姓走的這條路線,是經過精挑細選的。

從曲阜去洛陽,一路向西是最近的。

然而曲阜正西是兗州府嵫陽縣,理學勢力強大,這條路很不好走。

曲阜向南雖然繞了遠路,但鄒縣縣令全秀善屬於無幫無派那種,不會爲了孔家不顧自身安危。

且還有盧大壯接應,非常的安全。

順着新開挖的白馬河就可以來到昭陽湖。

可以從這裡乘船前往洛陽,路程遠了速度反而更快。

關鍵是,這些百姓沒有直接登船去洛陽,而是在昭陽湖畔停了五六天時間。

每天都在向不同的人,講述着自己的冤屈,以及此行的目的。

作爲大運河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昭陽湖非常的繁華。

十餘萬人生活在這周圍。

天南海北的旅人在此歇腳,每日在此停靠的週轉的船隻上千艘之多。

短短几日,孔家在曲阜的所作所爲就被傳揚開來。

等這些百姓登船後,也並不是直接去往洛陽。

而是每逢大型停靠點,都會停下來講述自己的經歷。

然後這些事情通過旅人的嘴,傳向天下各地。

傳言這東西,懂的都懂。

傳播過程中必然會扭曲誇大,很快孔家在曲阜吃人的流言都出來了。

並且傳播的人還信誓旦旦,賭咒發誓有百姓逃出來,正去洛陽告御狀。

要知道,大運河沿岸可都是經濟重鎮。

而大城市的居民,更加關注政治,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最近大半年,理學派鬥皇權不可開交,更是讓百姓們對政治事件非常敏感。

當狀告孔家的事情傳出後,引起了廣泛討論。

有人相信,有人懷疑,有人乾脆直接否定。

還有人勃然大怒,認爲是造謠。

但不論信與不信,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會產生好奇心。

孔家作爲聖人之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一旦他們產生了好奇心,就會主動去收集相關信息。

等到朝廷的官方通報下來,消息會傳的更快,引起的轟動更大。

——

曲阜百姓集體告御狀的事情,先一步傳到了洛陽。

大家都不傻,馬上就猜到了緣由。

之前一直很失望的權貴們,都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太上皇糊塗了,而是挖好了坑等着那些人跳啊。

有些腦子轉的慢的,也從同僚那裡得到了答案,不禁連連叫好。

然後就是後怕,太上皇依然是那個太上皇,而且更加陰險了。

還好這段時間大家都沒有跟着整幺蛾子,否則下場堪憂啊。

官僚集團是何等的震驚可想而知,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一定要封鎖消息,將那些刁民全部弄死。

然而已經晚了。

“現在全洛陽的百姓,都在談論此事。”

“碼頭上站滿了人,都在等着那些刁民到來。”

左川面色凝重的說道:“而且……”

劉斆追問道:“而且什麼?”

左川語氣艱難的道:“而且百姓皆認爲,我等連皇子駙馬都敢處置,定然可以爲曲阜那些百姓伸冤。”

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能力。

好半晌,趙叔才說道:“好一招捧殺啊,好,好手段。”

陳瑛氣憤的道:“以如此手段對待臣子,非明君所爲也。”

衆人都沒有搭理他。

什麼手段不手段的,都這會兒了,你好計較這個?

況且,這也是陽謀。

趙叔纔看了看衆人,說道:“這一局是我們輸了,現在就看太上皇想怎麼收尾了。”

衆人表情各異。

怎麼收尾?

之前被那麼欺辱,這口惡氣他肯定要好好出一出。

以太上皇的性格,少不了要拿一些人頭泄憤。

問題是拿誰的頭。

沒人敢開口說破這一點,因爲說破的那個人,必然會被羣起而攻之,成爲第一個被犧牲的人。

這種事兒,只能私下協商。

被放棄的人,可能到死才知道自己被賣了。

接下來就是勾心鬥角時間。

剛剛團結起來不久的理學派,瞬間就分崩離析。

都恨不得對方替自己去死。

於是,這場會議就到此爲止了,大家各懷心事的離開。

看着離去的衆人,陳瑛眼睛裡滿是嘲弄,和太上皇鬥,你們也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惶恐不比這些人少多少。

之前他只是選擇了支持朱元璋,卻並不知道老朱會用什麼手段反擊。

這些天心裡也一直在琢磨,始終不得要領。

現在終於知道了,卻也被嚇到了。

真正的陽謀,而且還是必殺的那種。

不過即便到了此時,包括陳瑛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爲這只是老朱的反擊手段。

大不了殺孔家幾個人,震懾一下其他人。

再殺一些跳的比較厲害的官吏,打壓一下儒家。

他們並不認爲,朱元璋會滅了孔家,更不會認爲他會廢掉理學。

兩日後,孔家家主來到京師,上表請罪。

結果連皇城大門都沒進去,就直接被錦衣衛拿走下了詔獄。

接着,有幾名官員上奏,詢問皇帝準備如何處置此事。

然後這些人也全部被下了詔獄。

看着高坐御座之上,乾綱獨斷施展着雷霆手段的朱元璋,羣臣終於意識到。

洪武依然是那個洪武,之前不過是僞裝罷了。

現在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了。

被洪武大帝支配的恐懼,重新浮上衆人心頭。

朝野盡皆失聲。

平日裡囂張跋扈的紈絝們,都變得老實了起來,秦樓楚館的生意一落千丈。

官吏們皆深居簡出,平日裡最常見的文會,也全部消失。

洛陽陷入了詭異的平靜狀態。

但誰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一週後告狀百姓終於來到洛陽城外,當日去迎接他們的百姓多達七八萬。

這些百姓高聲呼喊,爲他們壯膽。

還有些人大聲給他們出主意,去找某某某官員,他們纔是青天大老爺。

被他們點名的,十個有八個都是理學派大佬。

這些百姓哪見過這種場面,先開始膽怯害怕,很快就感動的熱淚盈眶。

果然是天子腳下,首善之都。

百姓們就是嫉惡如仇啊。

對自己此行也充滿了信心。

不過他們並沒有聽別人的建議,去找什麼大佬。

而是直接來到承天門外,齊刷刷的跪下,雙手高舉《大誥》。

鐘樓之上,陳景恪和朱雄英一人拿着一個望遠鏡,看着下面的人羣。

陳景恪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民心可用啊。”

朱雄英興奮的道:“想必這會兒那些人寢食難安了吧。”

“聽說他們還想着斷尾求生?呵呵……真是天真啊。”

陳景恪說道:“他們想過自己會死,但不會想到朝廷會拋棄孔家和理學。”

“他們已經習慣了,天子要用理學治國,要擡舉孔家收買讀書人。”

“卻不知,時代變了。”

朱雄英漸漸冷靜下來,頷首道:“是的,時代變了。”

“跟不上時代的,必然會被時代的車輪碾碎。”

“你說……有一天大明會不會被時代碾碎?”

陳景恪笑道:“怎麼,看不開想追求萬世不易之王朝啊?”

朱雄英搖搖頭,說道:“怎麼可能,我只是有感而發而已。”

“我記得你很早就說過,沒有萬世不易之法,也沒有萬世不易之王朝。”

“正如人有生老病死,王朝也有興衰交替。”

“人雖然死了,但血脈思想可以傳承下去。”

“王朝雖然滅亡,但它的經驗卻會被後來者學習傳承。”

“我們需要做的,不是幻想着如何萬世不易。”

“而是如何讓國家更加強盛,讓文明更加輝煌燦爛。”

“只要我們做到了,那我們的精神將會永存不滅。”

陳景恪豎起大拇指:“在思想境界上,你已經超越大多數帝王了。”

朱雄英只是淡淡一笑,他對和前代帝王作比較,很不感興趣。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該做的事情。

時代都不一樣,怎麼進行比較?

那不是關公戰秦瓊嗎?

況且,就算要比較。

我要做的,也是未來別人會以我爲標杆,去評價其他帝王。

而不是以其他帝王爲標準,來評價我。

他這會兒也是談興大發,繼續說道:

“王朝更替,對一個朝代來說是壞事,對一個文明來說是一件好事。”

“每個王朝末年,都會積累無數的矛盾,興替就是一個族羣的自我更新。”

“通過這種更替,割除以往的弊端,並在前人的基礎上推陳出新。”

“帶領我們的文明,走向下一個頂峰。”

“所以萬世不易不但無法做到,也不應該做到。”

“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也是那個國家和子民最大的不幸。”

陳景恪真的震驚了,這話竟然是一個太子說出來的?

他確實經常給老朱、朱標、朱雄英他們說,沒有萬世不易的王朝。

也隱隱的提到過,王朝更替對一個文明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

然而畢竟是皇權社會,他不敢說的太直白。

卻不曾想,朱雄英不但領悟到了,還能認同這個道理。

太讓他刮目相看了。

然後就是深深的驕傲,這,就是我徒弟。

可以說,這就是他穿越到明朝,最大的成果,沒有之一。

只有這樣的君主,才能保住變革的成果。

這往往比變革本身更重要。

——

老朱那邊馬上就做出了反應,親自出來詢問了百姓的冤屈。

之後當場表示,一定要嚴懲兇手,還百姓一個公道。

“咱連皇子都能處罰,連駙馬都能殺,更何況是孔家?”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

並通過前排人的嘴巴,快速向後排傳遞,很快在場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的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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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誰起的頭,忽然想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

等人羣安靜下來,老朱給出了具體指示,此事交由三司會審。

併名內閣學士劉斆、趙叔才,親自監督此案辦理。

接着,老朱又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全都是理學派核心力量。

這一下百姓更是歡呼不已。

這些可都是敢於直面皇權的鐵面人物,一定能還大家一個公道的。

與之相反的是,聽到這個命令,劉斆等人皆渾身發抖,有人甚至直接昏厥過去。

還有人試圖告病。

然而老朱很親切的表示:沒關係,好好養病,擔子先兼着,等身體好了再來工作。

而且大明週報爲此事出了加刊。

每個被老朱點名的官吏,都被重點介紹。

講他們是如何據理力爭,要求皇帝懲處皇子和駙馬。

並將他們說過的一些維護禮法的話,重點標註出來。

有些人沒說過類似的話,或者說過但沒有留下痕跡。

沒關係,我們週報的編輯都是一頂一的高手,可以幫你說。

不用感謝我們,同爲文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最關鍵的是,文章首次點明瞭他們另外一重身份,理學派。

是的,以前報紙宣傳,並沒有着重提他們的這個身份。

只說他們幹過的事情。

現在,終於開始揭老底了。

這些人全都是理學派的,這說明什麼?

你以爲是理學派結黨奪權?

那你就太小看理學的諸位賢人了,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理學是大明的禮法標杆,理學大佬都是大明良心的守護者。

他們的行爲,和結黨沒有任何關係,就是志同道合而已。

他們聯合起來守護禮法罷了。

你說皇帝也是明君?對百姓多好多好?減輕了百姓負擔,廢除了無數苛捐雜稅?

可那又怎麼樣?

皇帝也是人,也有私心。

面對親兒子、女婿的錯誤,依然無法公平處理。

只有理學,只有理學大佬們,才能拋棄個人慾望,嚴守禮法底線。

相信,這一次理學和理學大賢們,一樣不會讓天下人失望的。

必然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卷。

可以說,這一期的週報,介紹孔家罪行的版面很小。

百分之九十的篇幅,都用來吹捧理學和理學大賢。

甚至不惜爲此貶低了老朱這個太上皇。

如果是以前,劉斆等人肯定很高興。

但此時此刻,看着手中的報紙,他們只覺得手腳冰涼。

這哪是誇他們,這是想要他們的命啊。

而且他們也終於明白,方孝孺並不是服軟了,而是自始至終就沒有和他們站在一起過。

從頭到尾,人家都是在配合太上皇挖坑。

只可惜,他們明白的太晚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只能硬着頭皮上。

等開始錄口供,這些官吏才知道,孔傢俱體幹了什麼。

倆字,類人。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孔家能幹出來的事情。

簡直刷新了他們對惡的認知。

而且參與人數還如此之衆,大半個孔家都不乾淨。

真要依照律法處置,族誅都不冤。

然而……這是孔家,必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們開始採用春秋筆法,在某些措辭下做文章……

也因此,案件的審理進行的非常緩慢。

五六天過去了,口供都還沒有錄完。

雖然一百多人的口供很多,可三司會審還會缺那點錄口供的人?

但他們只能對外宣佈,事情太大要問仔細一點,所以進展緩慢。

老朱卻一點都不着急,還反過來安慰他們慢慢來。

然而很快這些人自己就扛不住壓力了。

壓力來自於民間。

民間對於這一期的報紙反應很大。

大部分人都很高興,認爲這些人確實是大明的良心啊。

而且百姓們首次知道,原來他們都是理學出身,難怪如此賢良。

也只有理學,纔有這個能力敢於直面皇權啊。

不過也有部分人表示了不滿。

太上皇、皇上、太子,三人愛民如子,惠民政策一條接一條的出。

哪個人沒有受到實惠?

皇帝不忍心處罰自己的兒子和女婿,這是人之常情。

須知虎毒不食子啊。

況且,最後不也是按照律法處置了嗎,還把駙馬殺了。

現在如此貶低他們,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且理學這行爲,怎麼看都像是在結黨奪權。

這分明就是一羣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啊。

這些人自然受到了大家的批判,認爲他們太陰暗了。

雙方吵來吵去,卻奇怪的達成了一致意見:

且等孔家這件案子,如果他們能公平審理,就說明這些人是君子。

如果他們包庇,那就是僞君子。

輿論發展到現在,明白人都知道,必然是有朝廷在引導。

然而還是那句話,沒有絲毫反駁的辦法。

真正讓理學派感到絕望的,是新一期的大明週報再次發行。

這一期前半部分介紹了這件案子的進展。

並且將幾個最惡劣最非人的罪行,詳細的公佈了出來。

這些文章的操刀人正是楊士奇。

之前他就編寫過洪武大案集,對這方面可謂是最爲擅長。

將案件寫的代入感十足,讓人看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孔家族誅。

接下來第二部分,介紹了案件的進展。

一個字,慢。

但文章也爲大家辯解了。

慢是因爲案件複雜,他們想搞清楚,所以才慢的。

不是某些人揣測的想拖延時間,包庇罪犯之類的。

然後文章順勢就轉到了第三部分。

講了關於理學和理學賢才的爭議。

說什麼,有人認爲理學賢良們是沽名釣譽之輩云云。

這純粹是胡扯。

雖然他們都是理學派,看起來很像結黨營私。

但大家要相信他們的操守云云。

然後又將這些人的事蹟,和他們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學過新聞學的都知道,當你不停重複一件事情的時候,確實能加深印象,但也會引起反感。

怎麼着?你們這些理學大佬,除了逼迫皇帝出發皇子駙馬,就沒有幹過別的實事兒了是吧?

就這麼點事兒,天天吹有意思嗎?

趕緊把孔家的案子給審出來行不行?

最致命的還是,被報紙引導着,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

理學派這些賢良,除了逼迫皇帝處置皇子殺駙馬,貌似確實沒幹過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事情。

各種惠民政策,那是太上皇、皇上、太子和陳伴讀他們搞出來的。

理學派最多就是執行者而已。

也就是說……

一旦人們開始懷疑,越來越多的疑點就出現了。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質疑,這些人抱團逼迫皇帝,真的是爲了禮法嗎?

在這種輿論氛圍下,整個理學派都意識到情況不妙。

但直到現在,他們依然不認爲朱元璋要廢了理學。

只是以爲老朱單純在報復他們。

於是,理學派內部順理成章的開始了大分裂。

當初的事兒我們沒參與,和我們沒關係。

我們是被誰誰誰拖下水的,他纔是首犯。

因爲內部分裂,關於孔家案件的審問也開始頻繁出現問題。

比如同一個人的口供,出現兩種論調等等。

老朱的態度也開始強硬,質問他們是怎麼辦案的。

然後最新一期的報紙,也將這些疏漏全部都寫了出來。

但報紙依然再爲他們辯護,是民間的非議給了他們壓力,纔會出現的失誤。

你們能不能不要在詆譭這些賢良們了。

然而,越是如此,懷疑的人就越多。

大家都迫切的需要一個真正的答案。

還有就是關於孔家的,大家很想知道,孔家到底犯下了多大的罪。

傳聞中那些類人行爲,到底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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