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石桌前相對而坐。
“寧前輩,聽說你並沒有迴歸永夜城?”
“老夫這些年閒雲野鶴慣了,已經不大想回去了。再說了,永夜城有老城主在,用不着我操心。”
“既然寧前輩不願意迴歸永夜城,不如加入我無雙城如何?”樑言呵呵笑道。
“好小子,總算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寧不歸瞧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可就惦記着老夫,當年幫你鎮守南垂,如今又想把我綁在無雙城?告訴你,門都沒有!”
“前輩息怒。”
樑言笑道:“我肯定不會讓前輩白忙啊,這百年的時間,我已經在無雙城籌備了大量資源,相信對前輩成聖有一定的幫助。”
寧不歸聽後,哼了一聲:“成聖之事,虛無縹緲,誰知道你的那些資源能不能用上?”
樑言沉吟了片刻,緩緩道:“這樣吧,我只需前輩輔佐伍慈兩百年,兩百年後,倘若前輩未能成聖,那便去留隨意。但若前輩成功走出這一步,還請看在我們的交情上,繼續留在無雙城坐鎮。”
“兩百年,這時間可不短啊……”
寧不歸喃喃自語了一聲,坐在木椅上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他忽然輕輕嘆道:“也罷,老夫就再上一回你的賊船!倘若我真能在無雙城成聖,必將護佑此城。”
樑言聽後,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有寧前輩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現如今,放眼整個南極仙洲,唯一有希望成聖的人就是寧前輩了,希望寧前輩能夠走出這最後一步。”
“未來如何,誰又說得準呢?”
寧不歸打了個哈欠,又變回了之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老夫最後再清閒幾日,你去忙你的吧。”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樑言微微一笑,起身向他告辭。
……
成功拉攏了寧不歸,讓樑言的心情舒暢了不少。
如今的無雙城,內有伍慈、丹陽生、寧不歸三位亞聖扛起大旗,外有蕭崑崙這樣的聖人作爲強援,就算自己離開,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更何況,九聖屠魔之後,南極仙洲的局勢基本穩定,百年來沒有任何爭端,無雙城的利益也得到了保證。
如今一片和平,是時候離開了……
樑言回到城內,在洞府中召集了七位弟子。
熊月兒、李希然等人陸續到來,見了樑言,都有些疑惑。
“師尊,怎麼深夜把我們召集到這裡?”
“把東西收拾好,跟爲師走了。”樑言淡淡道。
“走?去哪?”衆弟子們更加疑惑了。
“離開南極仙洲,去往東韻靈州。”樑言臉色平靜道。
“啊?!”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師尊,你可是一城之主啊,爲什麼要去東韻靈州呢?”白清若斟酌着問道。
“因爲南極仙洲只有數十萬年的歷史,劍道傳承早已斷絕,想要在劍道之路上更進一步,就必須離開這裡。”樑言耐着性子解釋道。
聽了他的一番話,衆弟子若有所思,一時間沉默不語。
樑言環顧衆人,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瞞你們,此去東韻靈州,歸期不知何時。你們不少人心中還有牽掛,所以爲師也不勉強,願意隨我渡海者可至近前來。”
此言一出,衆弟子面面相覷。
片刻後,熊月兒第一個響應。
她本是南垂小島上的一頭熊妖,無牽無掛,是樑言帶她踏上了修道之路,所以跟定了樑言。
在她之後,洛天翔、李墨白、冷狂生也走了過來。
洛天翔原本是一名礦奴,時逢亂世,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所以無牽無掛。
至於李墨白和冷狂生,他們自從跟隨樑言修煉以來,每隔三年都會回家一趟。可惜,他們的父母都沒有靈根,早在五十年前,李嚴和冷虎已經相繼去世。
從那以後,李墨白和冷狂生都沒了牽掛,跟在樑言身旁潛心修煉……
頃刻之間,已經有四人站在樑言身旁,只剩下李希然、白清若、古行雲這三人還有些猶豫。
“你們如何打算?”樑言輕聲問道。
李希然猶豫了一會,沉聲道:“師尊,我肯定是會跟你走的,但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是啊……”
白清若、古行雲也開口道:“我們想花點時間,做個最後的告別。”
樑言聽後,沉吟了片刻,微微點頭道:“也是……爲師有點不近人情了,這樣吧,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妥善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一個月後,爲師會在這裡等你們一晚,到時候無論來與不來,爲師都要離開這裡了。”
“多謝師尊!”
…………
十天之後,白玉城外,一個傳送法陣忽然亮起霞光。
一位道袍少女默默走出。
她擡頭看向遠處,只見一座城池,白玉爲牆,琉璃作瓦,四周雲遮霧繞,彷彿仙境之城。
這麼多年過來,白玉城並沒有多少變化,還和她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此番故地重遊,讓李希然感慨萬千,淚水溼潤了眼眶,忍不住跨前一步。
“到這裡就好了。”
半空中,一個聲音悠悠響起。
很快,一名紫袍男子出現在山坡上。
此人身材高大,膚色卻蒼白,沒有半點血色,看起來彷彿一頭老僵……
“會長……”
李希然轉頭看來,眼神酸楚。
“唉!”
未聞香輕輕一嘆。
他是看着李希然長大的,感情極深,見不得此女落淚。
“你父親他……也是爲了你好,再往前走,可就對你不利了。”
“我知道。”
李希然點了點頭,悠悠道:“我以前也恨過他,但現在能理解他,父親在暗中爲我做了許多,只是我不懂事罷了……”
“你能這麼想,他應該會開心的。”未聞香笑道。
李希然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道:“我馬上就要走了,能不能再見他一面?”
“不行。”未聞香搖了搖頭:“他的性子你應該知道,但凡是有可能傷到你的事情,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會做的。”
“那我這次走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李希然喃喃道。
未聞香笑道:“你父親早已知曉,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天高海闊,將來你的成就未必會在他之下。到那時……或許便是你們父女團聚的日子。”
李希然聽後,愣了一下。
她雖然一心修煉,但從未想過這麼遠的事情,也沒訂過如此高的目標。
直到此時此刻,她忽然有一種頓悟的感覺。
“會長……如果將來有一日,我能突破成聖,是不是就能與父親相見了?”
未聞香沒有回答,但他的笑容已經給出了答案。
“明白了。”
李希然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而堅定。
她手中劍氣涌動,揮手斬下一縷髮絲,綁在白玉城附近的一棵古樹上。
“今斷髮以明志,不成聖,誓不回。”
…………
距離無雙城大約八十萬裡左右,有一山谷,此前是九大門派之一黃泉宮的地盤。
可惜,黃泉宮沒有挺過百年前的那場浩劫,在大戰中徹底覆滅。
到如今,這裡已經改名,成爲“靈蛇谷”。
谷內,清一色的女修穿梭往來,容貌、資質都屬上佳。
“聖女回來了!”
忽聽一聲驚喜的歡呼,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靈蛇谷。
無數女修從洞府中飛出,五顏六色的遁光接連亮起,很快就聚集到了靈蛇谷的谷口。
只見一名白衣女子從谷外走來,臉上洋溢着笑容。
“聖女!”
靈蛇谷的女修無不眼含熱淚,有些人甚至跪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白清若忽然有些傷感,嘆道:“大家都起來吧,清若雖是聖女,卻沒有爲靈蛇谷做什麼貢獻,不配你們行這樣的大禮。”
“聖女何出此言?”
一名綠衣少女激動道:“聖女不僅在浩劫中保住了我們靈蛇谷,還把我們遷移到無雙域來,到了這裡,至少沒有人敢欺負我們……聖女爲我們做了這麼多,我們卻沒有什麼可以報答聖女,常常爲此而自責。”
“是啊……”其她人也道:“我們向聖女行禮,都是發自內心的,至少讓我們表達自己的心意吧。”
白清若聽後,心情更加沉重。
過了片刻,她輕輕嘆道:“其實,我今天是來和各位姐妹辭行的……”
“聖女要離開了?”
“去哪,地方遠嗎?能不能帶上我啊?”
……
靈蛇谷隱世多年,谷內不乏天真爛漫的女修,都以爲白清若只是出趟遠門。
只有一些年紀較大並且閱歷不淺的女修,才能看出她眼中的傷感。
“聖女,你是不是要去很遠的地方?”一名宮裝美婦蹙眉問道。
“嗯。”白清若點了點頭。
“那……還回來嗎?”美婦又問道。
這一次,白清若沒有回答,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慢慢的,靈蛇谷內的女修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名黃衣女童走了過來,七八歲的年紀,卻生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她拉着白清若的手,用稚嫩的語氣問道:“聖女姐姐,你要拋下我們麼?”
“我……”白清若無法回答。
“傻孩子。”
那宮裝美婦走了過來,摸着黃衣女童的額頭,笑道:“聖女姐姐不是要拋下我們,她是去追尋更高的山峰,等到聖女姐姐天下無敵的時候,就會回來保護我們了。”
“原來是這樣!”
黃衣女童破涕爲笑:“聖女姐姐是最厲害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等姐姐天下無敵的時候,帶萍兒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白清若的眼角有淚花閃動。
她蹲了下來,和黃衣女童拉勾,用認真的語氣說道:“姐姐答應你,等我修煉有成之後,一定帶你去看更廣闊的世界,不只是南極仙洲……”
“嗯!”
黃衣女童臉色興奮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白清若和靈蛇谷的女修交談了許久,衆女都對她依依不捨。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黃昏。
白清若知道自己必須離開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動搖決心……
她的目光看向了莫嫣。
這位曾經的侍女,當初跟自己一同來到無雙城,在這裡渡過了漫長的歲月,如今也有通玄初期的修爲了。
“莫嫣,我走之後,靈蛇谷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放心吧。”莫嫣笑道:“我現在已經是碧海宮的執事了,半年前還拜了寧霞爲師,只要是在無雙域內,沒有人敢染指靈蛇谷。”
“好。”
白清若點了點頭,露出欣慰之色。
她環顧四周,最後看了一眼靈蛇谷的姐妹們,隨後閉上雙眼,手中法訣一掐。
只見一道白色遁光破空而去,在遠離山谷的方向上漸行漸遠……
…………
南極仙洲某地,高空之中,一隻大龜在雲層中穿行。
自從九聖屠魔過後,鈞天城已經被世人所知,再也不用隱藏,就這麼漂浮在半空之中。
由於當年那一戰的情分,即便城中沒有聖人,九聖也默許它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穿梭。
如今的鈞天城更像是一處世外桃源,獨立於四山六城之外。
不過,“鈞天”性子散漫,自由自在,有時一日千里,有時又懸停不動。
就連神農扈都不知道它第二天會走哪個方向,久而久之,也就懶得關心,由它去了。
神農山,清陽峰峰頂。
古行雲靜靜地站在一座墓碑前。
那墓碑沒有名字,但有一柄薄如柳葉的飛劍插在墓前。
“箐箐……”
古行雲已經在這裡站了三天三夜。
他把自己離開琅嬛大陸之後的所見所聞,都在墓碑前娓娓道來……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看着插在地上的柳葉飛劍,古行雲忽然有些恍惚,思緒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半晌之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箐箐,你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惜,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美好。這次南北之戰,到處都是爾虞我詐,屍山遍野,血流成河……”
“還好,有師尊,有九聖,有令狐柏這樣的人物,否則億萬生靈都化爲飛灰了。”
古行雲一邊說,一邊撫摸着眼前的無字墓碑。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你還在陪着我,對嗎?”
“放心吧,我沒有忘記那個約定……我會帶你一起去看更廣闊的世界,一起探索劍道的極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