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時知道我是劉軒的?”玄璃手臂僵硬的攬着安心,問的分外艱難。
“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熟悉。”安心自嘲一笑,停住了哭泣,淡淡的道,“讓我確認你是劉軒之時是在玄族,你還記得我親手打造的問情麼?”
玄璃一怔,繼而恍然大悟,那日安心拿出問情,他隨口說了一句,‘垃圾鐵匠鋪打造出來的東西就是上不得檯面’,當時這句話盤亙在他心底,幾乎是沒有思索就脫口而出。
那時的他並沒有在山村中的記憶,也就是從那刻起,他隱隱覺察到他和安心是有一段糾葛的。
“我打造問情時連孃親都瞞過了。”安心擡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從玄璃懷裡退出來,聲音平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安心?”頓了頓,她清涼的眸光一寸寸的掠過凌素素,安連城,安沐塵,最後是玉華,在玉華清淡不染塵埃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移開目光,看着玄璃,“不止是你,在場的最起碼有一半人知道這個秘密,枉我自以爲是的瞞過了許多人,到頭來,卻生活在這樣一個無數人用無數謊言編織的陷阱裡。”
“我從未騙過你。”玄璃握着安心的手不鬆開,死死的盯着她寂淡的眸光,一字一句的道,“在你離開後,我便對自己施用了玄族的禁術,除非有朝一日玄力大成,否則我終生不會想起在山村裡的那段日子,玄力大成何其困難,我清楚的知道,若我不將玄力修煉到已臻化境,無法也無能護你一生一世。”
“玄族…”四大護法突然齊齊大驚失色,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玄璃和玄凌。
玄璃對四人的失態視而不見,依舊看着面無表情的安心,字字句句都帶着莫大的決心,“你可知,在五歲那年,是玉華和素姨聯合安連城一起施的輪迴海的禁術,將你從那個時空強行的召喚過來,但是那時我還不是玄族的少主,即使知道他們在欺騙你,我也沒有能力阻止,所以在安連城帶你回京的時候,我拼盡全力封印了記憶,就是爲了等我玄力大成的那一日,能萬無一失的帶你脫離這個外表繁華似錦內裡卻盡是猜疑的陷阱裡。”
玄璃話落,滿席皆驚,安心靜靜的聽着,摘星樓下廝殺聲依然震耳欲聾,她腦中有片刻的暈眩,有那麼一瞬間,她心中,腦中,一片空白,眼前是刺目的白,她似乎看不到任何人,眼神掠過陣陣恍惚。
“玉華這一局棋,以天下爲棋盤,他就是那執棋的手,一盤棋開棋,需要打出頭陣的棋子,這顆棋子不好尋,東凌的國師算出了這屆的鳳星不在這片土地上,他便將你強行的從那個時空拘禁過來,讓你替代原來的安心,從你五歲的那刻起,這局棋就開始了它運行的軌跡。”玄璃眸光一錯不錯的看着安心,平淡的聲音夾雜着滔天的怒火,“我親眼見到了你降落異世的情形,你之所以想不起原來安心的記憶,是因爲玉華廢除了她五歲之前的過往,你何等的聰慧,若有了那些往事,你定可以從中找到蛛絲馬跡,從而看到他們的狼子野心。”
夜梟聽到這裡,一雙桃花目怒氣氾濫,死死的瞪着玉華,大手緊握成拳,手骨泛出青白的光芒,可想而知他心中已然盛怒。
安心腳步踉蹌了一下,幾乎要栽倒在地,玄璃扶住她的身子,將她帶入懷裡。
“我玄力大成之際,有了以前的一些記憶,但是不全,我順着記憶找到了山村,在那裡我突破了玄力最高一層,然後想起了所有,包括玉華的圖謀,素姨和安連城的謀算,還有你的…被困囹圄。”玄璃薄脣抿脣,無半點的血色,“所以我出關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壞了玄凌的大婚,解除了他被你封鎖的記憶,待我將前因後果一一倒出來時,他臉上的表情跟你如今差不多,他看重父主,連帶着看重玄族,若不是知曉當中的緣故,他爲何袖手旁觀的看着我將父主挾制而無動於衷?因爲我們清楚,不將玄族控制在手裡,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掉落懸崖,無法營救。”
一直未開口的玄凌沉聲道,“安心,我竟不知,原來你纔是那個最苦的人,天下芸芸衆生,有衣不蔽體的乞兒,有苟延殘喘的流浪人,有花樓賣笑的妓子,更甚者,踩着親生兄弟往上爬的帝王,他們都苦,都累,都在生死存亡的邊緣來回的掙扎,但世間大苦,比之你,不及一半。”
“你這是在同情我麼?”安心閉上了眼睛,眉眼疲憊,透着一股荒涼的死寂,她突然很想笑,曾幾何時,她以爲上蒼對她不薄,前世欠她的親情友情愛情在今生一併的給了她,原來眼前的美好,只不過是井中月,水中花,隨風流逝。
老天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她沉溺被柔情織住的網中,寸步難行,她卻尤不自知,心甘情願的陷在裹着蜜糖的毒藥裡。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矯情的話,幸福好短暫,還長着翅膀會飛,一眨眼的功夫,它就飛走了。
“我不是同情你。”玄凌聲音低啞的道,“我只是心疼。”
“心疼我被三個我最愛的人欺騙卻甘之如飴?心疼我不顧一切奔赴的婚姻卻是個陷阱?心疼我自以爲抓住了幸福其實只是一片虛無?心疼我所看所想所愛所珍惜的都是一場夢境?”安心嘴角翹起一個很小的弧度,眼中的神色卻是一望無際的隆冬黑夜,寂滅荒涼,“聽起來是很慘,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很可憐。”
“安心,聽我說。”玄璃看着安心不帶一絲波動的小臉,那雙往日靈動的大眼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如一具行屍走肉,身體還在,但靈魂早已不翼而飛了,心裡驚慌的情緒在瞬間佔滿了他全部的思想,他扶住安心的肩膀,認真的看着她黑洞洞的雙眼,“你還有我,正如你所說,就算是全天下負了你我也不會捨得傷你一根毫髮,我依舊是那個小時候跟隨你每一步的劉軒,對你不離不棄,哪怕你不喜我,我也心甘情願的守在你身邊,一輩子!”
安心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暗影的翳。
“你忘了你以前跟我說過什麼了?”玄璃吼道,“一個男人而已,不足以成爲你的心魔,玉華又怎樣,你愛他又怎樣,只要你跟我離開,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忘卻前塵往事,後半生,你都不會再想起他,他對於你來說,就只會是一個陌生人。”
“好。”安心沉默了半響,點點頭,聲音微不可聞,“我跟你走。”
玄璃臉上閃過一絲喜色,看了玄凌一眼。
“安郡王。”玄凌目光轉向安沐塵。
安沐塵被這一聲拉回思緒,看着被玄璃攬在懷裡靜默不語的安心,眸光溢出一抹沉痛,他點點頭。
安心擡手扯下了滿頭的珠翠,高聳的雲鬢垂落,三千髮絲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痕跡,悠悠披在肩頭。
“有那麼一刻,我是你的妻子。”安心黑幽幽的眸子凝視着玉華,一眨不眨,聲音如一潭死水,“也算是圓了我兩世的一個夢,夢醒了,也到了該面對現實的時刻。”
“今日你我結髮夫妻。”安心又道,“斬斷這縷結髮之情,我們便從此相望不相親。”話音未落,她伸手揮斷了流瀉在胸前的一縷髮絲。
柔軟的髮絲打了個轉,似一片羽毛,晃晃蕩蕩的落在地上。
玉華看着她微微翹起的嘴角,眼中有某些情緒剎那決堤,他上前一步,眸光深邃似海的道,“結髮之情豈是一縷髮絲就能斬斷的?安心,你已是我的妻,你明明可以在禮成之前阻止這場婚禮,可是你卻放任三拜完成,你內心深處是想與我白頭偕老的,是不是?”
最後三個字,帶着濃濃的乞求,安心衣袖內的手輕輕的縮了縮,她轉開視線,淡淡的道,“沒錯,在玄璃沒現身之前,我的確打定主意要和你長相廝守,但我知道這是一場幻境,情景再美,也是假象,終有一日會被打破,就算今日圓滿大婚,日後我們還是會走到眼下的局面,早幾日,晚幾日有什麼區別?做你一刻的妻子,做你幾月的妻子,又有什麼分別?這個夢,總歸是要醒的,我全了自己心底的一個執念,已經別無所求,再見,你我便是路人。”
“兩個時辰前,你對我說永遠不會離棄,誓言猶如在耳,安心,你不是出爾反爾的人。”玉華臉色微微籠罩了一層霜色,薄脣緊抿,似乎在竭力壓抑着什麼。
“我也說過,若你有一日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兒,我以前承諾過的全部都不作數。”安心沉靜的語氣帶着一股生無可戀的味道。
玄璃敏感的覺察到了,攬着她腰肢的手一緊。
“放心,我不會死。”安心轉頭看向玄璃,微微一笑,“若沒有那些苦不堪言的記憶,等於重回一世,現在的安心或許生無可戀,但以後的安心一定會好好活着,爲自己,不爲別人。”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玉華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看着安心,每個字都重若千斤,“這輩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活着你只能站在我身邊,死了奈何橋上你也只會和我一起走過。”
“玉華,今日本少主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輪迴海又如何,千年前的輪迴海不過是玄族的分支,如今以爲有了和玄族一較高下的本事,就有膽子反抗玄族了麼?”玄璃神色冷靜的說出一個事實,“若她不願意跟我走,我不強留,但她已然被你傷的遍體鱗傷,本少主就算拼着輪迴海和玄族兩敗俱傷,也要安然無恙的帶她走!你攔不住我!”
“不試試如何知道?”玉華眸光有瞬間的破碎,如一塊上好的琉璃,裂出細細密密的縫,成千上萬的豁口往外灌着寒風,冰寒刺骨,“就算是下半生我和她相互折磨,不死不休,我也認了,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玄璃冷哼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方印璽,沉聲道,“玄族始祖傳承的印璽在此,玉華,你可以不聽命,但輪迴海上上下下的人見到此物若還敢阻攔本少主,會下十八層地獄,受烈火焚身,永世不得輪迴之苦!”
四大護法和神女在玄璃掏出印璽的瞬間,齊齊跪倒在地,對着印璽恭敬而拜。
“輪迴海早在千年前就脫離了玄族,如今已是獨立的存在。”玉華看着玄璃手中那方墨黑古樸的印璽,聲音平淡無波,“玄璃少主現在拿出這個東西,不覺得多此一舉麼?”
玄璃剛要說話,安心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既然闖進來了,那我們自然能平安出去,就別浪費時間了,我不想呆在這裡了。”
玄璃點點頭,將印璽揣回懷裡。
安心轉眸看向玉華,一雙眸子淡的沒有半分顏色,不起漣漪,死水般的平靜,“這局棋,我是最先動的那顆棋子,運行的軌道也拉開了帷幕,以後棋勢的走向,有沒有我都沒什麼太大的差別了,你籌謀多年,佈置多年,我這顆棋子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玉華,這場用無數謊言編織的夢境,我醒了,也不得不醒,你也該是時候醒過來了。”
“這不是夢。”玉華壓抑着情緒道,“ 那些過往,那些親密,那些彼此許諾的誓言,如何醒的過來,安心,若你信我,該不會懷疑我對你的情意。”
安心默然了片刻,突然道,“玉華,你放了我,好不好。”
這句話似乎帶着直擊心扉的力量,玉華腳步踉蹌了幾下,眸光夾雜着痛苦和不可置信之色,她叫他放了她?
“我受不住了。”安心忽然伸手捂住臉,不想讓旁人看到她脆弱的情緒,“我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外表強大但內心容易受到傷害的女人,你們聯起手來將我最引以爲傲的東西擊的粉碎,不給我留一絲的餘地,你非要將我逼落懸崖你才肯罷休麼?放我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不想見,就當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你有你的千秋霸業要謀劃,我有我的心如止水要生活,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前那些過往,不過是僞裝出的表象,世人皆知玉世子如高山仰止,被天下人推崇,其實你私底下並不是展現在表面的那樣,你想要的東西太多,這大好天下,這錦繡河山,這九州一統,盡在你掌握中,這樣一個我,只是推動這局勢的導火索而已,導火索已燃,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們之間,何止隔了一道鴻溝,簡直就是楚河漢界,生來沒有交集的人強行在一起,有朝一日我會後悔,你也會後悔。”她難得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字字泣血,聲淚俱下,頓了頓,她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所以,放我走,不要再見,你走你走的康莊大道,我過我的獨木小橋。”
玉華慘然一笑,在外人面前,他向來溫潤如玉,喜怒不形於色,可當着這許多雙眼睛,他雅緻風華的玉顏流露出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情緒。
摘星樓上的人神色或多或少的都變幻了一番。
安心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還想愛他,哪怕自己愛他愛的如此辛苦,她依舊心如蜜糖。
“這天下,我要,你,我也要。”露出的慘笑不過是轉瞬即逝,玉華恢復了一貫的從容鎮定,他生來就是如此霸道,毫不掩飾的性子,玉王府世子的溫和疏離只是他故意營造出來的假象,與安心情意綿綿時的互訴衷腸也是做戲。
這是玉華第一次,坦然自若的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安心睜開眼睛,看着玉華,心神搖曳,世人皆知玉世子爲家爲國,仁之大義,她以爲她看透了玉華隱藏的本質,原來卻只是比其他人更接近了他一些而已。
他不是天下人眼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玉世子,也不是她眼中的只和她兩情繾綣的癡心男子,他是玉華,也許,他也不是玉華。
“不裝了?”在一片震撼的眼神中,玄璃神情平和,似乎還帶了一絲譏諷,“天下百姓推崇你,認爲你身處雲端遙不可及,她喜歡你,認爲你是她一個人的玉華,卻不想,扒開了一層僞裝,你還藏了更多,玉華,你心思如此深,矇騙了天下人,連她也騙過了,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玉華目光不離安心蒼白的小臉,聞言,他撣了撣大紅錦袍上的褶皺,隨意的動作在他手下做出來,如行雲流水般的順暢自然,丰姿天成,傾世傲骨。
“玄璃少主明知道本少主的身份,卻故意秘而不宣,是不忍心麼?”玉華雲淡風輕的道,脣畔浮出一抹微微的笑意。
“我有何不忍心的?”玄璃抿了抿嘴,倏地一咬牙,轉眸看向安心,“他是楚奕,西楚的大皇子,那個出生後就早夭的皇子,他和真正的玉華同年同月同日生,玉華早在第一次來到輪迴海的時候就死了,楚奕代替了玉華。”
一席話落,四周皆寂,除了摘星樓下響起的連綿不絕的廝殺聲,樓頂一片死寂,無人說話。
“我知道的。”良久,安心率先打破沉寂。
“你知道?”玄璃一驚,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玉華眸底掠過一絲訝然。
“玉婉婉曾經跟我說了很多玉華的事兒,在他去輪迴海之前發生過的事蹟,玉婉婉幾乎說的一字不漏。”安心面無表情的道,“玉華,不對,楚奕縱使在我面前一直帶着面具,但有些天性還是會不經意的表現出來,如玉華喜歡玉蘭,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而楚奕,卻對玉蘭恨之入骨,他大概是不喜歡玉蘭的,卻爲了演好這場戲,迫不得已的天天薰着玉蘭香,還要裝出一副對玉蘭愛不釋手的模樣,日積月累,原來的不喜也漸漸演變爲厭惡。”
“通過玉婉婉訴說的那些小細節中,我發現楚奕與玉華在很多地方都重合不起來。”安心又道,聲音很輕,“個性也許會改變,但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習性是鐫刻在骨子裡的,無法磨滅。”
“所以,我猜到了他不是玉王府的世子,但具體的身份我不想探究。”安心看着玉華,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淡的讓人發涼,“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西楚那個早夭的大皇子,楚奕。”
楚奕勾了勾脣,“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叫我玉華。”
“那只是一個名稱罷了。”安心神色淡漠的轉開視線,“玉華也好,楚奕也罷,雲煙終會消逝。”
“你要離我而去?”楚奕清潤的鳳眸眯了眯,語氣一如既往的幽深,“你對你,勢在必得。”
“呵…”安心悽然一笑,苦澀着道,“命裡無需莫強求,這句話我勸過玄璃,勸過凌亦痕,勸過樂芷菡,如今要用來勸你了麼?”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手。”楚奕薄薄的脣角勾起,眉眼染上一抹睥睨天下的狂傲,那種不將任何人都放在眼裡的傲,不止是安心,摘星樓上所有人的都是第一次見到。
“今日你留不住我。”安心垂眸遮住了眸內的神色,淡聲道,“我知道整個輪迴海都聽令於你,但既然千年前輪迴海和玄族是一家,但玄璃手中的印璽依然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如果他沒有闖進來,一切自然另當別論,但就眼下的情勢,我們是走定了。”
“你說錯了,今日我不會攔你。”楚奕輕輕一笑,聲音如往常一般,溫柔似水,“這個天下,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待我一統山河,安心,我會另外佈置一個比今天更加盛大的婚禮來迎娶你。”
“癡心妄想。”玄璃輕叱了一聲,斜睨了他一眼,“你要這天下儘管去奪,但我會守好她,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你失去了便再也收不回來。”
“拭目以待。”楚奕不以爲意,看着安心,篤定的道,“三個月,最多三個月,你一定會重新回到我身邊,安心,你若是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沒有必要。”安心臉色冷漠的道,話落,她看向一身暴怒之氣的夜梟,“你可跟我走?”
夜梟冷眸瞥了楚奕一眼,點點頭。
“走。”玄璃目光沉沉的吐出一個字,拉住安心的手,掃了安沐塵和玄凌一眼。
兩人立即會意。
安心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楚奕,這個男人,印在她骨血裡,也許很難拔除,但事在人爲,若她真鐵了心要忘記他,也不是不無可能。
安心,玄璃,玄凌,安沐塵和夜梟五人飄身而起,足尖落在從樓頂懸在地面的紅綢上,衣袂飄飄,身形如煙。
楚奕看着那抹紅色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手指蜷了蜷,指甲劃過手心,有稀薄的痛楚。
從頭到尾沉默不語的凌素素再也忍不住,淚水涓涌,泣不成聲。
安連城臉色晦暗,整個人縈繞着一股灰沉的氣息,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他們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安心。
“少主?”跪在地上的四護法試探着出聲。
楚奕嗯了一聲,聲音若有似無。
“大婚…”大長老戰戰兢兢的道。
“取消!”玉華靜默片刻,淡淡道。
四護法齊齊嘆了一聲,今日實在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好端端一場舉世矚目的婚禮竟然是一場鬧劇。
還有玄族的介入,玉華的身份,莫名其妙的席捲而至,另他們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來人,將神女關入暗房,沒有本少主的命令,誰也不準探望。”楚奕目光眺望着安心離去的方向,許久,他餘光掃見神女眼中的喜色,臉色一沉。
“少主!”四護法驚呼一聲。
“少主就算掌管整個輪迴海上下,也不能無緣無故的把我關入暗室。”神女頓時花容失色,極力剋制着身體的顫抖,色厲內荏的道,“我是輪迴海的神女,地位不次於少主,少主沒有資格對我任意處置。”
“和玄璃合夥出賣輪迴海算不算罪過?私通外人打開輪迴海的陣法算不算大罪?”楚奕面色隱隱帶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若不是神女揹着他動了手腳,這場大婚如何會出現差錯。
神女俏臉一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無法狡辯,因爲楚奕說的這些,乃是實情。
四護法想爲神女求情,但一想到少主雷厲風行的手段,頓時齊齊噤了聲,這些年,他們四護法和神女空有其位,卻無半點實際的權利。
莫說少主因神女的罪過要懲治她,就算他要毀了輪迴海他們也無能爲力。
事到臨頭,他們只能期盼少主對輪迴海存了一絲的眷念,不會對全島嶼的人置之不顧。
從暗處飄出了幾道身影,挾制住臉孔雪白的神女,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你可後悔了?”雲輕眼中有一種扼腕的嘆息,身在局中,難免當局者迷,早知楚奕如此動機,他當初怎麼也要放手一搏。
“本少主何曾後悔過?”楚奕臉色沉靜的可怕,“這一局天下之棋,我佈置了十多年,安心的出現是必然,她是最關鍵的一步,沒有她爲先鋒,後面的一切都運轉不起來,所以,我不後悔。”
“擁有了江山,失了她。”雲輕嘲諷一笑,“這就是你想要的?”
“江山我要,她我也要。”楚奕斬釘截鐵的道,“她捨不得我,我也放不下她,有的人,註定是夫妻,她跑的再遠,最終的歸屬地依然在我這裡。”
“你說的肯定,其實你自己也沒有把握是不是?”雲輕定定的看着楚奕,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她愛的狂烈,恨的也直接,即使明知道你對她有所圖謀她卻仍然要嫁給你,可見是抱了飛蛾撲火的決心,但如今她也狠下心腸離去,這代表什麼,你很清楚。”
楚奕信誓旦旦的神色有一瞬的鬆動,轉眼就回覆成波瀾不驚的模樣,彷彿剛纔眼眸中涌出的受傷只是幻覺,他淡淡一笑,“正因爲她愛的狂熱,所以她才捨不得丟下我。”
“楚奕,原來這纔是真正的你,什麼溫潤如玉的天下第一公子,什麼爲東凌皇室馬首是瞻的玉世子,都是你幻化出來的。”雲輕眼底隱了一絲譏笑,溫和的嗓音破天荒的帶了一絲憤怒,“連她對你的感情你都能毫不猶豫的拿出來利用,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的?”
“你不懂。”楚奕搖搖頭,“她原不在我的算計中,她跳脫出了棋盤,不受控制,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淪陷卻無可奈何,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剩下的發展,已非我能阻止,即使我後悔也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不後悔。”
雲輕失了聲,從玄璃和安心的話語中,他隱約窺探了這局棋的冰山一角,安心在他手中,最開始是一枚棋子,但隨着時光荏苒,執棋的手愛上了這顆棋子。
這就是最大的變數,人心是最無法控制的,強大如楚奕,也沒辦法阻止自己身心的淪陷。
等他愛上安心時,一切他安排的東西已經移到了設定好的軌道上,就算他想撤回,也是悔之晚矣。
時光不能倒流,發生的事兒也不能完全撫平痕跡,楚奕縱使天縱奇才,面對這無解的難題時,也只能被困囹圄。
“這大概是我命定的劫數。”楚奕收回注視遠方的目光,一雙眸子滿滿的都是苦澀,“躲不開,就只有抓住。”
“你可知,今日的錯過有可能是一輩子的兩不相見?”雲輕沉聲道。
楚奕沒說話,嘴角掛着的那一絲苦笑漸漸漾開,湮沒了他所有的情緒,他掃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凌素素和安連城,聲音很輕,“多謝皇叔。”
這一聲皇叔,讓本就受驚過度的雲輕再次一震,他難以置信的看着安連城,皇叔?那安心?是楚奕的妹妹?
“我不過是皇兄的結義兄弟,當不起大皇子的多謝。”安連城身子癱軟的坐在椅子上,俊逸的臉顯出透明的蒼白,似乎在頃刻間被抽掉了全部的精氣神,整個人顯得十分頹敗無力。
雲輕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被最在意的三個人聯合欺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突然覺得心狠痛,像是有一把鈍刀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尖,痛徹心扉。
“紅綢不必撤了。”楚奕冷聲吩咐道,“如果下雨被染溼,就重新換一批。”
四護法一怔,齊齊應‘是’。
楚逸不再開口,目光投放在遠處,那裡有一艘船,即使隔了如此遠的距離,他似乎看到了一身嫁衣的安心。
莫要怪我,這局棋,由我開始,自然得由我結束,愛上你是我最無可奈何也是最甘之如飴的事兒。
輪迴海的岸邊,安心看到了一席錦袍染血的凌亦痕還有月弦,她眼神晃了晃,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抱住了凌亦痕,在他耳邊呢喃道,“謝謝你,凌亦痕。”
如果到現在她還沒看清楚的話,那她就是徹頭徹尾的蠢蛋了,玄璃玄凌爲了她,暗中鉗制了玄族主,只爲今日有本事將她從輪迴海帶出來。
凌亦痕爲了她,不惜對他一直敬重如山的老皇帝下手,因爲不掌控東凌百萬兵馬,他拿什麼和楚奕鬥?
他們屢屢做出讓她嫌惡的事,由始至終只有一個目的,給她一條嶄新的路途,一條離開玉華依舊能笑傲風月的光明之路。
他們都在用最大的能力護住她。
凌亦痕站的筆直的身體在安心抱住他的剎那頓時僵住了,好半響,才顫抖的擡起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心疼道,“不用言謝,只要你過的好,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
安心忍住即將氾濫的眼淚,哽咽着點點頭,鬆了抱着他的手,轉身看向安沐塵,猛地撲在他的懷裡,“對不起,哥哥,我明知道你是爲了我好,還是違逆了你的心意,你別怪我。”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回京時我對你說的話麼?”安沐塵也抱住她,輕聲道,“無論你做了何事,我都會無條件的包容你,護着你,不管你是不是安心,從你叫我哥哥的那天起,我已然將你當成了親生妹妹。”
安心使勁的點頭,磅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揪着安沐塵的衣襟,哭的泣涕如雨。
她堅持了那麼久的信仰,在一夕之間盡數傾覆,這種生不如死的打擊,將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一時間,無人開口,任由安心嚎啕大哭,她需要一個宣泄口,否則積壓的情緒得不到釋放而囤積在心底,長此以往,對身體有害無益。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心退出了按沐塵的懷抱,寂滅的眸光終於有了一絲細小的波動。
她是安心,她有她自己的堅持,她肯奮不顧身的犧牲自己來成全楚奕的宏偉心願,那此時,她自然也能抽身而退。
也許這個過程會很艱難,但她也不是軟弱的女子,終有一日,她會活過來。
“走吧。”玄璃拉着安心的小手,登上了不遠處的一艘大船。
安心環視了四周一圈,遍地都是屍體,皇室的隱衛,寧王府和將軍府的暗衛,還有玄族的玄衛,死傷無數,爲了能抵達輪迴海的摘星樓,他們損失慘重。
“只要你安全,死的再多我也不在乎。”玄璃見她眼中閃過黯然之色,摸了摸她的鬢髮,溫聲道,“還好你這女人有藥可救!”
凌亦痕,月弦,夜梟,玄凌先後上了大船,看了一眼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神色漠然。
安心站在甲板上,微風拂面,吹動她散落在耳邊的髮絲。
“把你這身衣服換了,看的實在礙眼。”玄璃瞥了一眼她身上鮮豔的嫁衣,如此亮麗的顏色,越發襯的她小臉蒼白如雪。
安心點點頭,轉身進了船艙,剛進門就看到思錦和思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朝她抱過來。
安心想起在摘星樓沒看到這兩人,估計是在樓下看着她和玉華三拜天地來着,後來輪迴海大亂,這兩人想必是被玄璃的人帶了過來。
“小姐,將軍和將軍夫人好狠心…”思錦哭的淚眼朦朧,“還有,玉世子,他也好狠心。”
“萬里江山和一個女人,孰輕孰重,一目瞭然。”安心擡手揩去了兩人臉上的淚珠,聲音平靜,“別哭了,憑白的讓人看了笑話,你小姐我不是好好的麼?對了,吱吱沒被楚。玉華給奪去吧?”
離開京城的時候,吱吱還在昏睡,一直都是思錦和思煙在照顧它。
“沒有。”思錦止住了哭泣,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仍在昏睡的吱吱,“它呆在奴婢懷中睡的很香,奴婢沒敢給任何人看到。”
安心嗯了一聲,讓思煙拿來一套衣服,思錦立刻從櫃子裡捧出了月牙白的羅裙。
安心愣愣的看了半響,定下心神,快速的除了身上的嫁衣,換上衣裙。
有的東西,是她打算從心底裡真真正正要徹底挖出的,一件衣服,如今已經影響不了她的心緒。
------題外話------
關於玉華和劉軒從開篇就埋的兩個坑,也是最大的坑,~從安心出現在異世開始,楚奕執導的這局棋就開始了~每個人都陷在他的棋局裡~
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切記分享越多更新就越快哦!!!
小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