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長臉的男人蜷縮在地上, 慘白潮溼的臉上,眼窩深陷着,眼裡神情陰毒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像是要用自己的眼神將對方生生扼死。
“讓我猜猜, ”
溫簡言在他的面前蹲了下來。
面對着對方怨毒的眼神, 他卻顯得無動於衷, 甚至有幾分從容。
越過架在鼻樑上的薄薄鏡片,淺色的眼珠裡透着霧般的笑意。
“在進入副本第一天,在宿舍樓下被搭話的人, 都被‘擴招’進了社團。”
那個沒有佩戴學生會袖章,但卻同屬副本NPC的女學生, 應該就是所謂的“社團負責人”了,所有在她那裡留下名字的人, 當晚都會被“拜訪”。
而被“拜訪者”不會死, 而是會被以某種方式打上標記。
在第二天報課之時,其他的主播進入的是選修課程,而他們則會被引導至“社團招新”的現場。
而他們身上的標記,正是“社團招新”的入場券。
任何沒有入場券的主播,即使在招新時來到了現場,也無法進行, 如果試圖強行闖入,就會像溫簡言他們先前目目睹的那名主播一樣, 直接被副本抹殺, 煙消雲散, 連一丁點的痕跡都留不下來。
“但我猜, 能夠成功讓你們進入場地的標記, 是通行證,同時也是索命符。”
他能在“必須睡眠”的必修課上行動,也能在夜晚的宿舍樓中消失。
可是,同樣的,從第一天開始,他的臉色一天天變差,到現在,即使把他放進怪物堆中去,都很難找到什麼明顯的差別來,溫簡言甚至需要利用夢魘的契約機制,才能百分百確定他不是被替換進來的鬼,而是正經八百,如假包換的活人。
更別提,還有他曾經在游泳池黑水裡見到過的、黃鼠狼的面孔了。
現在想來,被打上這種標記的人,已經是半隻腳跨進了棺材,但也絕不會毫無脫身可能。
“我們需要學分才能離開副本,顯然,社團那邊的規章制度和我們這邊的正常線路無關,否則的話,你也不至於會在必修課上消失。”
溫簡言將手中的徽章拋起又接住。
“應該是要做什麼任務。”
銀光閃閃的薄片在空中轉着圈,消失在青年白而修長的掌心之中。
“讓我再稍微大膽一點,跳脫一點來猜猜看,一枚徽章是一個人的命,攢夠數量才能通關。”
溫簡言說。
他仍舊是那副從容的,鎮靜的姿態,微微垂着一張因san值過低而蒼白的臉,俯視着對方那隨着自己分析,一步步潰敗的臉。
然後,他稍稍俯身向前,扯出了對方嘴巴上的口塞。
“對麼?”
溫簡言垂着眼,很溫和地問。
“……”黃鼠狼靠在地上,眼珠仍舊死死地盯着對方,仍舊怨毒,但是,此刻,他早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強勢,反而顯出來幾分強撐的脆弱,像是被筷子一捅就穿的紙老虎。
“既然你不說的話,我就繼續了。”
溫簡言也不介意,只是微微笑了下,平和地繼續往下說。
“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往下理的話,我猜,我第一次在宿舍內進入‘電影’,應該是你的手筆吧?”
當時,溫簡言以爲自己進入電影,是從電影之中留了身份的緣故,所以纔會在沒有往紙上寫一個字的情況下,被動地回到了《勇敢的李察》之中,可問題是,在他之後,橘子糖、蘇成他們都一一在電影之中得到了類似的身份,可是,同樣的事情卻並沒有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更關鍵的是,只有溫簡言那一次,是帶着整個宿舍之中的所有人進去的。
這就很不尋常了。
且不必說,在那晚結束之後,黃鼠狼是唯一一個消失的人。
“你發現了你的情況和我相關。”
畢竟,其他的社團成員都在宿舍樓下留了名,而黃鼠狼沒有,只要知道了這一點,他就一定能猜出來是誰的手筆。
“所以,你決定報仇。”
“那還真有趣,”像是真的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溫簡言彎了彎眼睛,“你是爲了殺我,甚至不惜牽帶自己的隊友兄弟,還是,你只是想要完成任務,順便殺了我呢?”
他的語調依舊平平,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越來越帶殺機,沼澤幾人站在一旁,他們一開始只是震驚且安靜地聽着,但是,自從溫簡言說到那晚的事情開始,他們就顯然無法再像剛纔一樣置身事外了。
注視着黃鼠狼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猶疑,變成了不可置信,甚至逐漸摻雜上了難以掩飾的冰冷和怒火。
那晚距離現在還不算遠,他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是有多麼兇險,如果不是當時溫簡言挑大樑,他們根本不可能從那層樓裡全須全尾地活下來,結果沒想到,這一切居然是自己最信任、也最熟悉的兄弟的手筆!
“……你他媽給我閉嘴!”
黃鼠狼突然猛地一衝,溫簡言往後一仰,有些驚訝地避了開來。
他仍舊維持着那個彆扭的姿勢,一雙陰森森的眼裡已經佈滿了紅血色,嘶聲衝破喉嚨“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得這個田地!!——如果不是你——”
他的話還沒吼完,就被溫簡言眼疾手快地繼續堵上了嘴。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彈幕罕見的十分安靜,與之相反的是,直播間內的觀衆在線人數則是在劇烈波動着。
這說明,原本始終只待在這個直播間內看直播的觀衆們,竄入了同一副本內的其他主播名下的直播間內,只爲了印證他們的猜測。
作爲夢魘直播間內最新崛起的明日之星,不走尋常路、爬升速度史無前例的明星主播,溫簡言直播間內的觀衆流量始終穩定在副本前三。
如此龐大體量的直播間,其中常駐觀衆的異常流動,甚至波及到了副本熱度倒數、平常只有幾百幾千常駐觀衆的直播間。
短短几分鐘,【育英綜合大學】副本內的所有直播間都被攪亂了。
直播間內和直播間外一樣,全都風起雲涌。
“草……”
“我去隔壁調了直播記錄,他媽的主播居然還真的猜的一點沒錯。”
“我背後涼了,究竟他是觀衆還是我們是觀衆,這就跟去人家直播間裡蹲點了一樣啊!”
“靠……這就是破紀錄探索度的含金量嗎?”
“我懺悔,我爲我之前說他慫道歉,這叫什麼慫,這分明叫聰明人的戰略手段!溫哥受我一拜!”
溫簡言拍拍膝蓋,站起來。
他扭頭看向旁邊從頭到尾始終無話的其他人,說,“我想,他暫時應該提供不了什麼特別有用的信息了。”
“……”
偌大的空蕩教室內一片死寂,其餘人仍舊看着他,像是見了鬼。
——你都把信息猜完了,還指望人家提供個什麼?!
“這個人,介意留給我們嗎?”
溫簡言看向沼澤,問。
沼澤低下頭,掃了眼躺在地上的黃鼠狼,眼裡的神情罕見地冷漠,“當然。”
身爲經歷多個副本的主播,他們也並非聖母,不會對坑害自己的人留有任何同情。
“唔!唔唔!”
地上,被堵住嘴巴的黃鼠狼發出模糊的聲響,他面目猙獰扭曲,也看不出來是憤怒,恐懼,還是仇恨。
“那……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沼澤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面對溫簡言時,他顯得有些緊張,氣勢上莫名其妙矮了一頭。
“你們嗎?當然是去參加思想品德課咯,”
溫簡言低下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你們的作業都完成了嗎?等一下的思想品德課,可是所有作業上交的最後截止點。”
沼澤點點頭。
他低下頭,最後深深看了眼黃鼠狼——這位曾經的戰友和兄弟,神情複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很快,他收回視線,向其他人招了招手:
“走。”
一行人轉身離開,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很快,空教室裡就只剩下了溫簡言、橘子糖,衛城三人。
當然,還有一個半人半鬼的黃鼠狼。
在隊友離去後,黃鼠狼也不再出聲了,像是已經認清了自己被拋棄的命運,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
橘子糖百無聊賴坐在桌子上,衛城則低下頭檢查自己的手機,在看到更新的副本探索度之後,他微微睜大眼:“……35%了?”
溫簡言:“嗯。”
衛城“嘖”了一聲,驚異地搖搖頭。
“厲害。”
他是實在沒想到,之前無論他們如何探索,都沒有半點進展的探索度,居然會在如此意外的情況下被推動向前,就像是眼前突然被打開了一扇大門一樣,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但是,溫簡言卻並沒有顯現出多少喜悅。
他低下頭,摩挲着手指,顯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態。
先前他們無論是去往任何一個場所,進入到任何一個電影之中,副本探索度都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推進,當然,也是在慢慢的、一點點增加的,可是,如此大的躍進還是這個副本的第一次。
事實上,這種情況溫簡言並不是沒有遇到過。
而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個副本,是【興旺酒店】。
當你僅在副本的其中一個面上探索的時候,無論待多久、扎多深,探索度都不會突破限值,只有從你找到能夠將副本顛倒翻轉的核心線索,接觸到它另外一個面的時候,副本探索度纔會像坐着火箭一樣增加。
既然如此的話……
溫簡言抿了下脣,遮掩住眼底的神色。
恐怕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樣。
這個副本的“大”不僅僅侷限在地圖平面的寬廣之上,關鍵在它的“深”,像是洋蔥一般需要他們深入地、一層層地剝進去。
無論是“社團”、“學生會”的存在,還是不存在於地圖上的幾個區域、譬如“階梯教室”、“小超市”、“辦公樓”等,都顯而易見地向他昭示了一點:
這個副本里有太多的隱藏區域,不達成前置條件,就沒有接觸的可能。
而這一點,是順着主線任務走絕不可能達成的。
否則的話,這個副本也不至於在開放了這麼多次之後,探索度纔剛剛推了這麼點。
一旁的橘子糖對於什麼副本不副本的並不感興趣。
她支起下巴,看向黃鼠狼:“這傢伙你準備怎麼處理?”
“要不要我幫你動手?”
橘子糖說,她用細白的手指敲打着還帶着嬰兒肥的臉頰,天真的神情之中帶着奇異的殘忍:
“我可是最喜歡處理背後下黑手的叛徒了。”
黃鼠狼的瞳孔一縮。
雖然他現在已經被副本異化成了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但是,屬於人的求生欲和恐懼仍舊是存在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向着自己的隊友出手。
“唔!唔!”
他在地上劇烈地掙扎着,喉嚨裡發出含混的聲音,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我還有點東西想問他,”溫簡言低下頭,掃了他一眼,有些遺憾,“但是,看這個樣子,我想他恐怕很難配合了。”
“唔唔唔!!!”
黃鼠狼掙扎得更劇烈了。
“是吧?”溫簡言明知故問。
黃鼠狼猛地搖頭。
“還問這些幹什麼?”橘子糖輕飄飄地從桌子上跳下來,她在黃鼠狼的面前蹲下,笑嘻嘻地看着他,面容嬌憨,像是撒嬌的小女孩,輕聲細語,“接下來和我玩玩吧,好不好?”
說着,她用手指勾住對方的領子。
纖細稚嫩的手臂,但卻帶着可怕的力量,只是輕輕一拽,就生生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在她的手裡,一個成年的人類就像是一隻洋娃娃般脆弱。
小女孩那張漂亮的小臉上帶着一絲微微的笑意,似乎以此爲樂。
“你說,我把你的胳膊拆下來好不好?”
她的視線在對方的身體上游動,像是屠夫在評估自己手中肉類的重量。
“還是腿?”
窒息和恐懼勒緊了黃鼠狼的脖子,他充血的眼珠爆凸出來,用力掙扎着,但還是抵不過對方那壓制性的強悍,慘白潮溼的面孔因死亡的恐懼而扭曲起來:
“唔!唔唔唔!!”
溫簡言欣賞了好半天,在橘子糖真的準備動手之前,才總算大發慈悲地走上前:“……好了好了。”
“……嗯?”
橘子糖漫不經心地發出一個音節,但仍沒有住手。
小小的手指捏着對方的胳膊,手掌下,對方的肌肉和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要被硬生生拽下來一樣。
“我想,他現在或許願意配合了,”溫簡言端詳着黃鼠狼的臉,神情溫和誠懇,“對不對?”
“唔!唔!”
黃鼠狼瘋狂點頭。
【誠信至上】直播間:
“……他們兩個之前真的沒有經過彩排嗎?”
“這配合是不是有點太絲滑了?!”
“嘖。”橘子糖有些不滿地撇撇嘴,然後才意猶未盡地鬆開了黃鼠狼,“算你運氣好。”
她往衛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衛城立刻心領神會,送上了溼巾。
而溫簡言則是在黃鼠狼面前蹲下身,將他嘴巴上的口塞摘了下來。
“咳!咳咳!!”
剛一摘下,黃鼠狼立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像是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一樣。
溫簡言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甚至還跟衛城要了一張溼巾,在黃鼠狼咳完之後,俯身替他溫柔地擦了擦嘴角:“好了嗎?”
黃鼠狼盯着他,恐懼的神情已經壓過了怨毒。
溫簡言的身後,橘子糖虎視眈眈。
“……”黃鼠狼吞了吞口水,點點頭。
“首先,你可以先告訴我,”溫簡言說,“我剛剛的猜測對麼?”
黃鼠狼的臉色扭曲了一瞬。
他咬了咬牙,才艱難地點點頭:“……對。”
精準得可怕。
如果他不是清楚地知道,在場的所有人之中,沒有一個是社團的成員,他甚至會以爲是有人混了進去,泄了密。
“既然如此,你就需要告知我一點更有價值的信息了,不是嗎?”
溫簡言平和地說。
黃鼠狼:“……”
“不如先從這個說起吧?”溫簡言將那枚徽章拿出,在對方的眼前展示。
直覺告訴他,這個徽章有更多的謎團。
“這……這是社團徽章,”黃鼠狼嗓音嘶啞,已經聽不出原本的聲音,“我們每殺一個人,就會增加一個徽章,多一個徽章,在場景裡就能多操縱一隻怪物。”
溫簡言的眼神一凜。
果然。
怪不得每次殺掉一隻怪物,只會掉出一隻徽章。
“進入場景之後,我們不能使用天賦、也不能使用任何道具,就連行動能力都會受到限制,就像是真正的怪物一樣,在能正常使用天賦和道具的主播面前很難活下來,”
面前,瘦長臉的男人緩緩地說着,他睜着那雙潮溼陰冷的眼睛,看起來幾乎和怪物沒什麼兩樣。
“但是,只要一開始能活下來,並且機緣巧合得到一兩枚徽章,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徽章多了,能操控的怪物也就多了,不僅自己相對安全了,效率也提高了,如果能集齊五個徽章,我們就能兌換離開副本的資格。”
和溫簡言猜測的一樣,進入社團之中的主播,相當於選擇了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通關線路。
他們需要積攢學分,而社團成員則是需要積攢徽章。
在場景出現之後,他們就會和被那些自己用徽章操控的怪物,一同潛伏在怪物羣內行動,收割一無所知的主播的生命,被殺死的主播也會成爲他們手中的徽章。
這同樣意味着,雖然溫簡言他們先前殺了三個怪物,從它們肚子裡得到了三枚徽章,但是,這三個怪物裡可能沒有一個是真正的社團成員,而只是他們操縱的怪物而已。
“你現在有多少個?”
橘子糖忽然問。
“……”黃鼠狼擡起眼,有些畏懼地看了她一眼,才低低地開了口,“三個。”
也就是說,死在他手上的主播,已經有足足四人。
“那,我們得到的這三個徽章都是你的?”橘子糖冷笑一聲,問。
“不不……”黃鼠狼急忙否認,“只,只有兩個是我的!”
溫簡言似乎陷入了沉思。
“時間不多了,”
正在這時,衛城湊上前來,低聲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他們不僅還有作業需要完成,等一下還得和隊友會和,共同前往階梯教室上最後一節必修課。
溫簡言擡起眼,點點頭:“嗯。”
他在黃鼠狼面前再次蹲下,和他對視。
“你、你問的問題我都回答了,”黃鼠狼倏地直起身子,一眨不眨地看向面前的溫簡言,神情急切,“我都配合了——”
“確實。”
溫簡言伸手過去。
但是,還沒有等黃鼠狼鬆了口氣,就感受到自己的嘴巴再次被堵住了。
“……”
黃鼠狼呆住了。
“?”
溫簡言站起身來:“把他留在這裡。”
黃鼠狼:“唔唔唔!!!”
他在地面上瘋狂彈動,雙眼死死盯着溫簡言,像是難以置信,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表達着抗議。
溫簡言像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看了他一眼,說:
“有沒有遮蔽氣息的道具?”
他仍是那副溫溫柔柔,毫無攻擊性的模樣,臉色因san值降低而有些蒼白,頭髮柔順垂下,嗓音也不高,看着像是一個很好拿捏的男大學生。
但嘴裡說的,卻是標準的惡人臺詞:
“實在沒有的話就從商店裡買繩子、手銬、鎖鏈和鎮靜劑,多綁幾圈,嘴巴堵上,讓他安靜點,別把別人引來。”
就連躺在地上的黃鼠狼都不由動作一滯,下意識停下了掙扎的動作。衛城笑了一下:“行。”
顯然,上樑不正下樑歪。
有了橘子糖這樣下手狠毒的隊長,
不到十分鐘,黃鼠狼就被結結實實地捆死了,麻倒了,堵了嘴,藏在了教室的角落裡,周圍甚至還佈置了阻止探查的道具,保證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能找到他。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們離開了教室。
“你還留着他做什麼?”
橘子糖扭頭看了眼背後緊閉的教室門,“讓我處理了他不好麼?”
她歪着頭,看向溫簡言,嘻嘻笑着:“你不會心軟了吧?”
“當然不是。”
溫簡言說。
“他的信息我還沒有榨乾淨。”
他看了眼橘子糖,說:“你忘了嗎?他說,三枚徽章裡只有兩枚是他的,也就是說,當時在食堂裡,還有另外一個社團成員和他一起行動。”
看樣子,在社團的內部,已經有基礎的組織成型了。
他們結伴行動,制定計劃,共同殺人。
“我們需要更多情報,但沒時間多問了。”
他們接下來還有更多事要做。
除了完成作業之外,還要去上思想品德課,在隊伍裡帶上一隻害羣之馬,對他們有弊無利。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控制住,藏起來,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再回來訊問。
於是,在做好一切準備之後,他們再次找了一間空教室,走了進去。
這一次,他們的主要目的就是“完成作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黃鼠狼被捉的消息被社團成員得知了,接下來,溫簡言一行人在食堂之中的活動,沒有再遇到任何類似的阻礙。
橘子糖有武力值,而衛城則是靈媒,溫簡言又早在幾天之前將“作業”機制摸透了,於是,在去除了最後一項干擾因素之後,他們接下來幾乎是一帆風順,第一次有了高段位主播下低難副本的實感。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三人份的“課後作業”就全部完成了。
“寫完了?”
溫簡言環視一圈,“沒有遺漏吧?”
“是的,”在仔細檢查過一遍之後,衛城點點頭,將那張陰冷的紙仔細地裝進包裡:“沒有遺漏。”
“那我們就——”
溫簡言話還沒有說完,正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響了兩聲,打斷了他。
他頓了頓,伸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是蘇成。
“他們出來了。”
溫簡言眼前一亮,說。
蘇成、雲碧藍和田野三人跟着刀疤臉一同行動,負責《勇敢的李察》一節,現在,他們應該也已經離開了電影,看到了衛城發給他們的消息。
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溫簡言十分迅速地將地址發過去,然後將手機揣回口袋:
“走,該會和了。”
*
蘇成掃了眼溫簡言發來的信息,脣邊掠過一絲微笑。
他收起手機,看向雲碧藍:“隊長那邊也結束了,階梯教室也找到了,可以一起走了。”
“……”
雲碧藍盯着他,沒說話。
“怎麼了?”蘇成問。
“他呢,不管了嗎?”雲碧藍微微側過身,讓了開來。
在她的身後,刀疤臉男人臉色慘白,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眼珠裡滿是紅血絲,嘴裡喃喃有詞:“……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求你了別逼我了別逼我了別逼我了……”
他一邊說着,眼珠一邊在下方瘋狂移動,就是不敢擡眼。
“放過我放過我放過我……”
“怎麼?”
蘇成似乎顯得有些疑惑。
“這是我們的手筆。”雲碧藍一瞬不瞬看着他。
“惡疾下猛藥,不這麼做,我們怎麼才能得到我們想要的信息呢?”
蘇成回望着雲碧藍,臉上的神情仍舊很平靜。
“你也同意了,不是嗎?”
雲碧藍沒正面回答。
“好了,我也不會完全不管他的,”蘇成走過去,在刀疤臉面前蹲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刀疤臉的身體頓時抖了一下,“不……不要……別繼續了,求求你……”
“我不逼你了。”
蘇成很溫和。
他說,“等下我會把階梯教室的位置發給你,記得去,嗯?”
“……”
刀疤臉男人沒說話。
他仍舊垂着眼,瑟瑟抖着,不敢擡眼。
好像面前的不是面容溫和的黑眼男人,而是更恐怖的存在一樣。
蘇成收回手,站起身來。
他看向雲碧藍,說:“對了,這件事就不要告訴隊長了。”
“什麼?”
雲碧藍盯着他,冷白的側臉上,猩紅的荊棘張牙舞爪。
“只要能達到目的,有時候,也是需要一些過激一點的手段的,”
蘇成走近過去。
他有雙漆黑的,幽深的眼。
“但你也知道的,隊長是會阻止我們這麼做的。”
“他很強大,但是,他的心很軟,”蘇成像是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又好像滿懷喜愛,“或許有點太軟了。”
“可是,如果不這樣,我們是沒辦法接近真相的。”
“其他所有人都可以犧牲。”
蘇成頓了頓。
在說出這句話時,他認真的可怕。
“但是,他不行。”
雲碧藍:“……”
她那始終冷硬的臉上,這時才稍稍鬆動了一點。
蘇成看向雲碧藍:“你和我想法一樣,對不對?”
雲碧藍回望着他。
許久,她才牽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沒多少笑意,但卻十足腥氣的微笑:“當然。”
“那你應該贊同我的決定纔對。”
“難道,你還想被他單方面保護着,永遠把你護在身後麼?”蘇成問,“你不想保護他麼?”
雲碧藍看了眼地上的刀疤臉,又看向蘇成:“所以呢,你的意思是?”
“這條線是我們的任務。”
蘇成說。
“我們怎麼處理、用什麼方式處理,隊長不用知道。”
許久之後,死寂被打破。
雲碧藍說,“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蘇成微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理解的。”
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蘇成的臉上總算是帶上了一點活潑的,熱切的愉快神態,“走吧,隊長還在外面,別讓他等太久了,你也知道的,他總是很容易瞎操心。”
雲碧藍最後看了眼背後的疤臉,然後收回視線,跟上了蘇成的步子。
“田野呢?”
“他被你留在了外面,不記得了?”
兩人一邊對話着,一邊向遠處走去。
……
刀疤臉男人仍舊維持着眼珠低垂的樣子,在蘇成離開之後,他小心地,把視線擡了一點點。
不遠處,只有數步之遙的地方,一小片地是溼的。
一雙倒着的鞋站在那裡。
陰冷漆黑的水從上方滴下,滴答滴答地砸在水泊裡。
只要再退兩步,就能站到他的面前。
刀疤臉面容慘白,牙根哆嗦着咬緊,臉上的肉都跟着顫抖起來,他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牙齒彼此撞擊時發出的咔噠聲。
……
它來了。
它來了。
它來了。
*
橘子糖一行人最先到了地方。
隨着時間流逝,天空已經一片陰霾,暗沉沉地壓下來,令人有種難以呼吸般的錯覺。
溫簡言靠在牆上,垂着眼,等待着。
很快,蘇成幾人到了。
田野向他們奮力揮手,而蘇成和雲碧藍二人則稍稍走在後方。
溫簡言擡起眼:“來了?”
“嗯!”
迎着溫簡言的視線,蘇成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向着自家隊長露出微笑,“我們這次收穫很大——”
“嘖。”
橘子糖看他那副邀功的樣子有些不爽,撇撇嘴。
“誰不大啊。”
“咳咳,”見火藥味增加,溫簡言急忙上前一步,在兩方之間毫無痕跡地轉圜調和:“收穫大就最好啦,但是,現在不是交流情報的時候,現在還有不到半個小時思想品德課就要開始了,我們最好趕緊進去再說。”
蘇成自然沒意見,他點點頭:“好。”
橘子糖扭過頭:“哼。”
一行人轉過身,向着建築物內走去走去。
這裡的階梯教室,和《勇敢的李察》電影之中比起來,變得老舊破敗了許多,牆壁上的牆皮剝落,掛在牆上的掛畫也面目模糊,透着一股陰森的氣息,但是,無論是教室的位置,還是遠處的廁所,都和記憶之中的完全一致。
顯然,在【育英綜合大學】副本成型之前,它就已經是校園的一部分了。
有了先前在《勇敢的李察》之中的經歷,一行人走的十分順暢。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思想品德教室前。
教室外,一左一右站着兩個面容蒼白的學生,他們的臉孔陰冷,胳膊上帶着猩紅的袖章,令人心生畏懼。
在他們身邊的窗臺上,放着一摞紙。
陰冷的氣息從中釋放出來。
見到有人靠近,學生會成員扭過頭,冰冷的,沒有感情的視線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
溫簡言步伐一頓。
他認出了,這兩人之中的一個……
正是之前在操場上,他見過的學生會成員之一。
那個學生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視線在溫簡言的身上膠着着,像是要用眼神將他一點點地剝開。
顯然,他對溫簡言可不是毫無記憶。
只可惜,溫簡言的臉皮遠比常人厚的多。
“咳,那個,學長好,”他乖巧的打招呼,“請問,這裡是可以交電影鑑賞選修課的作業嗎?”
“……”
那位“學長”定定地看了他兩眼,用陰冷的語氣回答道:“可以。”
他指了指一旁的薄薄一摞紙,說:“放在這裡。”
這個副本里,NPC受到的約束桎梏僅限於主播,它們可以隱藏信息,誤導主播,但卻不能撒謊。
既然它們這樣回答了,那就不會有假。
接下來,幾人走上前,紛紛將自己的作業放到了被指過的位置
“好的,謝謝學長。”
溫簡言笑眯眯地點頭,禮貌揮別。
“學長”的視線仍舊沒移開,令人如芒在背,直到他們走入階梯教室內,溫簡言才總算感受到那視線的消失。
他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階梯教室很大,和電影內毫無差別。
由上到下的一排排椅子上,三五成羣地坐着許多主播。
人數不少,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將整個階梯教室坐滿……顯然,這幾天裡,人員消減了不少。
階梯教室裡很安靜,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站在教室後方的兩個學生會成員。
他們一左一右站在教室的兩端,沒有血色的臉顯得陰森森一片慘白,無聲無息地注視着走進來的學生們,手臂上的袖章鮮紅刺眼。
溫簡言:“……”
糟,又是一個眼熟的。
一行人往上走去,很快選了一個不算靠前,但也並不靠後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基本上能將整個階梯教室一覽無餘,並且能對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都迅速做出反應。
他們坐了下來。
溫簡言的左邊坐着蘇成,前面坐着橘子糖,只有右邊是空着的。
教室外,仍然有主播陸陸續續走進來。
【育英綜合大學】直播廣場:
wωw⊙ttk an⊙C O
“沒想到啊,這次找到階梯教室的主播數量還不少,比以往多了至少幾倍啊!”
“誒這麼說好像確實,這波主播的素質可以啊!”
“可別說了,哪是主播素質可以,是有個二五仔直接把情報賣了!”
“?”
“?”
“草啊,我還想看點血腥場景來着,沒想到啊……媽的!”
距離上課還剩最後不到半小時。
剛一坐下,溫簡言就感到了不對勁。
一股奇異的陰冷感從和他皮膚接觸的地方傳來,凳子,桌子,像是浸潤在森森陰氣之中,無形的冷意向着他的身體輻射而來,令他下意識地一個哆嗦。
“……”
溫簡言垂下眼,驚疑不定地注視着自己的座位。
怎麼會這樣?
正在他沉思之際,忽然,有陰影從右側壓來,像是有人在靠近。
溫簡言下意識想扭頭,但剛轉了一點,就僵住了。
等一下。
他左邊是蘇成,前面是橘子糖,而右邊……明明是空着的纔對。
是什麼東西?
還是說——
忽然,熟悉的眩暈感呼嘯而來。
在那一刻,溫簡言陡然驚覺。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注意自己的San值了。
一旦San值降低到某個程度,它會導致主體對此產生認知空白,也就是說,即使San值降低,他不僅無法覺察到,甚至會在其中機制的影響下,失去相關的概念,就像是腦子裡出現了一片下意識忽視的空白地帶一樣。
上次看san值是什麼時候?對了,是在被黃鼠狼襲擊之後,他本就不多的san值大幅度下降,之後發生的事情太多,又一直和隊友待在一起——當然也或許是San值機制生效——他就一直沒有再關注自己的San值,或者說,是被迫將其忘掉了……總之,最後印象裡的數字是多少來着?
40左右?
確實,太低了。
溫簡言的脊背上滲出細汗。
怪不得剛一落座,他就感受到了冷。
San值低到這個程度,他不僅會吸引副本之中的更多怪物,注意力、集中力,都會跟着下降。
更糟糕的是,還可能出現幻聽,幻覺——
“怎麼。”
陰冷的氣息拂過耳畔,像是情人溫柔的耳語,但卻莫名令人戰慄。
“是不想扭頭,還是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