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今日之言,真是痛快,令人感覺如飲瓊漿!”半個時辰之後,在宋應昌書房,贊畫袁黃挑起大拇指,高聲稱讚。
對於朝鮮國君臣魚肉其國內百姓的行徑,他早就看不順眼了,只是沒資格干預而已。故而,今天目睹宋應昌當衆怒叱朝鮮使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我走之後,那些朝鮮人可曾向李提督求情,姓李的又如何答覆於他們?”備倭經略宋應昌臉上,卻沒有任何得意之色。放下手中的茶盞,非常認真地詢問。
“他還能怎麼說?經略您可是爲了弟兄們爭取軍糧!”袁黃想了想,臉上的笑意更濃,“此外,李薲上次在朝鮮,可是差點把祖承訓給坑死。李提督膽子再大,也不敢爲了跟您鬥氣,硬讓此人繼續帶領朝鮮兵馬跟在自己身後!”
“那就好,老夫剛纔之所以走得那麼急,就是擔心李提督突然站出來,替朝鮮人說話!”宋應昌長長吐了口氣,臉上依舊寫滿了凝重。
大明朝廷派一支軍隊入朝,卻設了備倭經略和御倭提督兩個主帥。並且彼此之間沒有明確劃分出職責範圍。這讓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必須瞻前顧後。無論是設計對付倭寇,還是安排解決朝鮮那邊的問題,首先要考慮的,都是如何擺脫李如鬆的擎肘。
而李如鬆,偏偏又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各種官場勾心鬥角的手段,樣樣門清。先前在太監張誠在時,還會選擇裝傻充愣,旁觀他跟張誠“鬥法”。張誠前腳剛剛離去,後腳就跳了出來,爲了取得東征軍的絕對掌控權,跟他爭鬥不休。
結果,自然就是雙方都筋疲力竭,卻始終難分高下。彼此之間互相牽制,每天將大部分精力浪費在了自己人身上,無論做什麼都事倍功半。
就像今天與朝鮮使臣交涉,宋應昌的本意只是勒令對方儘可能地爲大軍提供糧草輜重,以減輕大明的供應負擔。卻必須繞個大圈子,先揪住朝鮮官兵軍紀敗壞,四處劫掠的由頭,然後再把更換朝鮮軍主帥李薲之事扯上,否則,就很難保證李如鬆不會站出來跟他別苗頭。
“經略您其實沒必要太給那姓李的顏面!”身爲受禮聘而來的贊畫,袁黃做事非常盡職。迅速察覺到宋應昌此刻的心態,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安慰,“朝廷之所以委您爲經略,自然是爲了對那姓李的有所限制,以免他居功自傲,做了第二個安祿山……”
“儀甫,此言休要再提!”宋應昌眉頭一皺,迅速叫着對方的表字打斷,“以文御武,乃朝廷大略。但在此用人之際,我等卻不可胡亂揣摩聖上的心思,更不可以因爲文武殊途,就忘記平倭大局。否則,百年之後,你我兩個,誰都難逃史家如椽巨筆!”
“這……”沒想到自己一句安慰之言,竟然引起了東主如此大的反應,袁黃楞了楞,臉色一直紅到的耳朵根兒。
“老夫之所以對那李如鬆百般容讓,圖的便是早日完成東征大業。儀甫,你曾在兵部任職,應該知道,此番東征,已經將我大明最後一點兒家底,都拿了出來!”知道袁黃也是出於一番好心,宋應昌嘆了口氣,叫着對方的表字繼續補充,“如果戰事能在兩年之內結束還好,我大明不至於傷筋動骨。如果戰事久拖不絕,加稅之議,必然會被提上日程。而自成祖以來,這稅只要加了,就不可能再減下來。民間負擔一日高過一日,早晚不堪其重!”
“經略拳拳之心,可表日月!”袁黃聽得大爲感動,紅着臉向宋應昌施禮。“只是據我軍渡江以來的戰績,那倭寇每每一觸即潰。照這樣下去,應該用不了太久,就能將倭寇趕下大海,甚至趁勢直搗其老巢!”
“胡說,倭寇的戰力若是如此孱弱,當初就不會只花費短短三個月,就橫掃了整個朝鮮?更不會讓史游擊等人葬身沙場!”宋應昌橫了袁黃一眼,對其盲目樂觀的態度很是不屑,“我軍渡江以來,每戰皆勝不假,可每次遇到的倭寇,數量都沒超過一萬。很顯然,倭寇是主動收縮防線,以圖依託平壤堅城,與我軍一戰分出雌雄!”
“經略所言有理!”袁黃聽了,再度用力點頭,隨即,卻又快速旁徵博引,“但選鋒營先前以區區千餘兵馬入朝,也是所向披靡。最近甚至直接打到了通川城下……”
“那是因爲,倭寇目前將心思,都花在了平壤!”宋應昌笑了笑,輕輕搖頭,“所以才讓他們撿了個大便宜。至於前面幾戰,除了鍋島直茂那次之外,其餘幾戰,哪一場不是小打小鬧?說實話,他們幾個的戰績,用來鼓舞我軍士氣可以。拿來見證倭軍的成色,則無異於管中窺豹!”
“這……”袁黃被駁斥得無言以對,只能訕笑着點頭。
將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收入門下,與其他幾位被拉攏的浙軍將領一道作爲嫡系,制衡李如鬆,是他在一個多月前,獻給宋應昌的“錦囊妙計”。可後者卻始終以“顧全大局”爲藉口,不肯積極推進。而今天,宋應昌的態度明顯已經開始鬆動,他正好藉機獻上自己的第二策,以讓世人知道,袁儀甫半生蹉跎,並非才能平庸,而是運數不濟,先前未能得到機會施展而已。
只可惜,宋應昌的回答,再一次讓他大失所望。
“不,老夫不會將他們納入麾下。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輕輕搖了搖頭,宋應昌手捋鬍鬚,滿臉神秘,“儀甫,你可會下棋?很多時候,看似一枚毫無意義的飛子,往往卻能殺對手一個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