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攝津守,你常年主持跟朝鮮和大明通商,麾下的懂朝鮮話的人多。派兩個去告訴權粟。我給他一個時辰時間出來投降,否則,就點燃幸州山城周圍所有樹木,將他和他麾下的嘍囉,全都燒給骨灰!”幾乎在同一時間,三十餘里外的幸州,備前中納言,五十四萬石大名,豐臣秀吉的養子宇喜多秀家,指着小西行長的臉孔大聲命令。
“遵命!”小西行長頂着一張煙熏火燎的面孔,畢恭畢敬地答應,隨即就準備去自己麾下挑選合適的人選。稍不留神,兩腳被地上的斷箭絆了一下,踉蹌着摔了個狗啃食。
“小西君小心!”
“小西君注意腳下!”
“小西君……”
松浦鎮信,有馬晴信、五島純玄等人,尖叫着上前攙扶。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憤懣。
在他們心裡,無論年齡、資歷還是以往的戰功,小西行長都遠在宇喜多秀家之上。然而,卻被小了他二十歲的宇喜多秀家,像訓狗一樣呼來叱去。特別是這次出征幸州,幾乎所有髒活,累活,全都被甩給了小西行長和他麾下的第一番隊殘部頭上。到頭來,還吃力不討好,就因爲對幸州山城進攻受挫,再度遭到了宇喜多秀家的當衆責罵。
試問天下領兵武將,誰不知道,想拿下一座有重兵駐守,地勢險要的山城,並非一天兩天的事情。並且越是擔任前的隊伍,越不可能順利突破城牆。等什麼時候前鋒把守軍累垮了,將山城內的防禦物資消耗的七七八八,後續隊伍纔有機會衝上去,拿下整座城池。
可宇喜多秀家卻不管這些,他恨小西行長前一段時間風頭太盛,更恨小西行長深受自家養父豐臣秀吉信任,卻從沒給與過自己足夠的禮敬,所以鐵了心要給小西行長點顏色看。甚至連入城勸降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都直接要求小西行長的下屬承擔。
他給出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小西行長多年來,一直把持着日本對朝鮮的貿易和對大明的走私,麾下肯定懂朝鮮話的人多!卻不肯,或者懶得去想,能精通朝鮮語,能跟隨商船在朝鮮和日本之間往來,還有膽子上戰場的人才,是何等的稀缺?!
這樣的人才,在小西行長那裡,即便不是心腹家臣,年俸也在三百石之上。宇喜多秀家輕飄飄一句話就將他們送到權粟的刀下去,與直接拆小西行長的骨頭,還有什麼區別?(注1:日本戰國時代,大名麾下的家臣、武士和官吏,全都是大名負責發俸祿。普通武士年俸五六十石,年俸三百石以上,意味着此人已經步入嫡系行列。)
“告訴他,不要想着拖延時間。這次出征,本將軍根本就沒打算拿下一座完整的城池。”完全是仗着豐臣秀吉的寵愛才爬上的高位,宇喜多秀家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對小西行長的苛待,已經令身邊的其他大名兔死狐悲。皺着眉頭跟上去,繼續大聲補充,彷彿在叮囑一個剛剛上戰場的雛兒,“本將軍給他投降機會,是因爲他是朝鮮國唯一一個有膽子敢主動向我軍發起進攻的勇士。如果換成元鈞、李珏那樣的膽小鬼,我軍合圍之後,就會立即放火!”(注2:元鈞,李珏,朝鮮國的著名飛毛腿,沒見到倭寇的影子就望風而逃。)
”如果是元鈞或者李珏,這會兒幸州城內早沒人了,還用得着你用火攻來威脅?”小西行長在肚子裡悄悄嘀咕,然而,卻仍舊裝出一幅逆來順受模樣,答應着躬身。
他的委屈求全,卻沒換來宇喜多秀家的絲毫體諒。後者想了想,很快,就繼續大聲說道:“爲了提防權粟死撐到底,小西攝津守,勸降的使者派出之後,你立刻把第一番隊撤到山腳下去,與朝鮮人一道砍伐木柴。這麼大一座山城,想要燒乾淨,乾柴肯定越多越好。”
“宇喜多參議,第一番隊乃是前鋒,不是朝鮮僕從!”刑部卿松浦鎮信忍無可忍,紅着眼睛大聲抗議。
“宇喜多參議,第一番隊裡的武士,大部分都追隨過關白。請看在他們昔日戰功累累的份上,不要再肆意羞辱他們!”同樣忍無可忍的,還有宗義智,站直了身體高聲提醒。
“唉!”周圍除了小早川秀包之外,其餘大名和武士們,紛紛將頭扭到一旁,低聲嘆氣。誰也不願意繼續去看,曾經爲豐臣秀吉多次出生入死的小西行長,被一個從沒立過任何功勞的年青人,反覆“修理”。
“松浦君,宗義君,多謝了。宇喜多參議,是在懲罰第一番隊失去平壤的罪責。在下也甘願受罰,以減輕對關白的負疚!”小西行長雖然不是忍者,忍氣吞聲的功夫,卻練得天下無雙。先攔住了松浦鎮信和宗義智,不准他們繼續替自己抱打不平。隨即,又轉過身,踉蹌往回走了幾步,對宇喜多秀家躬身行禮,“宇喜多參議儘管放心,準備乾柴之事,包在在下身上!”
“唉——”周圍的大名和武士們見他如此忍辱負重,心中越發覺得淒涼。
宇喜多秀家之所以敢如此對待小西行長,最重要原因就是小西行長的第一番隊,在平壤折損過重,實力所剩無幾。而明軍的戰鬥力大夥已經都親身領教過了,絕非朝鮮官兵能比。跟大明作戰,打輸了再正常不過。一旦大夥麾下的隊伍,將來也像第一番隊那樣傷筋動骨,誰能保證自己,不落個跟小西行長同樣的下場?
“宇喜多參議,第一番隊兵馬太少,恐怕準備不了太多的乾柴。在下願意帶着麾下隊伍去幫他,以免耽擱了即將展開的火攻!”唯一沒有嘆氣的,還是小早川秀包。爲了避免宇喜多秀家犯了衆怒,他果斷站出來,向後者請纓。
他是小早川隆景的親弟弟,而小早川隆景,又是宇喜多秀家的主要拉攏和依仗對象。所以,他的建議,宇喜多秀家不得不認真考慮。因此,後者稍作遲疑,就欣然點頭:“好,既然小早川侍從願意放棄休息時間,本將軍肯定不會阻攔。你去好了,不用太緊張。本將軍不信,權粟真的想跟他麾下那些朝鮮流寇,一起變成灰渣!”
“遵命!”同時討好了對立的雙方,小早川秀包心中好生得意。又向宇喜多秀家躬了下身,帶着麾下嫡系,迅速奔赴山腳。
由於倭寇進入朝鮮之後大肆屠戮的緣故,幸州山城周圍,十室九空。所以,秋天和冬天被風颳斷了樹枝和死去的野樹根本沒人管,連續幾個月在林地間接接受風吹日曬,早就幹了個透。
小早川秀包做事利索,很快,就收集到了兩千多捆乾柴。小西行長的第一番隊雖然士氣低落,收集到的乾柴略少,但是全部加起來,也有一千四五百捆。再算上朝鮮僕人從昨天就開始所收集的,已經足以將幸州山城圍上一整圈兒。
而山火只要一燃起來,就不會受人控制。到時候,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四下裡的所有植物,無論高矮粗細,恐怕全得成爲柴薪。非但幸州山城會燒做瓦礫堆,鄰近的幾處村寨,無論零星還有人居住的,或是早就廢棄的,肯定全都在劫難逃。
“小西攝津守,你派去下通牒的人,可曾回來?時間馬上就到了,如果權粟執迷不悟,本將軍就只能成全他!”沒有耐心繼續等下去,宇喜多秀家擡頭看了看星星的位置,啞着嗓子大聲催促。
“沒有,他們,他們應該是已經被權粟給殺掉了!”小西行長搖了搖頭,滿臉悲愴,“權粟在朝鮮軍中,是有名的心狠。即便是下屬偶爾對他冒犯,他殺起來也不眨眼睛。在下,在下派去的那兩個武士……”
“那就準備點火!”宇喜多秀家咬着牙,似笑非笑。“權粟先前仗着手裡的火櫃和火箭,在守城時殺死了你麾下許多武士。這第一堆火,就由你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