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嚓——!” 紅的,綠的,紫的,白的…,成千上萬道閃電,從半空中劈下,彷彿要把整個世界揉碎,扯爛。
“轟隆——!轟隆隆——!” 雷聲伴着濤聲,在耳畔翻滾,無止無休,連綿不斷。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上千道高達五六丈、乃至十餘丈的巨浪,爭先恐後朝着幾條貨船將過來,把貨船砸得一會兒高高地躍向波峰,一會兒快速墜向波谷,宛若一片片暴風雨中的枯葉!
事實上,這些貨船並不小,幾乎每艘的長度都在二三丈上下,然而,夾在狂天與怒海之間,它們卻顯得無比孱弱和單薄。彷彿隨時都會被巨浪砸入海底,化作一片片碎木頭,或者幾團未被魚鱉吞噬掉的殘渣。
不過,船上的海客,上至舶主、下至舵手,卻絕不甘心向閃電和巨浪屈服,他們或者努力控制船舵,或者努力用木桶清理積水,或者拉動纜繩加固甲板上的木桶與木箱,每個人都忙忙碌碌,誰也顧不上向海面上多看一眼,也沒去功夫搭理身外的狂風暴雨。
“小方,你上望鬥,辨明一下方位!”
“崔永和,你用牽星板跟丁三對照,千萬瞅準了!”
“陳青皮,放下左側的披水板,不要讓船偏離航道太遠。”
“周建良,周建良,你他孃的別顧着舀水。回到你的位置上去,維護秩序。你是副舶主,不是水手!“
“小顧,麻煩你照顧好降下來的船帆。不要讓她們散了架子。等出了風暴區,咱們還得指望它推船!”
…
一連串的吼聲,透過雷聲的間歇,不停地在一艘四桅沙船上回蕩。讓船上的海客們,心神愈發地安定,手腳也愈發的麻利。(注1:沙船,中國古代四大名船之一。以載重大,不怕淤泥而聞名。)
“咔嚓——” 又一道閃電當空落下,照亮發號施令者剛毅的身影。宛若一座黑鐵塔般,牢牢地釘在舵樓位置。控制船舵的手臂上,青筋虯結,就像一根根精鋼打造的鎖鏈。在“鎖鏈”盡頭,則是一雙寬闊的肩膀,岩石般,任憑頭頂雷聲滾滾,耳畔狂風怒號,都始終巍然不動!
“鄧舶主,給,上等紹興女兒紅,暖暖身子!” 有兩個披着蓑衣的青年海客,拎着酒葫蘆快步衝向舵樓,大聲向掌舵的黑鐵塔發出邀請,“船舵暫且交給我們,等你暖和過來,再繼續調兵遣將!”
“李僉事,張將軍,折煞末將了!”黑鐵塔雖然將驚濤駭浪視若無物,對兩位給自己遞送酒水的青年,卻尊敬有加。慌忙抓緊船舵,躬下身體,大聲推辭,“末將何德何能,敢讓兩位親自送酒助力?!這裡風浪大,還請兩位將軍趕緊回艙。末將是走慣了海的,不需要休息,也能再堅持一兩個時辰!”
“鄧舶主,您千萬別客氣。我們哥倆拖着您到大海上冒險,已經做得很過分。怎麼可以讓您老一個人在風雨苦苦支撐,自己卻躲在船艙裡什麼都不幹?!”
“可不是麼,鄧舶主。咱們不是事先說好了麼,到了海上,就沒有什麼僉事、參將和末將,您老是舶主,我們是貨主李有德和張發財!哪有遇到風浪,光讓舶主受苦,貨主卻躺在船艙之中睡大覺的道理?”
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白淨的胖子也衝了過來,扯開嗓子給前面兩個青年幫腔:“是啊,鄧將軍,我姐夫和永貴說得對,您老千萬別跟他們倆客氣。太客氣了,就容易露出破綻。萬一到了長崎那邊,被倭國人發覺,大夥就前功盡棄了!”
“劉遊擊,劉老闆教訓的是,末,小老兒謹記在心!”鐵塔般的鄧舶主楞了楞,訕笑地躬身。一股股雨水,沿着灰白色的發稍,淅淅瀝瀝落個不停。
“永貴,守義,你們倆不要多嘴,鄧老前輩身經百戰,還用得到你們提醒?!” 被劉遊擊稱作姐夫的李僉事,迅速扭頭,衝着另外兩個人大聲數落。
胖胖的劉遊擊和粗壯的張參將,立刻紅了連,訕笑着向鐵塔般的鄧舶主賠罪:“可不是,我們哥倆的確多嘴了。您老別往心裡頭去。等到了岸,我們哥倆給您斟酒認錯!”
“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將軍,不,不,二位老闆,小老兒剛纔的確一時糊塗,忘記了先前的約定!” 鄧舶主人長得像一座鐵塔,內心也如鋼鐵般正直。再度彎了下腰,坦然認錯,“虧得二位提醒得及時,否則,萬一小老兒說慣了嘴兒,改不過來,可就耽誤李僉,李老闆的大事!”
“鄧舶主切莫謙虛!” 見鄧姓舶主話說得認真,那扮做貨主的李僉事連忙側開身體,笑着擺手,“您老剛纔是忙着應付風浪,才顧不上這些細枝末而已。路還遠着呢,您老早晚都能適應,哪裡用的到他們多事兒!咱們不說這些了,都是自己人,說這些沒意思的話,就生分了。您老歇口氣兒,船舵交給我!雖然我以前掌舵機會 不多,但好在有兩膀子蠻力,替您支撐一時片刻,應該沒啥問題!”
“還是交給我吧,我比姐夫你力氣還大!” 白胖子向前跨了一步,擡手就去搶鄧舶主手裡的船舵。
“都讓開,這裡不但有閃電和海浪,水下應該還有暗流!” 鄧姓舶主哪裡肯鬆手,一晃肩膀,將白胖子撞到了旁邊,“三位將,三位老闆的好心,小老兒領了。但這當口,船舵可真不敢鬆!”
“三位老闆,鄧舶主說得沒錯。這種海況,容不得任何疏忽。三位儘管放心回艙,這裡,把酒交給我就行了。我等會兒跟鄧老哥輪流掌舵!”一個粗壯的身影快速走進,伸手先扶了白胖子一把,然後笑呵呵地提議。
“如此,就多謝關叔!” 知道他也是個老走海的,李姓僉事果斷拱手答應。隨即,將自己手中的酒葫蘆,和張姓參將手中的酒葫蘆,一併交給了這個被稱作關叔的人,拉起白胖子,快速離去。
“武橋老哥張嘴!”剛剛趕過來的關叔,張嘴咬開一個葫蘆上的木塞,然後將就葫蘆直接遞到了鄧舶主的嘴邊上,“你只管喝,我給你扶着。這酒是我家姑爺出發前,特地命人去紹興買的,保證是真貨,不是其他海客們拿來糊弄倭人的低劣玩意兒!”
“多謝了!” 鄧舶主也不嫌棄,張嘴叼住被關叔咬開的酒葫蘆,鯨吞虹吸。
女兒紅雖然是米酒,喝在嘴裡之後,卻立刻有一股熱氣從肚臍處涌出,直衝四肢百骸。不多時,就將鄧舶主渾身上下的寒氣給逼了出去。
“怎麼樣,虎橋老哥,我家小姐的眼光,還不錯吧!”關叔自己也對着另外一個酒葫蘆,狂灌了幾口。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涌起了幾分得意。
“行了,行了,關二,你家小姐慧眼識英雄。你家姑爺是周瑜轉世,諸葛重生,這下,總行了吧!” 喝到肚子裡的酒,沒法往外吐,鄧子龍果斷服軟。
一連串好話說完了,他卻忽然又收起了笑容,鄭重提醒:“他們兩個,還沒成親吧!我聽永貴說過他們兩個的事情,那時卻沒想到,王二丫竟然是故人的女兒。張永貴的人品我相信,李子丹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我也能看出來,這是個重情重義的。可劉繼業,總給我感覺性子不夠安穩。我可把醜話說到前頭,你可想辦法讓他們抓緊成親。否則,萬一哪天劉繼業飛黃騰達後,被哪個當朝顯貴看上,二丫即便武藝再好,也沒辦法跟人家爭!”
“咔嚓!” 又一道閃電劈落,照亮周圍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