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消息 （下）
“什麼？城外的倭寇已經被全殲了，你真的親眼看清楚了？我可是你親叔叔，你，你如果敢騙我，我，閻王爺，閻王爺會抓你去下地獄！” 百里之外，通川義兵大將高文軒扶案而起，身體因爲激動過度，不停地顫抖。
縣衙內，其他義軍將佐也紛紛用手扶着柱子和牆壁，可憐巴巴地看着特地進城來報喜的高星吉，既不敢相信通川城已經徹底轉危爲安，又害怕他說出與先前截然相反的話語。
“看清楚了，放心，叔父，我沒騙你。” 高星吉笑了笑，臉上瞬間涌起了幾分驕傲，“我一路上，就跟在兩位天朝將軍的身邊，親眼看着他們先掃平了胡橋驛內的倭寇，又在半路上擊潰了另外一支，然後趁勢殺到了通川城外，將剩餘的倭寇一網打盡！”
“你是說，你是說，他們昨夜居然接連跟倭寇打了三場仗？” 義兵大將高文軒的身體又晃了晃，聲音聽起來忽高忽低，宛若剛剛從噩夢中被驚醒，“並且全都打贏了，中間都沒停下來修整？！”
“正是！” 高星吉回答的乾脆利落，彷彿一夜之間三戰三勝，再正常不過一般，“他們可是天兵，天兵當中最驍勇的選鋒營。前一陣子，連鍋島直茂都輸在了他們手裡…”
“嗡！” 四下裡，議論聲轟然而起，宛若冷水滴進了滾開的油鍋。已經再通川堅守了將近半年時間，早就以爲大夥必死無疑的義軍將佐們，流着淚，不停地將手指伸進各自的嘴裡亂咬。
大明天朝不會對朝鮮見死不救！大明天兵擊敗倭寇易如反掌！只要能朝鮮能求得大明援助，就可以將倭寇盡數趕下大海！只要天兵渡過鴨綠江，窮兇極惡的倭寇就會立刻被打回原形…
在抵抗倭寇進攻的這幾個月時間裡，通川城內的義軍將佐們一遍遍地用類似的言語鼓舞士氣，哪怕明知道通川距離遼東路途遙遠，大明天兵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趕來！
他們努力讓麾下的弟兄，相信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早晚都會變成現實。明軍一定會來，早晚會來，來了通川就立刻轉危爲安。也正是憑藉這些善意的謊言，他們成功取得了全城軍民的支持，避免了通川和附近的淮陽、德原等地一樣，被倭寇肆意糟蹋。然而，當傳說中的大明天兵忽然到來，他們每個人卻都拒絕相信自己的耳朵。
包括當初親自派高星吉去向李彤求救的義兵大將高文軒，也依舊不敢相信自己此刻不是在夢中。將手背送到嘴邊接連咬了好幾口，直到鮮血順着牙齒淋漓而下，才含着淚，發出了呻吟般的命令：“快，快，全體都有，快跟我出城去迎接天兵！把所有能找到的肉食都找出來，送到後廚烹製。把，把先前從縣衙裡抄的金銀，也趕緊裝了箱子，答謝天朝將士的救命之恩。還有，看看城裡誰家女兒長得端正，也一併請來伺候天朝將軍。告訴他們不要捨不得，如果不是天兵來得及時，這通川城一破，大夥全都得死在倭寇的手裡！”
“是！” 衆將佐也都喜歡得幾乎無法正常思考，一邊大聲答應着，一邊上前簇擁起高文軒，大步流星走向縣衙之外。
縣衙外的大街上，有關明軍全殲了城外倭寇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儘管誰也沒膽子出城去核實消息的真僞，但是，歡呼聲卻一浪高過一浪，此起彼伏。
劫後餘生的當地百姓們，一邊流着淚大聲叫嚷，一邊努力將各自僅有的吃食，擺在了家門口。同時鎖死身後的家門，以防明軍入城之後，軍紀像朝鮮國的官兵一樣敗壞。
義兵大將高文軒和他麾下的親信，早已興奮得失去了正常思考能力，更看不出百姓們藏在背後的小心思，只管急匆匆一路奔向城門。直到大夥將手伸到了門閂上，才忽然有人晃了晃腦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外邊的人不會是倭寇假扮了天兵吧？騙咱們自己開了城門？昨夜城外的動靜，可只是響了很短時間，就忽然停了下來！”
宛若晴空響起了一記霹靂，衆將佐紛紛轉身，單手快速握向了刀柄。包括當初派高星吉去向明軍求救的高文軒本人，扭過頭，目光如刀子般射向他，憔悴的臉上剎那間寫滿了絕望。
“到底是真是假，你們上敵樓看一眼不就行了？天兵以首級記功，沒腦袋的屍體總是假不了！” 高星吉被嚇得打了個哆嗦，自辯的話脫口而出。
這句話，說得足夠及時，也足夠有力。剎那間，就讓所有準備向他舉刀的將佐們，又迅速放下了手臂。緊跟着，大夥一窩蜂般沿着馬道衝上敵樓，瞪圓了眼睛向外張望，全力尋找城外那支軍隊及的破綻，以免上當受騙。
只見一座兵營，在距離城門三裡之處拔地而起。營門前，有杆赤紅色的大旗隨風招展。旗面上，斗大的“明”字，被朝陽照得燁燁生輝。而在軍營的側面不遠處，則有幾小隊朝鮮兵卒正擡着無頭的屍體，一具接一具往柴堆上丟…
什麼都可以作假，倭寇的屍體，卻做不得假。砍掉的腦袋，也無法再重新接回。當即，以高文軒爲首，所有義軍將佐嘴裡再度發出一聲興奮的叫喊，流着淚快速衝下城頭，七手八腳拉開了城門。再也沒人懷疑城外那支兵馬的身份，更沒人有臉去問，爲何昨夜的戰鬥，持續時間如此短暫？！
“好讓叔父和各位知曉…” 唯恐衆人再鬧出什麼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高星吉一邊追，一邊大聲提醒，“前來救援咱們的兩位將軍，年齡比在下還要小上許多。他們兩個的模樣很好分辨，李將軍身材略高一些，生得白白淨淨像個讀書人。張將軍比李將軍略矮一些，但比在下高半頭，也像一個讀書人…”
“知道，知道，我們不會亂來！” 高文軒等人哪裡有心思聽，伸手將高星吉扒拉到一邊，繼續大步流星朝明軍的軍營狂奔。
那些廢話，哪裡用別人介紹？！
雖然隔着數百里地，彼此之間也沒見過面兒。但通川城內，誰不知道，李將軍和張將軍，乃是大明國子監的貢生，俠肝義膽，文武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