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闕一 (下)

第二十九章 闕一 (下)

門輕輕被人推開,一股濃郁的茶香隨風而入。

紛亂的思緒再度被打斷,兄弟三個齊齊回頭,恰看見杜杜單手拎着一個碩大的銅壺,頭頂數個銅碗,像耍雜技般走了進來。

“胡鬧,這裡是軍營,即便你想送茶進來表功,也應該先讓人通報一聲!” 對於自家準姐夫身邊的這個異族女子,劉繼業向來沒啥好臉色,眉頭迅速皺起,大聲呵斥。

杜杜卻沒作聲,先將頭頂的銅碗取下,小心翼翼地倒了三碗熱茶擺在了三人身邊的桌案上。然後放下銅壺,單獨對着劉繼業跪了下去,重重叩頭。

“你,你這是幹什麼?我,剛纔只是,只是說,只是說一下規矩。” 劉繼業頓時被窘得手忙腳亂,紅着臉大聲解釋,“畢竟,畢竟你家主人的官職越來越大,平時在軍中免不了迎來送往。屋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肯定會被說閒話!”

“謝謝,謝謝劉,劉千總!” 杜杜的語言天賦很是一般,無法精準表達自己的意思,只管繼續給劉繼業叩頭。接連磕足了九個,才站起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這,你家這個婢女是怎麼回事?”劉繼業被磕得滿頭霧水,紅着臉向李彤追問。“怎麼好像是我剛剛救了她的性命一般?”

“可能,可能是你剛纔的話,哪句說到她心裡頭了吧!” 雖然一直將杜杜帶在軍中,李彤平素跟她卻沒有太多交流,因此,也不知道杜杜剛纔的舉動究竟是因爲什麼,更無法在短時間內給劉繼業一個準確答案,“另外,她不是婢女,而是專門替選鋒營馴養戰馬和搬山犬的輔兵小旗,女直那邊,向來男女皆可上陣,不信你可以去問守義。”

“可能是因爲繼業先前斥責朝鮮義軍的那幾句話,被她聽了去吧!”張維善笑了笑,自動忽略了李彤的後半句話,“她是海西女直,跟建州女直有很大差別。海西部落那邊,向來不會殺馬爲食。但是也有可能,是感謝你拒絕了高文軒等人強徵民女入營。”

“那也應該感謝子丹!” 劉繼業堅決不肯居功,擺着手,大聲否認,“我當時只是在旁邊叫嚷了幾句,他們卻根本不肯聽我的。是子丹拍着桌子教訓了他們一頓,才令那姓高的悻然作罷!”

“終究是你帶的頭。否則,別人都做到這個份上,我還真不好當場冷了臉色!” 張維善忽然笑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劉繼業,滿臉促狹,“杜杜當時又不在場,過後親兵們學舌,自然就將功勞記在你的身上!完了,她準備以身相許了,看改天被弟妹知道,你可怎麼收場?”

“你胡說!她,她是我姐夫的婢女!” 劉繼業被嚇了一跳,臉色看起來愈發紅潤,“況且,二丫纔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不是婢女。我是看在那頭搬山犬離不開她,才准許她留在軍營之中!” 李彤的心情,也忽然一陣輕鬆,笑着端起一盞茶,一邊喝,一邊慢慢分析,“她之所以感激你,應該也不是因爲你不肯吃馬肉,而是你帶頭拒絕了高文軒送女人給咱們。畢竟,畢竟她也是女人,在朝鮮人眼裡,女直人比他們自己的地位更低一些,搶起來更無後顧之憂。”

這幾句話分析得很是靠譜,然而,劉繼業的臉色卻愈發尷尬。將手伸向一盞熱茶,一邊端起了往嘴裡送,一邊低聲解釋,“我只是,我只是看不慣那些人做得比倭寇還過分,順口說了他們幾句而已。當時,即便我不說,樹兄和老何他們也會站出來!畢竟,畢竟咱們這邊紀律嚴明。況且,況且子丹你自己心裡也有數,絕不會任由他們玷污大夥的名聲,更不會讓他們…”

……

“請正告你家國王,我大明救朝鮮于傾覆,乃是盡宗主國之責。非爲古物、字畫和女子而興兵。” 數百里外的安州,備倭經略宋應昌將禮單放在一邊,向跪在面前的幾名朝鮮使者大聲警告,“他若是真心相謝,就多徵集些糧食送到軍中好了,不必拿這些不堪用的東西來糊弄!此外,老夫以爲,他雖然貴爲一國之主,也不能放縱下屬肆意劫掠。否則,他這個國主,連倭寇都不如,百姓又何必盼着光復!”

“上官教訓的極是,極是!”屋子裡的空氣冷得透骨,幾位朝鮮使者卻一個個汗流浹背,“我家大王只是,只是感念上官和諸位將軍一路辛勞,才,才特地送了些女子貼身伺候。並非,並非想,想要虛應故事。這些,這些女子的家人,都犯了從倭之罪,按律,按律…”

“若非你家國王逃過了鴨綠江,他們的家人如何有機會從倭?” 宋應昌手拍桌案,橫眉怒目,“爲王者不能庇護子民,守祖宗之土,已愧對其位。哪來的臉面,再苛責百姓?!回去告訴你家國王,如果他再不約束屬下,老夫必會將貴國將士的所作所爲,如實上奏。屆時,我朝大軍是否會繼續南下,未必如其所願!”

“息怒,息怒,上官息怒!我等回去之後,就立刻告知我家大王,嚴正軍紀,對,對百姓秋毫無犯!”

“上官息怒,我等,我等知道該怎麼做了。我等回去之後,就,就立刻稟報給我家大王,嚴,嚴正…”

“上官息怒,息怒,我等…”

沒想到搶劫自家百姓,卻會激怒大明朝的官員。衆朝鮮使者一個個面如土色,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乞憐。

“那就儘早回去,讓你家國王拿出些實際行動來!” 宋應昌依舊餘怒難消,繼續大聲補充,“此外,李賓行事孟浪,非可用之將。要你家國王立刻撤換了他,換個懂得打仗的來!”

“這…” 事關朝鮮軍的主帥任免,衆使者沒膽子答應,一個個慘白着臉不知所措。

“回去如實彙報,如果李賓繼續爲將,就請貴方自行收復故土。在他被撤換之前,我軍絕不會向平壤發起攻擊!” 宋應昌站起身,拂袖而去。任由幾個朝鮮使者跪在原地,汗出如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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