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危機（下）
“吹海螺，讓前軍向兩側退避。給後軍讓開道路！讓石田治部少輔、增田右衛門和大谷左衛門撤下來！”倭寇後軍主帥宇喜多秀家的眼睛，迅速變成了暗紅色，緊咬牙關，再度調兵遣將。
“嗚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海螺聲響起，將主帥的意思傳遍整個戰場。早已無力再戰的石田三成，增田長盛和大谷吉繼等人如蒙大赦，帶領身邊所剩無幾的武士，快速撤向山腳。
“吹海螺，通知黑田甲斐守，不要再保存實力，帶着第三番隊去接替立花侍從。立花番組已經沒幾個人了！”
“通知長增我部侍從，如果他再不迂迴到位，就不用迂迴了。”
“京極侍從，後軍旗本隊的鐵炮衆就交給你。你帶領他們從正面壓上去，集中火力，消滅明軍陣前的那隊鐵炮手！”
“山崎左馬助，你帶領後備隊跟上，待鐵炮衆攻擊得手…”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伴着一連串海螺聲，倭寇後軍主帥宇喜多秀家，將更多的命令傳了下去。讓後軍取代前軍，準備向正在梯次後撤的大明勇士，發起新一輪進攻。
聽到號角聲的立花統虎、高橋統增兄弟倆，全都鬆了一口氣。懷着感激的心情，將自家隊伍拉向戰場邊緣。
在今天的戰鬥中，立花家的旗本武士安東常久和小串成重先後被明軍討取了首級，其他武士和足輕也傷亡慘重。如果繼續消耗下去，恐怕今後日本諸侯中，就再也找不到立花氏的番旗！
“該死，第三番隊哪裡還有力氣出戰！”與立花統虎的心情完全相反，第三番隊主將黑田長政，聽到海螺聲後卻氣急敗壞。
一萬五千的第三番隊，在平壤戰役結束之後，順利逃到漢城的只有六千不到。此刻能出現在戰場邊緣，替友軍吶喊助威，已經是他盡了最大的努力。如果按照宇喜多秀家的安排，接替立花番組去重新對明軍左翼發起攻擊，恐怕沒等明軍左翼被擊穿，第三番隊自己就得分崩離析！
“所有人，給我整隊，準備攻擊明軍右翼。注意，不得推進太快，以免被旗本隊的鐵炮手誤傷！”第六番隊主將的長增我部元親，也不認爲宇喜多秀家命令正確。所以，乾脆決定繼續觀望，待確保後軍的旗本鐵炮衆能打穿明軍的正面防線之後，再衝上去坐享其成。
唯獨後軍旗本大將京極高次，因爲先前一直沒得到表現機會，此刻依舊信心十足。聽到海螺聲和傳令兵的口信之後，立即高舉認旗，帶領一千八百名鐵炮手大步前壓。
這支鐵炮衆，乃是豐臣秀吉的起家班底，在豐臣氏與其他諸侯的衝突之中，有着近乎於完美的戰績。所以，不光裝備精良，體力充沛，士氣和信心，也遠超其他同夥。在京極高次的帶領下，衆鐵炮足輕們排成三百列，六排橫陣，穩步向前移動。高昂的鬥志和從容不迫的表現，令所有奉命讓路後撤的倭寇，都自慚形穢！
“所有人，停止後退，停止射擊，檢查鳥銃，裝填彈丸和火藥！”距離宇喜多秀家帥旗一百餘步之外，正對着倭寇後軍鐵炮衆位置，劉繼業的眉頭迅速驟緊，右臂猛地舉過了頭頂。
早已不是剛剛來到朝鮮的那個愣頭青，如今的他，對各種火器的掌握程度，超過了選鋒營內的所有同僚。甚至包括他的師父，被李彤重金從浙軍那邊挖來的鳥銃把總吳昇！所以，沒等倭寇的鐵炮衆靠近到有效射程之內，就迅速感覺到了危險。
衆鳥銃兵都是跟着他一起成長起來的新銳，對這個跟自己一樣年青的千總，非常擁戴。雖然隱約也感覺到了形勢不妙，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服從命令。一排接一排，停止了繼續梯次後撤，站在原地，迅速重新結陣備戰。
經歷了長途跋涉之後，此刻陸續趕到劉繼業身邊的鳥銃手，只有三百出頭。但三百人齊心迎戰的姿態，依舊給對面的倭寇造成了極大的壓力。正在後撤中的武士和足輕們，拼命加快腳步，避免成爲鳥銃的靶子。正在奉命向前推進的衆倭寇，也紛紛遲疑着放慢了腳步。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宇喜多秀家大怒，命令身邊親信將海螺吹得驚天動地，催促麾下倭寇加快速度。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聲龍吟般的號角，忽然在明軍的三才陣中響起，瞬間將海螺聲給壓了下去。李如鬆的二弟李如柏，帶領一百餘名盾牌手迅速脫離主陣，大步流星繞到了劉繼業身前，豎盾，蹲身，給鳥銃兵們添加了一道自我保護的屏障。
整個三才陣停止後撤，剛剛獲得機會喘息的大明勇士，寧可留下了與鳥銃手們同生共死，也不願意用袍澤的性命，換取自己的一線生機。
“上馬，整隊，在左右兩翼，組楔形陣！”剛剛驅散了三才陣後方倭寇的李彤，扭頭向山下看了看，再度高高地舉起了大鐵劍。
一次又一次勝利，讓選鋒營的弟兄們，對自家主將早已形成了依賴。根本不做任何遲疑，就紛紛轉身衝上各自的坐騎，飛身上馬，然後迅速向彼此靠攏。前後不過才短短几個呼吸時間，兩支完全由騎兵組成的楔形攻擊陣列，就已經基本完成。一左一右，如同兩隻蛟龍，分列在了三才陣的兩側，居高臨下！
“嗯——”將明軍的所有動作都看在了眼裡，宇喜多秀家欣賞地點頭。
怪不得小西行長和黑田長政帶着那麼多人，都沒能守住平壤。怪不得加藤清正，聽聞平壤失守後，一箭未放，就丟棄了整個咸鏡道。如此訓練有素，又悍不畏死的明軍，的確非尋常兵馬所能抵擋！
不過，這支明軍的傳奇故事，今天就要截止了。雖然他們剛纔的表現非常出色，雖然剛纔趕來的那千餘援兵，差一點兒就扭轉了戰局。但是，明軍的人數依舊太少了，而自己這邊，全部兵馬都已經展開到位。
“吹海螺，要求黑田甲斐守，率部從左翼率先展開攻擊，干擾明軍鐵炮衆的注意力！”猛地舉起倭刀，宇喜多秀家下達了總攻命令。“通知京極侍從…”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海螺聲淒厲單調，刺得人耳朵隱隱發疼。
京極高次所統率的旗本鐵炮衆，加速向前推進，很快，與明軍鳥銃手之間的距離，就拉近到了七十步內。“砰，砰，砰…”雙方隊伍中，都開始響起了零星的射擊聲。粗大的彈丸呼嘯往來，在人羣中打出一團團紅霧。
是魔神銃，又名重型鐵炮。明軍和倭寇雙方，都有少量裝備。雖然不足以決定戰鬥的勝負，用來殺人立威，打擊對手士氣，卻再好不過。
由於有盾牌保護，明軍受到的傷害，遠不如倭寇這邊嚴重。但是，憑藉數量的絕對領先，倭寇聲勢，卻顯得格外浩大。火藥燃燒後形成的煙霧，很快隔斷了雙方的視線。射擊聲戛然而止，倭寇們趁着煙霧的掩護繼續前推，將雙方之間的距離，轉眼間又縮短到六十步以內。
六十步遠，普通鳥銃雖然無法保證準頭，如果展開齊射的話，也足以給對方造成一定數量的傷亡。但是，明軍和倭寇卻都默契地沒有開火，而是放任彼此之間的距離被繼續拉近，拉近，拉近…
“呼———”寒風呼嘯，捲起一團團煙霧，縈繞在半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