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權謀（下）
“老奴，遵旨！老奴一定全力以赴，不讓陛下失望！” 孫暹偷偷擦了下手心處的冷汗，輕輕叩首。心中同時不受控制地，涌起了幾分失落。
作爲一國之君，既然沒勇氣光明正大地追究臣子們的貪腐行爲，乾脆就放棄了事。哪有表面上一團和氣，暗地裡去搜羅證據道理？雖然暗中行事，不會逼得百官聯手對付他這個皇帝，看起來好似非常穩妥。無形中，卻意味着當皇帝的對朝廷早已失去了控制力。今後無論誰在替皇帝做事，恐怕都需要仔細權衡一下，會不會哪天被他當做棄子。
“你知道該怎麼做就好！” 朱翊鈞卻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孫暹已經心中一落千丈，兀自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對付羣臣的好辦法，笑着衝此人輕輕點頭。隨即，又詫異地看了一眼在旁邊躍躍欲試的張誠，繼續笑着發問：“掌印也在，給大夥的賞賜可頒發下去了？朕記得剛纔安排你去列獻俘將士名單，你可準備妥當！”
“回皇上的話，賞賜已經都落實了。奴婢們都說，能伺候陛下，是他們幾輩子修來了福氣！” 張誠早有準備，笑着上前大聲迴應，“至於名單，老奴剛纔跟孫秉筆一起商量出了一份。奴婢們智短，這份名單未必都合陛下的意，所以，還請陛下您做最終定奪！”
“你們兩個商量？” 萬曆皇帝又楞了楞，很好奇張誠竟然能夠不計前嫌與孫暹共同商議正事兒。然而轉念一想，也就明白的其中關竅。
於是乎，又笑了笑，快速補充，“很好，你們兩個能夠齊心協力替朕分憂，朕心甚慰。且把名單拿給朕看，讓朕看看你們兩個聯手，能把事情做到什麼樣？！”
“遵命！” 張誠得意地看了一眼孫暹，雙手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畢恭畢敬地呈到了萬曆皇帝朱翊鈞面前。
朱翊鈞雖然算不上一個有道明君，但好歹也是張居正手把手教出來的，水平肯定在歷代帝王的平均線之上。因此，打開信封之後，只是粗粗掃了幾眼，就發現了許多問題。“這個洛懷忠是誰？朕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他？這個吳惟寧又是誰？還有，爲何領着隊伍回來獻俘的是李如梓，而不是李如柏和李如梅？”
“啓稟皇上，洛懷忠渾名洛七，是神機營左參將洛尚志之子。曾經追隨李提督在西北立下過大功，昔日倭寇在南京放火燒糧，也多虧了他和李如梅，李如梓兄弟相助，王總兵力挽狂瀾。此番徵倭，此又跟在李提督身側，掌管鳥銃兵一部，戰功赫赫。” 張誠既然敢這麼快就拿出一份名單給萬曆皇帝朱翊鈞過目，當然有把握這份名單經得起詢問，因此想都不想，立刻大聲解釋，“吳惟寧，則是石匣遊擊遊擊吳惟忠之弟，大軍收復平壤之時，其以鳥銃擊斃倭軍大將三人，功不可沒。至於李如柏和李如梅，老奴和孫掌印以爲，他們兩個都是李如鬆的臂膀，貿然調他們兩個回京，肯定會影響東征軍的下一步作戰部署。而李如梓雖然年青，卻得了其父的真傳，在年青一輩將領中也頗負名望，由他帶隊回來獻俘，任何人都會覺得服氣！”
“軍中宿將，都有重任在肩，不可輕動。這些年青將領，雖然作戰經驗差了一些，但身手高強，行事大膽，且都沒什麼羈絆，對皇上您忠心耿耿。” 先前平白得了張誠的“分潤”，孫暹在一旁也投桃報李。
沒有羈絆，容易驅使，這是關鍵中的關鍵。萬曆皇帝朱翊鈞從前線調兵將回來，可不僅僅爲了誇耀武功。如果調一堆羈絆過多的官場老油條回來，反倒不太方便，甚至有可能被別人所用。
“嗯——” 確信二人的確花了一些心思，朱翊鈞對着名單輕輕點頭。目光再度落於紙上，瀏覽了第二遍，忽然又發現了一個問題，眉頭迅速皺起，沉聲詢問：“朕記得有兩個投筆從戎的貢生，也曾爲朕立下過許多戰功。南京那次，也是虧了他們二人發現了倭寇的圖謀。他們兩個怎麼不在這份名單之上？莫非，莫非他們兩個後起之秀，羈絆反而比其他人多不成？！”
“這…” 張誠迅速將目光轉向孫暹，恨不得立刻揪住對方脖領子問問，對方究竟得了李家和張傢什麼好處，居然讓兩個年青人在短短几個月裡，被萬曆皇帝記得如此之深？
“啓稟皇上，他們，他們兩個最近正在遭受言官的彈劾，所以，所以老奴沒敢將他們的名字列在上面！” 孫暹自己也很奇怪，爲何兩個年青人居然“簡在帝心”，趕緊拱起手大聲解釋。
“彈劾，御史臺那邊彈劾他們兩個什麼罪名？” 萬曆皇帝臉上烏雲翻滾，皺着眉頭大聲質問，“他們遠在朝鮮，怎麼又惹了那羣清流？莫非，莫非替朕誅殺倭寇，反倒殺出罪過來了？”
“他們，他們居功自傲，當衆毆打了朝鮮官員。” 孫暹被萬曆的臉色嚇了一跳，趕緊啞着嗓子解釋，“老奴還是前幾天，聽兵部的人在議論，說他們兩個自毀前程。無緣無故，居然當衆將數名朝鮮高官，打了個頭破血流。”
“無緣無故，他們怎麼會打人？此事必有隱情！錦衣衛呢，錦衣衛那邊可調查過，結果怎麼說？” 萬曆皇帝朱翊鈞早就先入爲主，認定了自家看好的將領，絕非魯莽之輩。因此毫不猶豫地，決定將此事一查到底。
“啓稟皇上，錦衣衛查過了。” 孫暹迅速意識到，兩個年青將領比自己設想中，還要受皇帝重視。趕緊又在旁邊大聲補充，“彙報，彙報說，當時李提督可能受了傷，不想被倭寇知曉。而朝鮮官員們卻鬧着非要見他。恰好李參將的未婚妻千里尋夫到了坡州，有朝鮮官員把她當成了尋常民女，嘴巴上不乾不淨…”
“該打！” 萬曆皇帝朱翊鈞手拍桌案，長身而起，“這種替倭寇刺探消息的王八蛋，沒當場打死，就便宜了他！孫暹，把錦衣衛的調查結果，明天一早送往兵部。朕倒是要看看，兵部到底是大明的兵部，還是朝鮮人的私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