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平 (下)
話音落下,四周圍,所有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王二丫是沒想到,自己隨手從水裡救上一個人來,竟然跟未婚夫相識,並且看樣子彼此之間還非常熟悉。而關叔和小方,則萬萬沒想到,平素除了自家小姐之外跟其女子都不怎麼說話的姑爺,居然是個花叢老手,在距離南京這麼遠的地方,也能遇到昔日相好!
“永貴,怎麼回事?!剛纔我聽見好像有人落了水,救上來了麼?救上來就趕緊進倉洗個熱水澡,小心着涼!” 正驚愕間,中艙門口處,卻又傳來了李彤的聲音。很明顯,並不清楚到底是誰去救的人,救上來的又到底是哪一個。
“救,救上來了。” 劉繼業還不習慣被萬曆皇帝朱翊鈞賜予的新表字,稍微楞了一下,才意識到李彤喊的是自己。連忙擡起頭,大聲喊道:“救上來了,姐夫,居然是許校書。二丫下水去救的,我正準備讓人幫忙擡着去她的寢艙!”
“許非煙?怎麼可能?!” 被劉繼業的回答,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李彤大步流星走上前,頂着瓢潑般的大雨高聲詢問,“這裡還沒出山東地界,怎麼可能遇到熟…”
話說到一半兒,他已經分辨出了被救的正是如意畫舫的女校書許非煙,後半句立刻變成了吩咐,“你趕緊安排丫鬟去照顧弟妹,這裡交給我。關叔,小方,幫忙把許校書擡到後艙左首第二個房間去。李博,李進,你們去弄個洗澡桶來,裝滿熱水。再到順路叫倆丫鬟過來幫忙!”
他在這艘船上官職最高,又是劉繼業的未來姐夫,所以,說出來話的當然一呼百應。頓時,衆人紛紛按照吩咐行事,轉眼間,就從甲板上走了個乾乾淨淨。
“這賊老天!” 李彤皺着眉頭罵了一句,也趕緊返回自己的寢艙。先快速換了一身乾燥的衣服,然後去叫了未婚妻劉穎一道,帶着滿腹的疑問走向安置許非煙的房間。
“不會是王總兵遇到大麻煩了吧?” 早就從未婚夫嘴裡聽說過當初如意畫舫上發生的種種往事,劉穎一邊走,一邊將眉頭輕輕皺緊。
如意畫舫的女掌櫃小春姐,乃是漕運總兵王重樓的紅粉知己。許非煙則不僅僅是如意畫舫的頭牌女校書,還是小春姐的嫡傳女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小春姐跟了王重樓之後,許非煙就會順理成章升任女掌櫃。而任何色中餓鬼,想要找如意畫舫的麻煩,或者逼迫許非煙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恐怕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惹得起漕運總兵這座“大佛”!
李彤想了想,輕輕搖頭,“應該不會,當初聖上將守義安排到漕運衙門做參將,就有讓他去給王總兵做臂膀的意思。總不能我們前腳離開北京,後腳王總兵就失了勢。”
“那是許非煙得罪了連王總兵都不敢招惹的人?所以一路逃到了山東?” 同時涉及到自家丈夫的和跟丈夫相熟的嬌豔美女,劉穎未免關心則亂,皺着柳眉繼續小聲推測。
“他可是給皇上做了半輩子御前帶刀侍衛的人,還是陽明先生的子孫!” 李彤再度搖頭,笑着否定。“你甭擔心這麼多。咱們救人,總不是錯。等會兒進了門,如果她不想說尋短見的原因,咱們也沒必要刨根究底。只要把她帶在船上,一路護送回小春姐那。自然所有疑問都…”
幾句交待的話還沒等說完,船艙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跟着,千總李盛鐵青着臉走了進來。先朝着他和劉穎二人行了個禮,然後咬着牙彙報:“將軍,有一艘過路的官船掉頭跟上了咱們,船上官員的管家說,他家老爺的小妾剛纔跳水逃走,有人看到是上了咱們的船,請咱們行個方便,將人給他們送回去。”
“小妾,他說許非煙是官員的小妾?” 李彤心頭,頓時疑雲大起,壓低了聲音快速詢問,“你可問了,那艘船上的官員的名姓?”
“問了,他不肯說,只是說是新任的禮部主事,會念咱們的人情。” 李盛點了點頭,聲音中透着無法掩飾的怒意。
也不怪他火氣大,實在對方的態度過於傲慢。要知道,大明主事纔是個六品文官,禮部也非什麼實權衙門。而他所在的船上,卻有一位正三品浙江都指揮使司僉事,一位從三品漕運參將,一位皇帝親自賜予的表字的未來誠意伯。即便許非煙的確是那位官員的妾侍,並且也的確是爲了逃走而跳的河,那位官員想要將此女討要回去,也應該親自過船來拜訪,而不是隨便派個管家出來對大夥兒發號施令!
“讓他滾蛋!”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李彤因爲東征半途而廢正憋了一肚子的火。聽了李盛的迴應,聲音陡然轉高。
“是!” 李盛臉上的怒意,瞬間變成了驕傲。答應一聲,昂首挺胸走出船艙。
“怎麼了,誰這麼不開眼?!” 在後艙右首上房借酒澆愁的張維善,原本懶得管外邊的閒事。聽到李彤讓人“滾蛋”,驚詫地拉開了艙門。
“應該是一個進京赴任的狂妄之徒吧!” 理解不了對方爲何如此有恃無恐,李彤冷笑着聳肩。“你既然醒酒了,就跟我一起來吧。那人說,許非煙是他家的逃妾。”
“我不是,我不是!” 一聲尖利的大叫,在左首第二間艙門後響起,帶着不加掩飾的憤怒,“李公子,張公子,千萬別聽他放狗屁。他姓顧,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奴,奴家是被他騙,被他謊言欺騙,才委身與他的。只要二位送我回南京,送我去小春姐那裡,奴家下半輩子給你們兩位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
原來,許非煙已經被救醒了。隔着艙門,將剛纔李彤與劉穎、李盛、張維善的對話,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許校書,你先彆着急!” 李彤原本也沒打算將她交出去,笑了笑,儘量和顏悅色地安慰,“只要你願意,就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南京。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逼着你跟他走。哪怕你的賣身契,已經落在他手上,他也沒資格逼着你去跳水!”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許非煙緊繃着的神經,頓時放鬆,拉開艙門,趴在甲板上,放聲嚎啕:“奴家的賣身契,早就燒掉了。嗚嗚——您放心,奴家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嗚嗚——是奴前一陣子瞎了眼睛,才被那個僞君子所騙!他,他拿走了奴家多年積蓄不算,還,還準備將奴家送給某個上司,以,以做進身之階!奴家寧可死了,也不會如了他的願!嗚嗚,嗚嗚——”
“人渣!” 張維善宿醉未醒,揉着自己的額頭大聲唾罵。
“船上可是漕運總兵衙門張參將,在下禮部主事顧成,久仰將軍大名。” 一個洪亮的聲音,緊跟着在並行的船上響起,就好像跟張維善是多年不見的好友般,要多熱絡有多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