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平 （中）
“你先歇會兒，我過去看看！” 聽張維善罵得聲嘶力竭，劉繼業終究無法忍心，丟下一句話 ，伸手去推艙門。
“先讓人送些下酒的肉乾，薰魚之類，然後你再過去！”女俠王二丫上前一步，閃身堵住了門口兒。“不過不要別勸他。這會兒，陪他喝上幾杯比啥都強。實在不行，你也跟着他一起罵，罵痛快了，他心裡頭就不會堵得慌了。”
“我跟他，一起罵？！” 劉繼業楞了楞，原本就有點兒圓的眼睛，瞬間瞪成了兩盞小燈籠，“天啊，二丫，你可知道他現在最想罵的是誰？！”
“老天爺唄！我聽到了！” 王二丫翻翻眼皮，冷笑着迴應，“又不是罵當今皇上，你怕個甚？況且，就算他罵的是老天爺的兒子，又能怎麼樣？！大明朝的文官天天變着法子編排太祖爺的笑話，也沒見誰管上一管！”
“這…” 劉繼業頓時無言以對，尷尬地以手撓頭。王二丫卻得理不饒人，繼續冷笑着補充，“況且這事兒，要我說袁老頭那些話沒錯，根子就在皇上身上。什麼被倭賊的詭計所騙啊，要我說，是皇上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又沒臉半途而廢，所以纔來了個順水推舟。如果他心思堅定，哪怕倭寇是真的請和，甚至請降，他也可以下令打到朝鮮境內再無一名倭寇爲止。我就不信，大明的這些糊塗蛋官員，還能統統辭官不做！”
“天啊，二丫，小聲點兒，小聲點兒！” 劉繼業又被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去捂王二丫的嘴巴。“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皇上，皇上其實也挺不容易的。今年北方大旱，很多地方顆粒無收。朝鮮南邊那些地方，距離遼東又遠，一百石糧食運上去，能運到四十石就得燒高香。他如果堅持打下去，朝廷肯定沒有力氣賑濟災民。萬一激起…”
內心深處，他其實早已經默認了王二丫的說辭。東征之所以被終止，最大緣由，還是朱翊鈞這個皇帝，缺乏一往無前的韌性和勇氣。只是，顧念着萬曆皇帝對自己的提拔之恩，他本能地想替此人分辨幾句。
“誰說繼續打就需要從大明運糧了。朝鮮南邊距離遼東遠，走海路距離登州最多隻需要七八天時間。” 王二丫撇了撇嘴，不屑地打斷，“並且船運損耗也不到陸運的一成。皇上如果真的想打到底，讓朝鮮人自己出錢爲大軍買糧食就是了，我看那朝鮮的狗官個個富得流油，隨便抄上一家，就夠大軍吃上半年。大明北方大旱，南方不一定跟着鬧災荒。收到了朝鮮國王的買糧錢後，先將糧食水路運到登州，再由登州啓航前方朝鮮，雖然繞了點兒路，依舊比走遼東近一大半兒。”
認識劉繼業之前，她一直在水上討生活，因此三句話離不開個“海字”。而這些話，雖然說得直白了些，卻句句都卡在了點子上。登時，讓劉繼業想要反駁，都有心無力。
正懊惱自己嘴巴笨之際，忽然，耳畔隱約傳來了幾聲驚呼。緊跟着，求救聲穿透雨幕，響徹運河兩岸，“救命，救命。有人投河了，有人投河了！”
“投河？這天氣，誰有本事下水去救！”劉繼業楞了楞，目光迅速轉向門外。外邊的雷聲已經漸漸式微，但暴雨依舊如瀑。相隔上兩丈遠，便無法看見對面的船影兒。至於投河之人所在的位置，大夥更無法看清楚，怎麼可能迅速找到他，把他從水裡給硬拉上船？！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擋在門口兒處的肩膀忽然被王二丫一把推開。緊跟着，後者一個縱身，就跳入了茫茫運河。
“二丫——” 劉繼業嚇得亡魂大冒，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就想縱身往水裡頭跳。然而，一隻大手，卻從背後探了過來，死死抓住了他的腰帶，“姑老爺，彆着急。小姐自幼海里長大，運河這點深度，根本難不住她！”
“關，關叔，幫忙，趕緊去幫忙！不，不用管我，我，我站在這兒不動，我保證站在這兒不動。” 劉繼業將信將疑，連聲催促。唯恐抓住自己腰帶的老船伕關叔下水遲了，找不到王二丫的身影。
就在此時，他身前忽然又涌起“嘩啦”一聲水響。緊跟着，一個粉紅色綢衣緊緊貼在身上的女子，就被直接拋向了甲板。“關叔，小方，搭把手！” 王二丫的聲音，也緊跟着再度出現，剎那間，讓劉繼業如聞天籟。
“哎！” 老船伕關叔和小方兩個，齊聲答應。然後雙雙伸出胳膊，將王二丫從水裡拋上來的女子攔腰兜住。然後擡向船艙，準備實施救治。
“先讓她把水吐掉，別弄髒了船艙！” 王二丫如同飛魚般，從水中一躍而起。人沒落上甲板，聲音先至。
關叔和小方兩個，向來對她唯命是從。立刻又將女子擡了回來，雙腳擡高了控水。剛剛從半空中落下的王二丫看了，頓時眉頭輕皺。雙腳踩穩之後 ，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女子的小腹上，“什麼時候你們倆也開始在乎這些了，再男女大防，還能大過她的性命去？！”
“哇！” 那女子腹部受壓不過，張開嘴，噴出一道黃褐色的河水。王二丫也不憐香惜玉，繼續用雙手在女子前胸和小腹施加壓力，三下兩下，就讓女子活了過來，嘴巴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關叔，小方，把她擡我住的那間臥艙去，順便再讓人幫我送個火盆和一桶滾燙的洗澡水來！” 內行人不做外行事，發現女子已經醒轉，王二丫隨即停止施壓，吩咐手下兩位得力干將，協助自己進行下一步，以免冷水滲入獲救女子骨髓，留下什麼暗疾。
“哎！”關叔和小方答應着，彎腰準備擡人。就在此時，劉繼業忽然蹲了下去，兩眼再度瞪了個滾圓：“你，你是許飛煙，女校書許飛煙！你怎麼會在這兒？？小春姐呢，小春姐不管你了麼？你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非要尋短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