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搏命 (上)

第二十四章搏命 (上)

“後面 ,後面也有,大約四里之外 ,三艘,是福船 ,來意不明。”主桅杆頂的望樓中,傳來了瞭望手的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疲憊與驚慌。

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的心臟,各自又是一緊,本能地扭頭向船尾遠眺 。因爲距離遠的緣故 ,他們稍微花了一些力氣,纔在朝霞下看到三隻西瓜大的紅色船影,外形與記憶中的福船隱約有七八分相似,桅杆上卻換成了佛郎機式的厚布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注1:日本戰國時期的海船不適合遠洋,所以經常從中國以及其他國家購買船隻,充作遠洋戰艦或者商船。)

“轟、轟、轟轟…” 前方的戰艦又進了一輪炮擊,雖然沒有一枚炮彈命中,卻在沙船周圍掀起了一道道粗大的水柱,將沙船晃得上下起伏。

以一敵五,而沙船在昨夜激戰中受傷多處,只做了簡單的緊急維修!

此戰 ,恐怕沒等開打,勝負就已經分明!

剎那間 ,冷汗再度從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額頭上滾滾而下。

“主帆轉巽位,首帆落到底!炮艙的弟兄們,準備好炮彈,咱們教教倭寇怎麼打海戰!”就在哥三個急得火燒火燎之際 ,鄧子龍的聲音於舵樓中響起,宛若定海神針般,讓船上所有人緊崩的心神,瞬間就又是一緩。

崔永和親自撲向主桅,調整帆向。老何則毫不猶豫衝向了首桅。林海反應稍慢,乾脆快步衝到了舵樓旁,用身體充當盾牌,將鄭子龍護了個嚴嚴實實。

“不必,這幫傢伙的船雖然大,水平卻只能算是菜鳥!” 鄧子龍笑了笑,推開林海,繼續發號施令,“向左打舵到兌位!別管對手,掉頭!主帆 ,拉到坤位,首帆聽老夫號令,準備拉昇!”

“菜鳥?” 林海頓時鬆了一口氣,困惑地向敵艦張望,隨即,苦笑又涌了滿臉。

從對手隔着老遠就開火,卻這麼半天都沒打中一炮的情況分析,敵艦的舶主,的確像是兩隻菜鳥。然而,那兩艘敵艦,卻是如假包換的大蓋倫。艦身比沙船大了足足一倍,炮位也足足多出一倍!

海上不比陸地,玩不出太多花樣。同樣是戰艦,船大,往往就意味着能多挨幾門炮彈。而炮多,則意味着命中的機會也隨着增大。船大炮多的一方,保持一個對自己有利距離,跟敵艦對着開火,砸上二三十輪,肯定能先把對手砸趴下。

正鬱悶的想着,腳下甲板忽然一頓 。緊跟着,沙船竟在海面上畫出了一個漂亮的圓弧,放棄了右側的敵艦不顧,將右側船舷直接對向了左側敵艦的船頭。

“首帆,一,二,三,給老夫拉到頂!左側船炮,開火!!主帆,回調…” 鄧子龍的聲音,緊跟着在他耳畔炸響,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正在轉彎海船又是一頓,緊跟着,十二門佛郎機炮,齊齊發射,“轟轟轟轟…” ,將對面敵艦周圍打得白浪滔天。

受到船炮的反衝力,沙船向內側快速傾斜,隨即 ,又在海水的推動下,迅速拉穩,將甲板上的李彤等人,甩了個東倒西歪。

好在大夥在來日本之前,都受過嚴格訓練。因此狼狽歸狼狽,卻都在千鈞一髮之際抓穩了身邊了護欄和纜繩等物 ,不至於被直接甩進大海。而腳下的沙船在經歷了這一記劇烈顛簸,航線竟由圓弧頂端,迅速內折,船頭和船尾的方向,與最初完全倒了個!

“轟轟轟轟…”右側殺過來的敵艦拼命開火,炮彈擦着沙船的桅杆掠過,將海面砸得白浪滾滾。左側的那艘敵艦,卻被沙船的這輪近距離齊射,給砸了個暈頭轉向 ,竟遲遲發起不了新的一輪攻擊。

趁他病,要他命。戰場上可不講究什麼仁義道德。操縱尾炮的劉武,“砰!”果斷朝着敵艦開火。一枚鏈彈脫離炮膛,在半空中高速旋轉,旋轉,“呲啦!” 撕下半面兒風帆。

原本就已經在齊射中受了傷的敵艦,頓時雪上加霜,速度驟然下降了一半兒,主帆上,也冒起了滾滾黑煙 。船上的倭國兵將,忙着落帆的落帆,救火的救火,愈發手忙腳亂,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沙船將屁股朝向了自己,揚長而去。

“轟轟轟轟…”

右側殺過來的敵艦舶主大怒,命令麾下爪牙扯起滿帆緊追不捨。單獨應付一艘戰艦,可比同時應付兩艘簡單得多。在鄧子龍的指揮下,弟兄們有條不紊地調整風帆,改變航向,一邊跑,一邊還擊,跟此艦殺了個旗鼓相當。

“好在重樓兄識貨,居然早在兩年前,就給你推薦了鄧前輩!”眼看着危機漸漸解除,劉繼業擡手擦了一下額頭,帶着幾分僥倖大聲感慨。

剛纔那種情況,他能想到的最好戰術,就是衝上去一艦換一艦,然後大夥一起戰死,醉臥碧海。卻沒料到,鄧子龍居然還能利用火炮齊射的反衝,來一記倒掛金鐘,直接打懵了一艘敵方戰艦,並且逆轉了自家航向。

船首炮的數量只有一門,準頭也有限。追上來的敵艦想要擊沉沙船,可就需要費些力氣和時間了。而海上天氣瞬息萬變,如果碰巧遇到一場暴雨,沙船極有可能趁着對手視線模糊的機會,逃之夭夭。

“你別高興得太早!忘記了剛纔咱們身後,還有三艘船麼?船上的人,恐怕未必是尋常海商!而咱們用不了多久,就會跟他們迎面相遇。” 張維善對前景的看法,遠不如劉繼業樂觀。緊鎖着眉頭,低聲提醒。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低低的海螺聲,忽然從海面上傳來,宛若惡龍狂吟,折磨着人的耳朵和心臟。

“你個烏鴉嘴!” 李彤和劉繼業齊聲數落,雙雙將目光轉向船頭。先前那三個西瓜大小的福船,在視野中忽然變成了三棟高樓。潔白的風帆上,一枚枚熟悉的家徽符號,瞬間映入大夥的眼底 。

“宗義智,這老小子陰魂不散!” 劉繼業立刻認出了福船的所屬,氣得咬牙切齒。而李彤和張維善二人,則一個奔向了船頭,一個奔向了船尾,準備與弟兄們並肩而戰。

“別管他們,直接撞過去!”鄧子龍的聲音,快速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令沙船上剛剛出現的慌亂苗頭,瞬間灰飛煙滅。

操帆手們長長吐了一口氣,平靜地站在了桅杆之下。槳手們迅速回到底倉,抄起木製的船槳。炮手們則在炮長的指揮下,將佛郎機的子銃默默地添入炮膛。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清涼的海風,將螺號的嗚咽聲源源不斷送過來,吹的每個人頭皮發緊。沒想到沙船居然在被追殺的情況下,還試圖以一挑三,福船上的倭國舶主全都勃然大怒。一邊命令手下吹響海螺,互相協調。一面將各自腳下的戰艦航速,加到了最大。

“首帆,主帆,全給老夫拉滿!船舵交給老夫!弟兄們,站穩嘍!”眼看着雙方的距離以及不到一里,鄧子龍依舊不慌不忙。一邊大聲發號施令,一邊走進了舵樓。

昨夜緊急修處理過的船頭處,幾處補丁泛着木頭特有的慘白色澤。昨夜緊急處理過船帆,也黑一塊,黃一塊,色彩斑駁。然而,整艘沙船,卻高高翹着船頭,朝着對手碾過去,碾過去,碾過去,宛若一隻驕傲的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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