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市,巨大的喇叭口。
六尊修士靜靜地盤坐在喇叭口之外,各自佔據着陣法的六個節點之一。
已經到了大海市開放後期,本該是人流稀疏,如今卻有一道道身影爭先恐後,踏入這片陣法之中,隨後消失在喇叭口處的鏡面中。
即便是見證過多次大海市開啓,可看到這一幕,這六尊來自不同勢力的修士們,卻還是不禁皺起了眉頭,無聲地交流着:
“海市蜃樓問世……這麼多人都坐不住了,只怕又要死上不少人。”
“或許吧,貪之一字,最是害人,即便死在其中,那也算是咎由自取。”
“也不能這麼說,不是誰都能像你們三界這般有底氣。”
“呵呵,這也只能說明我三界的先輩們披肝瀝膽,才能爲我等後世之人創下這等基業,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若說披肝瀝膽,誰家前輩又不是呢?只是人力有時盡,不過是時也命也罷了!”
幾人交談着,卻漸漸有了幾分火氣。
只是也僅限於交談,他們肩負鎮守大海市入口之責,事關重要,他們也不敢因爲個人的情緒而影響到大局。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卻無聲踏空而來,落在了大海市入口前。
他身披滾金大氅,青絲垂落,負手而立。
眉尖入鬢,雙眸如星,面容輪廓分明,看起來約莫二十許,不算特別的好看,卻有種與所有人都不同的英氣和霸道,彷彿脫離塵世之外,又如塵世中的帝者。
他停在了大海市入口前,卻並不急於進去,端詳着入口處,眼中隱隱閃過了一抹懷念之色。
然而奇異的是,從這大海市入口處過往的修士們,竟無一人有所察覺。
惟有鎮守陣法的六尊修士,察覺到陣法處傳來的感應,面色皆是一變,驚疑不定地朝着這年輕人的位置看來,齊齊低喝:
“什麼人?!”
六人之中,唯有雙身界的柏齊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忽地一怔,隨即臉上驀然揚起了一抹驚喜的笑容:
“道主!是我雙身界的道主!”
聽到柏齊的話,衆人皆是一驚,立刻反應了過來,神色各異:
“應元道主?!”
“他竟然來了!”
“難道也是爲了海市蜃樓?!”
五人心中頓時凝重了起來。
同時又感到極度的意外。
三界的長盈道主、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這三位是整個界亂之海中,無可爭議的執牛耳者。
哪怕是界外修士,雖大多都對三界怨言極深,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三人的地位。
只是三人都已經多年不曾外出,成名之後,更是幾乎不曾再去過大海市。
誰都沒想到,這次的海市蜃樓,竟把應元道主這尊大能都給招來了。
而被柏齊道破,那年輕人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了六人的面前。
六人連忙起身,對着這年輕修士躬身一禮,齊聲道:
“見過應元道主。”
年輕修士目光掃過幾人。
幾人明明都是合體後期的大修士,被其目光掃過,竟都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好在他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隨後便一揮衣袖:
“你們鎮守此處,要責在身,不必多禮……柏齊,海市蜃樓之事,是真的吧?”
五人鬆了一口氣,都轉頭看向柏齊,柏齊面露難色:
“弟子一直在此處鎮守,不曾進入其中,只是聽師拂將消息傳遞出來,還有過往這些人的話裡……”
年輕修士微微皺眉,打斷道:
“我聽說他們已經找到海市蜃樓的本體位置了?”
柏齊連忙道:
“對,已經有人把具體位置傳遞出來了,聽說還可能便是當初那兩位仙人之一的仙府……”
年輕修士仔細地聽着。
其餘五人卻都面色有些難看,更是憂心忡忡。
他們雖然在此鎮守,但也同樣要爲自家考慮。
這仙府出世的消息雖然已經廣爲人知,但只要道主層次的存在不參與,說到底,各家其實都還是有機會的,而如今應元道主親身前來,另外兩界卻不見動靜,一家獨大的情況下,顯然只會有雙身界一家得利。
這並不符合大家的利益。
尤其是如果真是仙人府邸,萬一有什麼了不得的寶物,一旦爲雙身界所得,整個界亂之海的局勢,怕是都要出現大變動!
只是他們乾着急也沒用,應元道主已經來了,長盈道主正在閉關,根本不可能過來,而瀆聖界的金剛界主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卻在這時,年輕修士忽地皺眉,轉身朝着遠處望去。
六人一愣,隨後其中的一位大漢驀然大喜:
“是界主!”
其餘人神色吃驚:
“界主?等等,難道是……”
遠處茫茫幽暗虛空之中,一道身穿灰色麻衣的身影信步踏來。
第一眼時,那身影還在視線的盡頭處,然而再看去,竟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應元道主不遠處。
揹着手,微有些佝僂的模樣。
沒有任何的波瀾,亦沒有任何的氣息泄露。
“金剛界主!”
六人不敢怠慢,連忙再度躬身一禮,齊聲開口。
應元道主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來人:
“沒想到金剛道友竟也來了。”
名爲金剛,然而來人卻顯得有些乾瘦矮小,他梳着一頭整齊的灰白中發,眉毛濃厚發白,連鼻翼下的厚厚鬍鬚,也是灰白色。
整個臉彷彿都被灰白的眉毛、鬍鬚所遮掩。
站在虛空中,整個人看起來彷彿風一吹便會被吹倒一般,顫顫巍巍。
聽到鎮守此處的六位修士見禮,他隨意地擺擺手,隨後看向應元道主,厚重的鬍鬚微動,像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聲音卻還是暴露出了他的蒼老:
“呵呵,你應元來了,老頭子若不來,這大海市豈不是太過安靜了,可惜不知道長盈在搗鼓着什麼,不然若是咱們三人齊聚,那倒也是一樁盛事。”
應元道主冷哼了一聲:
“他能做什麼,無非是想要反那……”
似乎意識到了不適合在這裡說這些,他又驀然頓住。
灰髮老者彷彿沒聽到一般,笑呵呵道:
“不過他不來倒也好,你一個分身,真要是鬧起來,你可不是他對手,他這人,可陰了!”
陣法內的幾人聞言,皆是神色莫名。
這位金剛界主纔剛露面,便馬不停蹄地給長盈道主上眼藥水,明擺着挑撥雙身界和玉壺界的關係。
當然,兩界之間的關係也不用挑撥,反正差得很。
應元道主自然明白老者話裡面的挑撥之意,卻也懶得理會,只是微微皺眉道:
“我是分身過來,你呢?不會又是滴血分身過來的吧?”
兩人顯然是打過不少交道,對各自的情況都知根知底。
老者搖頭道:
“那怎麼行,老頭子可不是你們的對手,若不親身前來,在這豈能佔得到便宜?”
對於老者的話,應元道主嗤了一聲,也不想反駁,只是道:
“我先進去了,你要等長盈嗎?”
“呸!等這個老陰……作什麼?”
老者也不在乎長盈的道侶雲翳仙就在這裡,‘呸’了一聲,順口罵了一句。
雲翳仙雖然面色不太好看,卻也不敢當面駁斥。
雖爲長盈道主的道侶,但這樣的身份,在這兩人面前,和那些弟子輩的也並無任何區別。
好在這樣的尷尬並未持續多久,六人察覺到陣法傳來的波動,隨後面前的兩道身影便已經消失不見。
唯獨那喇叭口處的鏡面,泛起了兩道波紋。
……
琴音悠悠。
卻彷彿隔着一座世界,似有似無。
王魃沿着木質的臺階,小心地走了上去。
進入這裡的同時,規則竟也變多了起來。
以至於明明只是一座二層小樓,卻還是要一步步走上去。
等他走到樓閣之上,卻只看到了一道背對着他撫琴的白衣身影,無聲淡去。
唯有那琴音仍舊縈繞於耳。
“極品先天道寶!”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黎中平驚喜莫名的聲音。
隨後便是兩道風聲,稍微恢復了些的黎中平和鹿師拂竟是按捺不住,直接便朝着那琴臺上的一面古琴抓了過去!
王魃心中微動。
極品道寶之妙,他早已在驅風杖身上領略,雖然沒有看出這面古琴竟是極品道寶,但他卻也沒有坐看寶貝被人當面奪走的習慣。
心念微動,周圍的規則在驅風杖的催動下,迅速凝聚。
然而下一刻,讓王魃微有些皺眉的是,元神中的驅風杖卻微微一暗,即將凝聚出來的規則,竟是直接消散。
“這樓閣對其他規則有壓制!”
王魃驀然醒悟。
眼看着兩人迅速靠向那古琴,一道灰矮身影卻是更快一步,橫棍攔在了古琴面前!
面上灰毛如針,齜牙咧嘴,烏金鐵棍橫在胸前,怒目看向黎中平和鹿師拂。
正是戊猿王。
兩人之前被那大黃擊傷,重傷稍愈,狀態遠不及巔峰之時,面對戊猿王,竟也不敢輕易靠前。
只是面色難看地轉過頭看向王魃,黎中平忍不住沉聲道:
“太一道友,敢問這是何意?”
一件極品先天道寶的價值,難以估量,即便是在整個界亂之海,極品先天道寶,也是真正的屈指可數。
這其中,玉壺界便有一件,便是玉壺界的鎮界至寶,寶光玉壺!
身爲玉壺界修士,他對極品先天道寶的作用更是耳熟能詳。
因爲玉壺界便可以說是靠着寶光玉壺這件極品先天道寶才能在許多萬年前的仙人大戰之中保存下來,這纔有瞭如今的三界之一!
只是這一仗,卻也讓這件至寶幾乎損毀,配套的仙蘊金壺,也隨之丟失。
這些且不提,只是他最爲清楚一件極品先天道寶對於玉壺界的作用,以及玉壺界對於一件極品先天道寶的渴求。
是以哪怕明知道眼前的太一山主乃是和長盈道主一個層次的存在,卻也顧不上保身和維持之前的和睦表象,悍然大聲責問。
而鹿師拂出身雙身界,對於玉壺界的發家歷史自然也不陌生,出於對抗玉壺界的目的,自然同樣不可能坐視這面古琴被奪走。
而聽到動靜,下方的剩餘的玉壺界、雙身界修士都迅速沿着臺階跑了上來。
雖然因爲之前被大黃血洗的緣故,兩界修士已經少了很多人,但是相比於王魃他們五人一猴來說,卻還是明顯多了不少,也將本就不大的樓閣擠得滿滿。
氣氛也瞬間拉緊,一觸即發!
餘無恨面色微沉,元神之中,闢地杖已經微微放光。
闢地杖雖不善攻取,卻防守有餘,哪怕是面對這羣兩界修士,只要元神尚能承載,她便並無多少畏懼。
而餘禺更是已經兩眼放光,躍躍欲試!
陳玄面色微凝,但神情之中,竟也並無什麼害怕的情緒。
唯獨庖屍鬼王,感受着這裡每一位都超過他的修士們的氣息,面色發白,雖不至於兩股戰戰,卻也腦袋一片空白,心中更是暗暗叫苦:
“要糟要糟!早知道便不該跟着過來啊!”
王魃心念急轉,雖遇變故,神色卻是不悲不喜,淡然從容地向前走去。
周圍的兩界修士人數雖多,可氣勢竟是爲之所懾,本能後退。
他進一步,周圍的修士便不由得後退一步。
以至於那些修士們都擠到了邊上。
王魃不緊不慢,從容走到了神色僵硬蒼白、身體同樣僵硬無比的黎中平和鹿師拂身側。
腳步微頓。
兩人心頭頓時緊張無比。
黎中平雖然下定決心要拿下這件古琴,可真的正面迎上太一山主這樣的妙感境存在,本身的重傷,以及那種來自心頭、隨時可能身死的恐怖壓力,卻還是讓他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微微側首,看向王魃的側臉,連聲音都不由得帶上了一絲顫抖:
“太一道友,此物、此物玉壺界勢在必得,長盈道主也絕不會放棄,還請……還請道友三思……”
“呵。”
王魃卻輕笑了一聲:
“玉壺界勢在必得,長盈道主也不會放棄?”
隨後緩緩收斂了笑容,聲音平靜:
“那便請你回去和貴界的長盈道主說一聲……讓他自己過來,親自和我說吧。”
話音落下,他衣袖一揮,徑直走向了那面古琴。
黎中平和鹿師拂忍不住上前一步。
戊猿王手中的如意棍卻也猛然暴漲,攔在兩人身前。
“你!”
鹿師拂怒目圓瞪。
這畜生之前他還不放在眼裡,然而如今虎落平陽,區區一隻靈獸竟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了。
只是他到底還是不敢真的在這裡翻臉。
身死事小,反正雙身界的人不怕死,可若是錯過了後續的機緣,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想到這,鹿師拂倒是當先生出了撤退的心思,他也極爲果斷,心念一轉,便即給周圍的雙身界使了個眼色。
他隨即便客氣地朝着王魃道:
“既然太一道友看上了此寶,那在下便先行一步。”
說罷,竟是毫不遲疑地扭頭便下了樓閣。
其他雙身界修士也連忙跟了上去。
玉壺界這邊,祖問秋忍不住看向黎中平:
“師叔……”
黎中平的眼中,卻少有地露出了一抹糾結之色。
他不是不知道後面或許還有其他的寶物,但一件極品先天道寶對玉壺界的意義,遠超一般同層次的寶物,可看到面前的情形,連鹿師拂都不戰而退,他心知也再無轉圜的餘地。
深深看了眼那面古琴和王魃,他猛一咬牙:
“走!”
說罷,頭也不回,似乎害怕自己會後悔,徑直走下了樓閣。
祖問秋看了王魃一眼,也連忙跟了上去。
轉眼間,原本擁擠無比的樓閣上,卻是隻餘下了王魃幾人。
而察覺到兩界修士離去。
王魃也終於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雖然有信心能夠唬住這些人,但這畢竟是一次冒險,方纔他都忍不住想把此處樓閣給拆了,或者乾脆出了這裡,再對黎中平等人動手。
好在終究是黎中平他們更加畏懼他之前的表現,選擇了自行離去。
王魃也回過神來,看向了面前的古琴。
目光掃過,在琴聲之上,他看到了兩個不認識卻能明悟真意的字:
“孤鴻。”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方纔消失的白衣身影,若他猜得不錯,應該便是那位陸姓仙人。
心念微動,他輕輕擡手,將法力注入其中。
法力激發之下,古琴之上,頓時映照出了足足三十二道先天雲禁!
“真的是極品先天道寶!”
餘無恨等人皆是面露驚容。
“好寶貝!”
王魃亦是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讓他更爲意外的是,這件道寶此刻竟是無主的狀態。
或者說,曾經有過主人,但隨着主人的逝去,它重新變成了無主的狀態。
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絲嘆息。
也沒有時間和心思煉化此寶,他當下便將此寶收了起來。
就在他收起了古琴的一瞬間,整個樓閣轟然塌落。
好在幾人都不是凡人,並無多少影響。
只是陳玄這時卻有些焦急地張望了一番,隨即看向王魃道:
“太一道友……還請快些,若是被玉壺界和雙身界的人先找到我的分身,恐怕會有些麻煩。”
王魃面色微凝,察覺到樓閣的倒塌引來了不少的界外修士,他快速地低聲問道:
“什麼麻煩?”
陳玄猶豫了下,低聲回道:
“那三間屋子裡,有一間必須要有鑰匙才能開啓,而那鑰匙,就在我的分身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