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棋局

“是剛纔那個人……他、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看到從涼亭中走出的魁梧身影,王魃身後修士們驚愕之餘,都不禁汗毛直立!

只覺得腦袋都一下子懵了!

甚至有些膽小的修士已經本能地奪路而逃。

只是惟有王魃以及少數修士儘管心頭戰慄,卻還是強振心神,並且很快便注意到了異常之處:

“不太對……他好像沒有看到我們!”

那大漢樂呵呵地匆匆跑入了淡霧之中,竟很快便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卻對眼皮子底下的衆人視若無睹。

王魃身旁的餘無恨猛然間反應了過來,吃驚道:

“是殘像!”

王魃則是緩緩收回了始終注視着那個名爲‘大黃’的大漢的目光,微微頷首,肯定了餘無恨的猜測:

“這裡規則特異,似乎保留了過去發生在這裡的某個場景……咱們過去瞧瞧。”

他向來謹慎,但在這看似危險無比的地方,卻反倒是一直走在最前面,說話間,他已經邁開腳步,當先朝着涼亭小心地走了過去。

身後一些原本膽子挺大的修士,卻都有些遲疑了起來。

不過眼見王魃以及跟在王魃周圍的幾人也都走了過去,當下也連忙加快腳步跟上。

他們距離涼亭並不遠,王魃只是走了十來步,便終於看到了那處涼亭中的身影。

淡霧渺渺,涼亭中的身影若隱若現。

角度問題,他只看到了一襲白袍,端坐在石凳上,背對着他的背影。

明知道這涼亭中的人早已不在,此處不過是殘像,可王魃的心竟還是不由得生出了少有緊張。

若是他沒有猜錯,眼前涼亭內正在弈棋的,便是兩位仙人!

心臟都忍不住提起。

卻聽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了清脆的‘啪’、‘啪’之聲。

中間又傳出了方纔對話二人的聲音,只是更加清晰了些:

“……陸兄方纔所言,小僧覺得卻也不盡然,人力窮堵,卻終有疏漏之時,便如世事總有例外,即如佛法,縱觀歷代佛主所留經注,循規蹈矩,無外如此,小僧卻覺得,如今佛法之外,當應另有妙法纔是……”

‘啪’。

一子落下。

“呵呵,界海的道,千千萬萬,誰能說對,誰又能說錯?提伯兄另造佛法,謫落下界,有莫大造化,莫大誓願,陸某遠不及也,亦不敢置喙,只望此行功德圓滿,重返‘辰宮’……呵呵,今日還是隻談此局,不談其他罷。”

涼亭中微微沉默,隨即才緩緩響起了方纔的那道聲音,只是卻聽不出什麼失望或是其他的情緒來:

“呵呵,是,小僧想起一些事情,是以有些孟浪了……不過黑子白子,只要在這棋盤中,總要碰上,不是黑子吃了白子,便是白子吃了黑子,即便你我不忍如此,可真到了那時,總該還是要落子的。”

啪!

棋子落盤。

隨後便是手指輕輕捏起一顆顆棋子,送入棋笥(音同‘似’)中碰撞產生的骨碌碌聲響。

王魃站在涼亭外,即便沒有看清楚這一幕,可一切的聲音早已在他腦海中構建出了對應的場景。

他終於忍不住,朝着涼亭中又走了兩步,順帶調整角度,正面看向涼亭內。

這一刻,他終於看清楚了涼亭裡的景象。

一個袒露胸腹、面容飽滿寬厚的黃衣大和尚毫無形象地單手托腮杵在石桌上,另一隻手捏着一顆黑子,輕輕無意識地搓着。

而在對面,一個白袍黑髮,側顏棱角分明、俊逸出塵如謫仙人一般的中年修士,手捏白子,正皺着眉頭盯着面前的石桌上。

“提伯……就是這個大和尚麼?”

“那這麼說,這個陸姓仙人,便是這陸園的主人了?”

王魃心念急轉。

隨後也下意識看向兩人中間的棋盤。

然而這一看,他卻不禁驀然愣住。

石桌之上,卻哪裡是什麼棋盤?

其上星星點點,道意流轉,分明便是包藏了一座座界域的界海!

他忍不住朝兩人手中看去,這才震撼的發現,那哪裡是什麼棋子,分明是各自一座界域!

只不過在兩人手中便真如棋子一般。

以界海爲棋盤,以界域爲棋子!

仙人……便能有這般駭人的手段嗎?!

王魃心頭震駭!

他對仙人到底有多大的偉力一無所知,卻隱隱間覺得,眼前的這個提伯和陸姓仙人只怕在仙人當中,也絕非簡單人物。

可這一刻,他的心中,卻不禁油然生出了一個疑問。

究竟是什麼事情,需要讓兩位仙人從第二界海中親自下界?

且若是他猜得沒錯,這兩位仙人,不出意外便是當初出手交戰,最終導致界亂之海形成的存在。

可又是什麼事情,能讓兩人不惜以一傷一死爲結局?

甚至連帶覆滅了無數座界域,最終形成了這片彷彿囚牢一般的界亂之海,以及他們之前遇到的仙絕之地?

這個疑問盤繞在他的心頭,讓他下意識便豎起耳朵。

那白袍中年人皺着眉頭,看着面前的‘棋盤’,似是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難題,舉棋不定。

而對面的黃衣大和尚卻也並不催促,單手撥弄着棋子,只是低聲道:

“陸兄不必急於破解此局,小僧不爲勝,只爲磨鍊技藝。”

白袍中年人卻一改之前的謙和,淡聲笑道:

“提伯兄方纔不也說了麼,黑子白子,入了棋局之中,那也由不得自己,不是黑子吃了白子,便是白子吃了黑子,黑子不爲勝,卻不得不勝,白子不願摻和,卻也不得不贏……那就只能看看誰更棋高一着了。”

黃衣大和尚微微搖頭:

“白子今日只怕勝算不高。”

白袍中年人平靜道:

“那便不急於一時……於你我而言,千萬載亦不過一瞬而已,自有落子、收子之時。”

黃衣大和尚微微沉默,隨即問道:

“那陸兄這一子,又該落在何處?”

白袍中年人微微沉默。

站在涼亭之外的王魃,忍不住下意識盯着白袍中年人,他隱隱感覺到,或許他便要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然而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白袍中年人卻緩緩轉過頭來。

露出了一張俊逸無比的面龐。

可在這一瞬間,王魃卻只覺渾身冰冷、驀然僵住!

明明這是無數萬年前,遺留在這裡的殘像。

明明兩人隔着無數萬年,在兩個不同的時空。

可這一雙神光湛然、熠熠生輝的金色重瞳卻沒有半點偏移,彷彿已經看到了他一般,直直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

金色重瞳之中,沒有妖異和神秘,只有無盡的深邃,似乎洞穿了他所有的秘密!

這一眼,彷彿橫跨過無數萬年!

“他、他是活的?!”

王魃的心頭劇震!

然而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眼前的黃衣大和尚、白袍中年人的身影,竟都緩緩黯淡了下來,隨即無聲消散……

‘啪’!

一聲棋子落盤的脆響,驀然將王魃驚醒。

他連忙舉頭環顧涼亭。

一片冷冷清清,空空如也。

方纔的景象如同一場夢境。

卻哪還能見到那兩位仙人的身影?

他下意識快步走上前,原本承載着界海無數界域的石桌上,此刻黝黑斑駁的桌面上寂靜無聲,入手冰涼,卻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頑石,甚至連靈材都不是。

輕輕一碰,竟砰然碎成了粉末。

王魃的心中,卻忍不住便再度想起那雙金色重瞳,心中根本難以平靜!

看到那雙重瞳的瞬間,他便已經徹底明白了過來。

無數萬年前,一死一傷的兩位仙人中,死去的,便是這位陸姓仙人。

而仙絕之地中,血肉所化的白霧,骨髓化作的骨籽,那海量的仙人之血……也都是這位陸姓仙人的!

“落子……這位陸姓仙人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是巧合,還是……還有之前那位‘大黃’在徹底消散前也看向我……”

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抹少有的自我懷疑:

“所以,難道我便是他的那顆棋子?!”

“不……不對!”

“我絕不可能是。”

他猛然間想到了什麼,立刻便否決了這個猜測。

就在這時,他忽地察覺到了什麼,轉身看向身後,卻赫然看到陳玄神色惘然地站在涼亭外面,身後站着戊猿王和餘無恨幾人,正擔憂地朝他看來。

王魃掃了一眼陳玄,心中微凝。

當下走出了涼亭,微微搖頭:

“沒什麼好東西。”

周圍的界外修士們也都看到了涼亭裡面的狀況,不過還是不甘地上前翻找了一番,連亭子上的瓦片都收了起來。

王魃卻並未逗留,帶着幾人,越過涼亭,朝着旁邊不遠處的樓閣走去。

餘無恨雖神色冷淡,但也低聲關切道:

“你方纔怎麼回事?站在這亭子外面站了一會,忽地便闖了進去,我們還擔心你遇到什麼危險了。”

王魃微微搖頭,邊走邊低聲道:

“我方纔聽到這亭子裡有下棋的聲音,就過去看看。”

“下棋的聲音?”

餘無恨面露疑惑:

“哪有,我們怎麼沒聽到?”

“你沒聽到?”

王魃腳步一頓,吃驚地看向餘無恨,隨即又看向餘禺、庖屍鬼王、戊猿王和陳玄:

“你們呢?也沒聽到?那方纔你們看到裡面坐着下棋的那兩個仙人了嗎?”

餘禺和庖屍鬼王都搖了搖頭,滿臉驚疑地看向王魃。

而陳玄在並不明顯的遲疑後,也搖了搖頭。

王魃再度看了陳玄一眼,隨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不可能看錯,更不可能是他的幻覺。

唯有這時,戊猿王微微點頭:

“我也……看到了。”

隨後兩隻手比劃着做出下棋的動作。

王魃立刻點頭:

“不錯!就是這樣……你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

餘無恨、餘禺等都點點頭。

這一次,陳玄卻沉默不語,也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王魃雙眸微眯。

這一刻,餘無恨也察覺到了陳玄的異樣,低聲傳音給王魃:

“這個陳玄有問題。”

王魃不着痕跡地微微頷首。

掃了眼身後,那些界外修士還心有不甘地在搜刮着涼亭,不過黎中平和鹿師拂這兩個傷重之人,卻已經和其他兩界的修士朝着他的方向趕了過來,顯然是害怕王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收走。

心中念頭轉過,他隨即看向陳玄,聲音微有些低沉:

“陳道友,你現在可還能感應到自己分身的具體位置?”

陳玄沉默了一會,擡手指向那三間品字形屋子的方向,舔了下嘴脣,聲音略有些乾澀:

“若我感應未出錯,應該就在那裡。”

這次,庖屍鬼王眉頭微皺,連餘禺都有些反應了過來,脫口而出問道:

“這地方,若真是仙人府邸,那倒是奇怪了,你的分身爲何會在這裡?”

之前界外修士和玉壺界、雙身界修士們耗費了大量的先天道寶纔好不容易磨開大門的禁制,足見這裡並不容易進入,可這陳玄的分身卻出現在這裡,單憑一句大海市內的規則所致,連餘禺都不信。

陳玄再度沉默,隨後勉強開口道:

“箇中緣由,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但諸位道友還請放心,我向界海起誓,絕不會對道友們有任何的不利,否則叫我真靈潰散,再無來世!”

這誓言之毒,讓王魃等人都不禁面色微微一變。

於他們這等修士而言,只要真靈不昧,便自是能保留着一份希望。

而若是真靈潰散,世間便也再無這麼一號人,除非顛倒整個界海,否則根本不可能復生、轉世。

是以便是餘禺都不由得閉上了嘴。

只是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不會是什麼仙人轉世吧?”

陳玄連忙搖頭。

“他不是。”

王魃驀地出聲道。

餘禺等人疑惑地看向王魃,不知道他爲何如此篤定。

陳玄也愕然地看向王魃。

王魃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看向不遠處的樓閣,低聲道:

“走吧,先去轉轉,既然來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

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如今這座陸園之中,黎中平、鹿師拂等人都已經負傷,界外修士們亦是損失慘重,而他除了元神有些疲憊之外,便再無損耗,正是他們幾人的主場。

方纔爲了不耽擱,故而也懶得收取沿路上的東西,但接下來若是遇到合適的寶物,他也不會浪費。

還未靠近,他便已經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音。

這一次,他特意又問了幾人,確定幾人都有聽到之後,他才終於緩步走入了這座四面透風的樓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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