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養劍
天上的星辰有時很近,它們彷彿就懸於頭頂,鑲嵌在深邃黑暗的蒼穹,站在山上時,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可實際上,我們看到的星辰,可能已是它們在幾萬年前投來的光影。
陳跡不知道軒轅的壽命有多長,以至於對方可以輕描淡寫的耗費434年,也只是爲修行做了個鋪墊。
他看向烏鴉:“烏鴉叔,你知道景朝武廟的山長陸陽嗎?”
烏鴉竟點點頭。
陳跡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他多少歲了啊?”
話音落,還沒等烏鴉做出迴應,卻見姚老頭背著雙手走出來:“你一大早不睡覺,打聽陸陽做什麼?”
“額,”陳跡想了想回答道:“樑狗兒不是說我適合學習劍種嗎,聽說景朝武廟裡的山長陸陽修的就是劍種,所以便打聽打聽。”
姚老頭嗤笑起來:“你想學就能學啊,有人願意教你?不是已經退燒了嗎,怎麼還在說胡話。”
陳跡:“……您先給我說說陸陽多少歲了。”
姚老頭輕描淡寫道:“按傳聞應該是一百三十歲了,他的修行層次高,自然活得久一些。”
“他幾歲成名?”
姚老頭瞥他一眼,寡淡道:“我憑什麼告訴你這些事情?問別人去。”
陳跡思考片刻後,從屋裡幫姚老頭把竹躺椅搬出來,扶著對方躺下。
他一邊給姚老頭捶腿,一邊誠懇說道:“師父,我倒是可以去問別人,但別人沒您淵博啊。俗話說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守著您這座寶山,何必再去找別人呢,他們能跟師父您比嗎?比不了!”
姚老頭瞥了他一眼,沉默許久,這才緩緩開口:“你剛剛問的什麼來著?”
“陸陽幾歲成名。”
“幾歲成名?”姚老頭陷入沉思,眼神中滿是回憶:“這可是個傳奇人物啊,江湖上少有的還活著的傳奇。”
“陸陽出身景朝勳貴之家,父親陸宵乃景朝冠軍侯,於崇禮關一戰中落下殘疾,所以早早將陸家世傳的劍種門徑傳於陸陽。傳說陸陽十二歲入先天,十六歲入尋道,二十一歲入神道境,二十二歲入主武廟,成爲景朝最年輕的‘山長’。”
“陸陽入主武廟後兩次南渡寧朝,第一次南渡時,登靜海山靈化寺,打碎了靈化寺門庭裡的那口銅鐘,廢了靈化寺主持的修行。”
“第二次南渡時,陸陽殺上臨虛山玉清觀,殺了玉清觀道首,劈了玉皇殿前的那塊牌匾。在數百名玉清觀弟子圍攻下,燒了玉皇殿牌匾溫酒喝。臨走時,留下一句‘不過如此’。”
陳跡震撼,這神道境的高手,竟是可以爲所欲爲的?
“他爲什麼要殺上這兩個山門?”
姚老頭笑了笑:“因爲陸陽是武癡,,入神道境之後一直想在景朝給自己找個對手,偏偏找不到,於是就來了寧朝。那位靈化寺主持、玉清觀道首,都號稱是寧朝最有希望邁過天人門檻的神道境高手。”
“兩位神道境高手很輕易的就敗了?”陳跡不解:“大家不都神道境嗎,憑什麼陸陽就更厲害一些?”
“狗屁神道境,真當神道境是大白菜啊滿地都是?”姚老頭搖搖頭:“當時風氣不同,很多人爲了招攬門徒,虛報自己的境界。當年虛報實力境界的人很多,江湖上隨便拉個馬伕出來都是尋道境,水分大得很。實際上,靈化寺、玉清觀那兩位也就尋道境而已。”
“啊?這也敢虛報?”
姚老頭躺在竹椅上,說起當年趣聞:“陸陽初入神道境時年輕氣盛,他聽說魔宗有人即將摸到天人門檻,就想要去挑戰。武廟元老勸他不要去,萬一不敵,會損景朝元氣。但陸陽只留下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便下山殺了景朝魔宗整整六十年。”
“他找到那位魔宗高手了嗎?”
“找到了。”
“對方是神道境嗎?”
姚老頭笑出聲來:“陸陽甲子蕩魔回到武廟時,武廟裡也有人這麼問過他,他回答:‘寇說謊’。”
陳跡:“……不裝這麼一下,也不會招來殺身之禍了。”
卻聽姚老頭繼續說道:“那些年,他不光殺魔宗,還順帶挑戰所有號稱‘有望晉升神道境’、‘有望跨過天人門檻’的高手,以至於這三十年裡,基本沒人敢虛報實力境界了。陸陽這二字,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在天下高手頭頂上,搬不走,移不動。”
陳跡肅然起敬,這不專業打假鬥士嗎。
他疑惑:“寧朝就沒有人能抗衡他嗎?”
“據說黃山那位使徒子道首可以,兩人三十年前曾在崇禮關外廝殺一個月之久,之後使徒子回去養傷,再沒下過黃山,陸陽則閉關了三十年,再也沒有出過武廟。”
“陸陽輸了?”
“沒輸,但也沒贏。”姚老頭感慨道:“聽聞使徒子前些日子下山了,想來兩人之間還會再有一戰……”
“師父您是不是認識陸陽啊,怎麼知道的如此清楚,”陳跡疑惑。
姚老頭沒有回答,反而再次問道:“你想學劍種?我勸伱放棄,陸家劍種沒有外傳的先例,以陸陽神道境修爲起碼可再活一百年,這種有望觸摸天人門檻的人,不會收徒弟。”
“他二十一歲就修行到神道境了,爲何一百多歲還沒跨過下一個門檻,是因爲還有其他人在修行劍種嗎?”陳跡問道。
“沒錯,”姚老頭明確的回答:“陸陽曾說,這人間應該還有一個人在與他同修劍種,所以他一直都沒能跨過最後一道檻。早先幾十年裡,整個景朝都在幫他尋找另一個修行劍種的人,但始終沒找到,也不知道藏在哪裡。
陳跡暗自思忖,如果陸陽十二歲便進入先天境界,那他多少歲開始修行劍種?單以距離這裡最近的恆星‘比鄰星’來算,對方怎麼都要四年多的時間才能以神識觸碰到。
陸陽是怎麼養劍的啊?!
陳跡看向姚老頭,乾脆問道:“您知不知道陸陽是用什麼養劍的?”
姚老頭詫異:“你連養劍都知道了,是布匹店裡那小子告訴你的嗎?”
“……嗯!”
姚老頭想了想:“這也不算什麼秘密,景朝北方有北海,寬闊無垠。陸陽以偌大北海養一劍,當爲天下第一。”陳跡:啊?
用偌大北海養劍?
沒有用恆星?
這怎麼跟自己修的劍種不太一樣啊,是軒轅少說了點什麼嗎?
……
……
杏樹旁。
姚老頭穿著鬆鬆垮垮的布褂子,踩著黑布鞋,捋了捋鬍子斜睨陳跡一眼:“莫要好高騖遠了,山君門徑也不比修行劍種差,只是修行難度大,以後你會明白的。”
陳跡明白,若要將山君門徑修到神道境,怕是半個寧朝的官員都要死光了才行,難度確實挺大……
但能不能修行劍種,得試試才知道。
陳跡悄悄打量了姚老頭一眼,要瞞著師父偷偷修行嗎?好像也不用瞞,若是對方想害自己,自己早死十次八次了。
他試探道:“師父,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能修行劍種門徑,您會生氣麼?”
姚老頭戲謔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可以修行劍種,那你就修,正好修了劍種砍官員砍皇子,山君門徑修行更快!”
下一刻,陳跡不顧姚老頭和烏鴉詫異的目光,用軒轅教的方法,以短刀輕輕割破眉心。
一滴鮮血從眉心滲了出來,緩緩向下滑落,陳跡用右手拇指將血滴往上一抹,這一抹,便讓眉心多了一抹殷紅。
宛如張開了第三隻眼睛!
陳跡盤膝坐於杏樹之下,以沾了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左手無名指根,左手拇指則掐著中指指尖。
姚老頭騰的一下從竹椅上站起身來,莫名詫異:這不是道家的子午訣嗎?
無名指根爲“子”,中指指尖爲“午”,雙手交疊於身前,這確實是道家人拱手行禮的子午訣,一模一樣。
奇怪了,陳跡這小子從哪裡學來的?
然而陳跡並未理會姚老頭的驚詫,當子午訣成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彷彿用眉心那條傷口看見了“世界”。
可這世界與正常世界不同,只有浩瀚星海,無邊無際。
天狼、天樞、玉衡、參宿、獵戶、北落師門……羣星璀璨!
可陳跡沒有去看它們,而是將目光緊緊鎖定最近的太陽。
下一刻,他輕飄飄的飛起,宛如神遊一般向天上飛去。
一低頭,陳跡看見太平醫館那小小的四合院裡,‘自己’正盤坐在院子當中的杏樹下,烏鴉叔歪著腦袋好奇的打量著他,在樹枝間來回跳躍,不停變換著角度觀察。
姚老頭在自己身邊踱來踱去,眼睛瞪得像銅鈴。
醫館對面的早餐鋪子前,正有夥計卸下門板;安西街的青石板路上,一個挑著乾柴的老人匆匆趕路,扁擔在他肩上有節奏的上下搖晃。
再往遠處看,陳跡甚至看見烏雲正蹲在布匹店的屋頂,對面蹲了一隻狸花貓,雙方不知道在說著什麼,似乎罵得很髒。
狸花貓朝烏雲撲了過去,而烏雲則將狸花貓按在地上,團起爪子,在狸花貓頭上‘邦邦’暴擊……
陳跡從未有過這般體驗,彷彿自己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又彷彿世界已經屬於自己。
不知爲何,那些因雲羊、皎兔、金豬、司曹而長久積累下來的鬱郁之氣,竟一掃而空。
陳跡情不自禁想暢快高呼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想往其他地方飛,卻根本無法控制,只能被太陽一點點牽引。
陳跡驟然轉身,以極快的速度朝那輪正冉冉升起的旭日飛去,似乎過了很久,但又似乎沒有多久,他穿過遙遠的距離,來到那熊熊烈日旁。
沒有燒灼感,面前爆裂翻騰的火焰,對“神識”沒有絲毫影響,他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
陳跡輕輕伸出一隻手指,觸碰了太陽那翻滾的‘熔岩’。
剎那間,他開始向下飛速墜落,觸碰了太陽的指尖則連著一條紅火的匹練,由眉心回到了自己身體裡!
一切恢復如常,陳跡又感受到了風、聽見了聲。
他感受著自己與太陽建立了一種奇妙的聯繫,正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從那條拉回的匹練匯聚到他身上。
體內十六盞爐火熊熊燃燒著,似在與陳跡從太陽引來的暖流遙相呼應。
一股無形卻銳利的氣,在他經脈、血液裡遊走著,彷彿一柄小小的劍。
原來這就是劍種!
原來這就是可以斬心中不平事的劍氣!
陳跡睜開雙眼,擡手抹去眉心的傷,傷口轉瞬癒合不留一點痕跡。
姚老頭在他旁邊一個勁的驚歎:“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