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認錯

第62章 認錯

小小的太平醫館四合院裡,烏鴉在樹枝上蹦來蹦去,好似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姚老頭從竹躺椅上站起身來,一時間驚得連說好幾個你你你。

陳跡盤膝坐於地上,感受著體內那道若隱若現的劍氣。

姚老頭彎腰擰住陳跡的耳朵:“醒神了,剛剛是怎麼回事!?”

“疼疼疼,”陳跡齜牙咧嘴。

原本他還在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結果被姚老頭這一擰,立刻擰回了現實。

就像所有孩子長大後,不管在外面已經混得多厲害了,回家了也還會被父母嘮叨一樣。

陳跡趕忙問道:“怎麼了師父?”

姚老頭鬆開擰耳朵的手,站直了身子,沒好氣道:“我問你,你剛剛修的是劍種門徑?!”

“昂。”

姚老頭捋著鬍子,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問什麼了,詞窮。

不是他沒見識,所以才被此事驚到。

恰恰是因爲他知道劍種門徑意味著什麼,纔會被驚到。

姚老頭憋了半天:“你怎麼修了劍種門徑?!”

陳跡無辜道:“您不是說,我修了劍種可以砍官員砍皇子,兩種門徑相輔相成……?”

姚老頭聽到此話又是一驚,他瞪著眼睛說道:“你可別胡說八道啊,我那只是說說而已,你可別亂來!我給伱說,山君門徑修行最好的辦法還是等那些大官自己死,這樣纔不會招禍上身。”

說著,他又耐心勸解道:“整個內閣加起來還沒十顆牙,那都是些將要腐朽的老東西,活不了太久的,你再等等,不用那麼急。”

陳跡意識到,師父是真的在擔心自己那麼幹啊!

他趕忙笑著說道:“跟您開玩笑呢,我又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姚老頭糾正道:“那些閣老倒也不是無辜之人……但你殺的多了,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哪個閣老身邊能沒有大行官守著?”

“嗯嗯,知道了,”陳跡點頭。

姚老頭此時已經緩過神來,坐在竹躺椅上認真問道:“你從哪學的劍種門徑?這是景朝武廟最大的秘密,你怎麼可能學到?難道景朝一直找的那個人就是你……不對,年齡對不上,你還沒出生呢。”

“難道是你舅舅或者你娘傳給你的?也不對,他們怎麼可能有機會接觸到劍種門徑呢……”

陳跡坦然回答道:“師父,是夢中仙人託夢教我的。”

姚老頭翻了個白眼:“不想說也不用編瞎話,給我滾一邊去。”

然而陳跡卻認真道:“師父,我沒有撒謊,夢中仙人名叫軒轅,我從記事兒起就常常夢見,只是過去看不清楚,也無法對話,如今我可以與他好好交談了。”

姚老頭仔細觀察著陳跡的表情,少年無比真誠。

他從袖子裡掏出六枚銅錢撒在地上,可這一次,任他撒多少遍,卦卦都不一樣。

“卦象亂了啊,難道真是仙人在幫你?”姚老頭砸吧砸吧嘴:“沒想到你人脈還挺廣。”

陳跡:“……”

姚老頭長長嘆了口氣:“……這也能學到劍種,上哪說理去。你知不知道,若將這天下修行門徑也分個三六九等,劍種門徑稱第二,尚且無人敢稱第一。”

“你知不知道,陸陽一生沉迷武道不曾婚娶,沒有子女。多少景朝年輕俊彥入了武廟,就是想等陸陽在大道無望時傳下劍種門徑,結果又有多少人從少年時等到年老,空空熬白了頭。”

說著,他看向陳跡,悠悠道:“若景朝得知你在修行劍種門徑,必舉整個軍情司之力殺你,你不害怕嗎?”

陳跡低聲道:“師父,我悄悄修行……陸陽會親自來殺我嗎?”

“那倒不會,陸陽一生修行,不是爲了成就大道之後長生久視,而是爲了尋找新的對手,”姚老頭搖搖頭:“他甚至會期待你修至神道境,再與你廝殺一場。可即便他不出手,你也活不成啊,來,讓我看看你生命線,之前可能看錯了……”

陳跡說道:“師父,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在修行劍種門徑的。”

姚老頭直視著陳跡的雙眼:“可我知道。”

小小的四合院裡安靜下來,烏鴉也不再蹦蹦跳跳,彷彿有一隻大手攏住了這裡,連氣壓都變得緊密。

姚老頭緩緩說道:“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謹慎的人,謹慎到從周府回到太平醫館的路上,一路握著那枚碎瓷片,我問你有沒有殺人,你也說沒有。可既然你足夠謹慎,爲何敢當著我的面修行,你可知道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你又怎麼敢肯定我不會出賣你?若將這消息告訴景朝,我或許可得黃金萬兩,說不定讓景朝給我搭個金屋子都可以。”

陳跡盤膝坐於地上,低頭沉思片刻:“一個人背了太多秘密,就像是背著一座大山,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願意相信您不會害我,反正您救我兩次了,如果您真打算拿我換黃金,那就換吧。”

姚老頭打量陳跡許久,最終緩聲道:“莫要再告訴別人了,誰也不行。”

烏鴉也打量著樹下這一老一少,總覺得這兩人的關係……終於變好了一些,多了一些信任。

姚老頭說道:“你不是修了劍種門徑嗎,讓我看看你的劍氣。”

“好,”陳跡催動體內劍氣,由經脈之中游弋,最終從右手指尖飆射而出,擊打在地面上。

蕩起了一些灰塵。

“呵,”姚老頭嗤笑了一聲:“原來一個人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佘登科放個屁都比你這劍氣威力大些,劉曲星不行,他老放蔫兒屁。”

“……您多損吶,我這不是纔剛剛修行不到一個時辰?”

姚老頭思索片刻:“陸陽以景朝北海養劍,你以什麼養劍?當年陸陽父親帶他走遍山河大川,足足走了一年才選了北海,你方纔選養劍之地太過隨意,莫不是選了我這太平醫館?”

說到這裡,姚老頭怒其不爭:“你既有了劍種門徑,當早些告訴我,我好帶你出去走走,選個最好的養劍之地,不管是西南的十萬大山,還是密宗的七神山,都比這裡強啊!這種事怎麼可以隨意決定!”

陳跡指著東邊說道:“師父,我養劍之地選了太陽。”

姚老頭面色一滯,緩緩擡頭看向正在升起的那輪朝陽:“你……”

……

……

此時,院牆外傳來鬼鬼祟祟的聲音:“白鯉白鯉,你踩著我爬上去,慢點慢點別摔了。”

烏鴉飛上天空,提前離去。

陳跡轉頭朝院牆看去,正看見白鯉郡主探出個腦袋來,悄悄的打量著院裡。

“哇,陳跡,姚太醫,你們醒著呢?早上好啊,”白鯉踩在世子肩膀上,搖搖晃晃的打招呼。

陳跡疑惑:“白鯉郡主你和世子也起這麼早?”

白鯉郡主笑著解釋道:“我們都去王先生那裡上完早課了。王先生可兇了,我哥今天早上手心又捱了板子。”

院牆之外,世子催促道:“白鯉,你先翻過去再聊。”

白鯉雙手一撐,翻了過來,順著梯子來到院裡。

姚老頭看著對方熟門熟路的樣子,挑挑眉毛,面色沉凝的看向陳跡。

陳跡趕忙道:“師父,過路費都給您了。”

“差點忘了,”姚老頭眉頭舒展開來,起身拎著竹條進了學徒寢房:“你們聊吧,我去喊佘登科和劉曲星起牀。”

片刻後,屋裡響起兩位師兄的鬼哭狼嚎,一個捂著屁股去挑水,一個捂著屁股去掃地,樑貓兒則樂呵呵的鑽進廚房生火做飯。

令人意外的是,白鯉郡主竟也挽起袖子,進廚房裡熟練的挖了一杓豬油丟進鍋裡,看樣子是準備幫忙做飯了。

陳跡疑惑道:“郡主爲何如此熟練?”

白鯉笑道:“我們在書院的時候都這樣啊,先生們不讓帶書童的,人人都得自食其力。”“所有人都自食其力?”

“也不是,”白鯉想了想說道:“有些家境極好的,就會掏錢讓家境不太好的同窗幫忙洗衣做飯,他們過得比較滋潤一些。我哥也想這麼做,但我寫信給父親,把他給告發了!”

世子靠在廚房外面的門框上無力道:“白鯉,你要這麼想,有些門庭中落的學子想上東林書院,光是學銀便已舉全家之力。可他們往後還有鄉試,鄉試之後還要去京城參加會試,若會試高中還得在京城買房置地,這可都是要花銀子的。我們省了力氣,他們賺了銀子,有何不好?”

“反正不行!”

嗤啦一聲,郡主熟練的起鍋燒油,洗好切好的白菜倒入鍋中,做的是一道酸辣白菜,香味飄進院裡。

以前的太平醫館,就像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如今卻像是個充滿煙火氣的大雜院。

這煙火氣,將陳跡從行官的世界拉回了人間。

他掙扎起身,躺在竹椅上,疲憊的緩緩閉上眼睛。

陳跡收攏起十六盞爐火裡的熔流,任由冰流蔓延至經脈的各個角落,再次墜入黑暗雲海深處,回到那古戰場裡。

……

……

陳跡落於青山之上睜開眼睛,卻見軒轅身披金甲,正手拄王旗坐在懸崖邊,眺望著遠方。

旌旗不再飄搖,金甲也不再發出鏗鏘聲響。

他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卻見那邊是片雪山,覆蓋著萬年不化的積雪。

往日裡每次來,對方都如戰神般廝殺於萬軍之中,這一次,軒轅卻像是孤獨的旅人,坐在屬於自己的琥珀裡。

陳跡來到懸崖邊上,在軒轅身旁站定:“你在看什麼?”

軒轅豁然轉頭看來,目光如雷霆電射,銳意至極:“你怎麼又來了?想要養劍,需下數百年苦功,不是告訴你,在選好養劍之地以前都不用來了嗎?”

“選好了,”陳跡說道。

“光選好了沒用,你需要沉下心來,付出時間去跨越星海與它溝通,將它變爲你的養劍星辰,”軒轅緩緩說道:“屆時你會明白,苦心孤詣四百餘載,一切都是值得的。”

“溝通好了。”

軒轅緩緩站起身來:“你以前不會說謊……你選的是哪顆星辰,讓我猜猜,以你的性格應該會選天上最亮的那一顆,天狼。可即便是天狼,神識也需要數年之久才能抵達,你怎麼可能一個時辰便完成?”

陳跡沉默片刻:“我選的太陽,挺近的,你可能沒意識到,太陽也是一顆星辰。”

軒轅怔然許久:“太陽……你竟然選了太陽?曾經你就摘走了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卻沒有珍惜,如今你又摘走了另一顆……”

“嗯?”

青山之上,威風拂過旌旗,軒轅站在懸崖之上巋然不動,宛如化作了一座雕塑。

陳跡認真問道:“我借太陽之火,修成了第一縷劍氣。可劍氣威力極小,而且用完就沒了。我先前見你戰場之上的那柄劍穿行如梭,銳意無比,無堅不摧,怎麼才能鑄就那樣的劍?”

軒轅忽然說道:“你回去吧,我不想教了。”

陳跡驚愕擡頭:“說不教就不教了!?人要講誠信的啊,一個時辰前你還說可以教,一個時辰你又說不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隨你怎麼說,反正不教了,”軒轅擎起王旗往山下走去:“以後都別來了。”

陳跡急了,他跟在軒轅身後,一路跟下了山。

軒轅一步跨十餘丈,如履平地,陳跡卻只能繞著山間小路,跌跌撞撞的往下追去。

幸好他在這夢境裡無病無傷,不然光是跑下山就得疼死。

“喂,你慢點走,咱們再商量商量啊,”陳跡喊道:“怎麼就不教了呢,是因爲我選錯了養劍之地,還是因爲我們過去的恩怨?”

“你不必知道,”軒轅一邊走一邊說道:“你我有仇,我不想教我的仇人。”

陳跡趕忙說道:“雖然我確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但我觀你英俊魁梧、剛正不阿,想來你和他有仇,一定是他的不對。如果他做了什麼不合適的地方,我替他給你道個歉哈。”

軒轅在山下豁然轉身,面色平靜的看著陳跡:“?”

他愣住了,難以置信:“你給我道歉?這麼容易就道歉了?”

陳跡點頭:“很真誠。”

軒轅哈哈大笑起來:“你們聽到了嗎,他給我道歉了!他竟然給我道歉了!”

陳跡:“……”

“你這麼想學劍種門徑?”軒轅凝聲問道。

“想學。”

“行,”軒轅大手一揮。

卻見那凝固的戰場活了起來,戰陣當中走出一名魁梧士兵,手持長戟,單膝跪地:“王,何事召喚?”

軒轅指了指陳跡:“殺了他。”

說罷,他又看向陳跡:“我不佔你便宜,他的境界已壓低,只比你如今高出一線。贏了他,我教你。”

“誒?”陳跡看著那壯漢持戟揮來,巨大的青銅長戟在空氣中劃出呼嘯的風聲,震得耳膜生疼!

嘶!

陳跡倒吸一口冷氣,從竹躺椅上醒來。

他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巨戟士砍死了,痛覺都那般真實,彷彿剛剛的一切並不是夢,而是真的死了一次。

這軒轅是在藉機報仇泄恨吧?

此時,白鯉還在廚房炒菜,世子則坐在竹躺椅旁邊嗑瓜子,他見陳跡驚魂未定的醒來,便好奇道:“怎麼,做噩夢了嗎?”

陳跡搖搖頭:“沒事。”

說罷,他竟再次收攏熔流,迅速墜入黑暗雲海,落在了青山之上。

然而這一次,巨戟士竟早早便等在了這裡,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又被青銅戟刺中心臟。

軒轅譏笑道:“連戰鬥意識都忘記了嗎?這世間一切戰鬥便是兵不厭詐、用盡全力,你若連戰鬥意識都忘記了,學我劍種門徑又有何用?”

然而,陳跡卻任由鮮血從嘴中噴出,轉頭看向軒轅笑道:“再來!”

“嗯?”軒轅挑挑眉毛,眼裡有光亮起。

下一刻,陳跡在竹躺椅上平靜的睜開雙眼,又重新閉上,返回戰場。

他在落下黑暗雲海的剎那間矮身,避過了頭頂呼嘯的風聲,鐵戟從上空橫劈而過,卻劈了個空。

陳跡竟從地上撿起一塊石片握在手中,趁著青銅戟去勢已衰的時機,朝巨戟士撲去。

當他靠近,卻見巨戟士忽然放棄青銅戟,從腰間抽出一柄青銅短刀,朝他刺去。

巨戟士以爲這一刀會刺中陳跡,但是沒有。

他怔然間擡頭,竟發現陳跡竟扛起地上那柄被丟棄青銅戟,往山下跑去……

軒轅第一次出現了遲疑的神情:“……認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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