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鬼打牆

第147章 鬼打牆

馮先生在陳跡面前笑得肆無忌憚,笑得暢快淋漓。

笑到最後,他將手掌搭在陳跡肩膀上笑彎了腰,驚得山林間羣鳥飛起,在夜空中盤旋。

陳跡拄刀而立,刀刃距離這位馮先生近在咫尺,可對方彷彿沒看見似的,又或許,對方從未擔心一個後天境界的小行官能把自己怎麼樣。

陳跡低頭看向面前的馮先生,思量着要不要趁機一刀殺了對方,可打量許久之後,卻發現……沒有破綻。

對方那隻看似隨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定比自己的刀更快。

許久後,馮先生直起腰桿,用大拇指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淚:“少年郎真風趣。前一刻還在勸我棄暗投明,後一刻卻乾脆利落的改旗易幟。”

陳跡嚴肅道:“既然馮先生這樣的聰明人都願意追隨劉家,想來劉家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過人之處。”

馮先生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話都讓你說了。我且問你,隨我做事可有什麼條件?”

陳跡思索片刻:“放過世子與郡主。”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馮先生想了想說道:“此事我可做不得主,換一個條件。”

陳跡無奈道:“馮先生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得主嗎,那在劉家待着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隨我去靖王府。”

馮先生哭笑不得:“說得好像你就能替王府做主一樣,我說我要一年三萬兩銀子,如何?”

陳跡:“好。”

馮先生看着陳跡啞口無言,片刻後,他唏噓道:“你還真是什麼都敢答應。明知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卻忍不住想聽聽你爲了活命還能扯出什麼鬼話。可是索拿世子、郡主的事情又不用我親自去做,你光是拖住我有什麼用呢?”

陳跡認真道:“先生誤會了,我是真心想隨先生做事。”

馮先生卻沒搭理他這鬼話,而是低頭思索道:“你拖延時間到底在等什麼呢?”

“等靖王嗎,可惜靖王身邊的高手這些年都被司禮監除掉了;等密諜司嗎,密諜司遠在洛城,根本無法得知這裡發生了什麼……”

馮先生擡頭看向陳跡,笑得更加開心了:“少年郎,你好像沒有活路。”

這一次,陳跡沉默不語。

他在馮先生這幾句話裡好像抓到了一些什麼,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但他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馮先生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一定在等什麼,但是也無妨,你想拖時間,我便陪你拖一拖時間。聽聞你下棋贏過靖王與張拙,我沒機會與他們二人下棋,不如你來陪我對弈一局。”

“好。”

陳跡覺得有些奇怪。

這位馮先生不像是得意忘形之人,對方明明可以此時就殺了自己,這纔是聰明人的做法,可對方偏偏願意與自己一起等。

自己在等救兵,對方在等什麼?

馮先生對身後招招手:“姜焰,從馬鞍裡取棋盤與棋簍來!”

不遠處,兩匹戰馬拴在枯樹上。

姜焰從馬鞍的褡褳裡掏出一把豆子喂到戰馬嘴邊,而後又從另一側褡褳裡取了一張布棋盤迴來,平平整整的鋪在地上。

陳跡與馮先生於月下盤膝而坐。

馮先生平視陳跡:“我們下快棋,每次落子不可逾十息。若你超過十息還未落子,姜堰便在一旁砍下你的頭顱,送回劉家大宅;若你這一局結束時還沒等到你要等的人,你也得死。”

說罷,他竟執黑,當先落下一子。

陳跡默默數着呼吸,在最後一刻落下白子。他的手指纔剛剛離開棋佈,馮先生便已經落下第二枚黑子。

陳跡每一次都拖到最後一息,而馮先生則每次都毫不猶豫。

短短數手過後,他忽然皺起眉頭。

這馮先生思維之敏捷犀利,乃他生平僅見。對方以無憂角做守勢,他的白子纔剛剛撞上去,對方便立刻大開大合、另闢戰場,不與他纏鬥。

此人思維在全局,不在一隅。

陳跡棋術並非多厲害,但他從阿爾法狗那裡學來的棋路,還是頭一次這麼快敗下陣來。

若這是對方長考出來的棋路,他也還能理解,可這位馮先生不假思索便破局了!

此時,馮先生目光離開棋佈,擡頭看向陳跡調侃道:“這棋路不是你自己的吧,怎得用起來如此生澀乾枯?”

陳跡一驚,自己竟是被看穿了!

晃神間,一旁的姜焰將刀口緩緩擡起,他趕忙在棋佈上落下一子。

馮先生頓時不滿:“臭棋臭棋,這一步算是我方纔說話妨礙你了,允許你收回去!”

說罷,他將陳跡方纔落下的白子拾起,重新丟回陳跡手中:“再給你十息!”

陳跡深深的看了馮先生一眼,又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棋佈。在最後一息將逝之時,他將白子貼底落於“秋”位。

馮先生眼睛一亮,讚歎一聲:“少年郎好大的膽子!此時纔像你自己的棋路啊,先前不知道從哪裡拾人牙慧,學得四不像。”

陳跡沒有理會他,只是默默盯着棋盤一動不動,彷彿摒棄了外界。

晃動的樹枝,吹起的枯葉,月下的雀鳥,都息了聲。

兩人在棋佈上交錯換手,越下越快。棋佈上,陳跡那條勢微的白龍從在角落裡橫衝直撞,幾次都險些從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馮先生一邊落子一邊說道:“此治孤之術倒是真真有了精氣神,難怪你能一路殺到這裡。少年郎,我又起了愛才的心思,若你能隨我做事,我便幫你完成一個心願,如何?只是,世子與郡主我有大用,此事不能答允你。”

陳跡頭也不擡的答道:“好。”

馮先生笑了笑,也不氣惱,只是在棋佈上隨手落下一子。

剎那間,陳跡那條白龍再也動彈不得。

他捏着一枚白子,遲遲不知道該下到何處,死局。

一息,兩息,三息……

十息。

馮先生感慨:“你要等的人,終究是沒有來。本座雖然起了惜才之心,但你這樣的人物,還是在微末時殺了才安心呢。”

姜焰在陳跡身側無聲舉刀,雷霆般下劈,然而陳跡彷彿早就做好了準備似的,握住鯨刀刀柄上撩!

可是,原本勢在必得要斬斷姜焰手腕的一刀,卻落了空。

只見姜焰手腕堪堪懸停在刀刃軌跡的邊緣,強大的控制力使他避過這一刀,這纔再次落下。

這是來自境界的碾壓!

先天境界!

陳跡握刀向後狼狽翻滾躲開這一刀,繼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山林間逃去。能拖的時間他拖了,能做的他都做了,此時只能逃!

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馮先生從地上緩緩起身,似乎並未打算追他。

陳跡跑出數百步,跑着跑着便驚覺不對……

他慢慢停下腳步,遙遙看見兩匹拴在樹上的高大戰馬,姜焰站在馬旁,一邊給戰馬喂豆子,一邊冷冷的看着自己。

更遠處,馮先生笑着說道:“想要跑到哪裡去?”

陳跡慢慢向後退去。

鬼打牆?不對,這是行官的手段。

他四下看去,一絲一毫線索都不放過。可這山林就是尋常的山林,瞧不出絲毫端倪。

跑!

陳跡又跑出數百步。這一次,他跑到了戰馬的另一邊,姜焰正背對着他給戰馬喂豆子。

詭異。

太詭異了!

馮先生朗聲道:“莫要徒勞了,此乃姜焰的八門金鎖陣,尋常人可逃不出去。”

話音剛落,陳跡身後傳來喵的一聲,他豁然轉身,直奔那聲音來處!

他循着聲音跑了數百步,沒有再繞回原地,而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

“開!”

陳跡怒聲揮刀,鯨刀劈在空氣上,彷彿撕裂了一匹畫布。世界煥然一新,連山風都暴躁了些。

馮先生輕咦了一聲:“有意思。”

“先生,要追嗎?”

馮先生笑了笑:“追什麼,他走的是景門,等他回來。”

“是。”

馮先生負手而立,輕飄飄哼着:“景門主血光,官符賣田莊。禍災應多有,子孫受苦殃。外亡並惡死,六畜也見傷。生離與死別,入者須提防。哈哈,須提防。”

山林裡,陳跡狂奔着,他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但是等來了他的貓。

經過一棵大樹時,烏雲從樹冠躍下,輕盈的落在他肩膀。

它伸出爪子,碰了一下陳跡的耳朵,龐大的熔流傾泄而下,陳跡體內的爐火一盞又一盞點燃!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五十六盞!

陳跡只覺得,先前廝殺後的疲憊煙消雲散,仿若獲得一次新生!

可他跑了數百步,又漸漸放緩了腳步。

陳跡面無表情的從肩上摘下烏雲丟入山林裡,這才往前走去。

山林如海浪分開,卻見馮先生正手持橫笛,站於青石邊上,笑吟吟問道:“去哪裡轉了一圈,這麼久纔回來?”

陳跡皺眉,這樣都無法跑出去嗎?!

馮先生拎着橫笛向他走來,橫笛上墜着的長長的青色流蘇晃來晃去,幾乎掃在地上。

他慢條斯理說道:“誰都做過少年俠氣的夢,但最後換來的,全都是教訓。少年郎,莫要掙扎,我答應你,可帶你完整的屍首回劉家……嗯?”

話未說完,天光大亮。

一抹白色的光,由遠及近,照耀了羣山。

陳跡豁然回首,卻見一顆流星如一匹白色天馬撞破了天幕,划着驚心動魄的拋物線,從漫長的遠方飛來。

轟的一聲,這一箭彷彿擊碎了什麼,世界如琉璃破碎。

另一邊,姜焰袖子裡突然燒起火來,他使勁拍打袖子,掉出半張燃燒的符紙來。

他擡頭看向馮先生:“先生!”

馮先生沒理會他,而是看向陳跡,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等的是天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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