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走了之後,號頭老大告訴我們誰也不準碰王建祥,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老大沖着王建祥豎豎大拇指,贊他是條漢子。
王建祥除了不能把繩子解下來,在號子裡特權全享,到了炕上,吃飯喝水都有人喂,儼然人渣裡的國王。
天色漸黑,王建祥的意識也陷入了模糊,劇烈疼痛折磨他的神經,已經面臨崩潰的邊緣。
我把水遞到他的嘴邊,他勉強舔了兩口,我聽到他喃喃在說“我不行了”。
“堅持住,還有兩個小時。”我輕聲說:“到時候你就能進入天國。”
“天國。”他喃喃,再也沒有了聲音。
夜幕降臨,警察檢查過一次,隔着小窗戶往裡看了看。看守所裡沒什麼娛樂,無非就是吹牛聊天,也沒有新來的犯人供玩弄調笑,衆人很快都睡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有人炸雷喊了一聲:“不好啦!死人啦!”
所有人都在睡夢中驚醒,有人跑到鐵門前拼命砸門:“死人啦!”
時間不長,鐵門咣噹一聲開了,幾束大瓦數手電筒光芒射進來,我們被晃的睜不開眼。聽到有人說:“怎麼回事?誰死了?”
這時我的眼睛才適應光線,看到好幾個警察圍着地上的王建祥。
王建祥保持着很詭異的姿勢,手腳攢起,繩子都勒進皮肉裡去了,他仰着脖子,臉微微擡起,似乎在看向前方。人已經不動了,最怪的是臉上竟然保持着一絲微笑,嘴角輕輕咧起。
他的雙眼半睜不睜,乍看上去像是眯縫着眼,表情僵化。
有警察半跪在地上,用手輕探王建祥的鼻息,然後一臉沉重。
幾個人手忙腳亂把繩子從他身上解下來,因爲時間太長,王建祥的四肢竟然還保持着那般姿勢而一動不動。警察招呼我們犯人過來,把他手腳扳過來,這樣子實在有礙觀瞻。
過來幾個大漢,個個都是二百斤出頭,胳膊的肱二頭肌比平常人的大腿都粗,就這幾個人愣是沒把王建祥的四肢恢復原樣。
有個大漢頗有經驗說:“不能再弄了,要扳回去除非把他的胳膊掰折。”
“送醫院吧。”有人說。
警察大怒:“送個屁醫院,人特麼都死透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這件事最大的罪過就在於警察,他們濫上私刑出了人命,這件事搞不好要發生地震,很多人都要倒黴,眼見的就是血風腥雨。
有個中年警察非常沉穩,說道:“先把屍體送去屍檢,我懷疑這個號子裡有殺人兇手。平常我們也用過這種辦法綁人,沒聽說能綁死的,現在突然出了人命,肯定是有人搗鬼。”
號子裡的衆人沒有說話,氣氛緊張,空氣凝重地幾乎能擰出水。
警察的意思很明顯,出了人命爲了防止事態擴散,必須找到背鍋俠。
現在滿倉都是人渣,隨便揪出一個都不算冤屈。
警察把
屍體用擔架擡出去,臨走前叫出號頭,囑咐他好好查查,看看是誰搞的鬼。
號子裡的人都不是瞎子,大家心裡明鏡一樣,王建祥之死就是因爲私刑,跟號子裡的犯人沒有一毛錢關係,但現在警察明顯是要找個背鍋的。
倉門關上,老大坐在炕邊,一臉凝重,把所有人叫過來:“各位,情況你們都看見了。外面警察怎麼神仙打架我不管,但現在他們把責任扔到咱們號子兄弟頭上,大家說怎麼辦吧。”
“咱們一口咬定老王就是私刑死的。”有人說:“這是人命官司,誰也不可能亂背。”
我坐在人羣后面沉默着,心裡卻是波濤洶涌,王建祥的死在意料之中,他真的走了。
他生前受盡苦楚,並在午夜十二點整死亡,不出意料,他應該是去了第三個世界。
只有我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就在我回味整件事的時候,犯人們幾乎打起來,連最懦弱的犯人也說絕對不背這個鍋,實在太大。
老大說:“不管你們背不背鍋,咱們這些人必須先選出一個,好應付上面。抓鬮吧,公平。”
有人取過一張紙,老大按人頭數撕成十多個小紙片,然後挖鼻孔挖出塊鼻屎抹在其中一片紙上,他把所有的紙片都揉成小球,找了個碗,把小球都放進去,蓋住碗口使勁晃了晃。
微微張開手縫:“每人拿一個,生死各安天命,不拿的別說我不客氣。”
每個人都把手伸進去摸,最後臨到我,我沒有動,老大惱怒:“你,趕緊的。”
我看着他沒說話。
老大從炕上跳下來,過來就抓我的脖領子,這時有人說話:“別動他,在我這。”
一個以前當過兵的犯人臉色晦暗,把手裡的紙團拿起來,裡面有塊鼻屎。
“該着我頂這個雷。”那犯人悽然慘笑。
“不用你去,”我忽然說:“這個雷我頂。”
這句話說完,所有人齊刷刷看我。
我看着老大,平靜地重複一遍:“這個雷我頂。”
老大鬆開我,點點頭:“好。”
衆人都散了,那當過兵的犯人過來拍拍我的肩:“兄弟,謝了。”
我拍拍他的手沒有說話,其實我心裡有數,這件事最後會怎麼收場。
大概到了中午,鐵門響動,警察走進來,號頭馬上從炕上下來:“管教好。”
“我來說件事,”警察道:“經過屍檢,發現了王建祥的死亡原因,他是咬舌自盡的。這個人本來就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經過我們再教育,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覺得罪孽深重,一時想不開咬舌自盡了。”
警察一說完,所有號子裡的犯人全都重重舒了口氣,這件事總算是糊弄過去。
這時警察看我:“齊震三,出來一趟。”
我冷靜地站起來,往外走,路過號頭的時候,他低聲說:“兄弟,你好樣的。”
我來到外
面,警察說:“有人提審,你跟我們走。”
我被人押着來到審訊室,對面坐着三個男人,其中有一個我看着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我坐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審訊室的門關上。
坐在中間的男人看着我說:“我們是從京城來的,看了你的卷宗覺得很感興趣,說說你的真實姓名,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我盯着他沒有說話,就是覺得眼熟,在記憶裡拼命搜着他的信息。
那男人非常精明,看我的眼神說道:“你認識我?”
我猛然想起來,這個男人我曾經在鳥叔的會所見過,他是北方一個大族的修行者。有點玄機了,眼前的他肯定不是原來的人,而是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他”。
這個世界裡的他肯定是不會認識我的。
問題是這樣,我爲什麼會在這裡見到他?現在的角色我是犯人,他是京城來的犯罪專家,他來調查我的身份。可這種角色關係的背後,又代表着什麼?
爲什麼是他,而不是別人,此時此刻命運選擇了他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又預兆了什麼?
自從牽扯到這件事之後,我總覺得一個人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的,像是伏筆,現在的擦肩而過,爲的是五百年後回眸一望,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一個因果分明的大機器裡運轉,絲毫不差。
現在看到了他,預示着什麼呢?
我說道:“你是不是叫黃騰?”
這男人皺眉,看看左右兩邊的助手,他點上一根菸:“我是叫黃騰,你見過我?”
我笑笑沒說話。
“說說你吧,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他看我:“我相信你是有大來歷的人。我不是傳統的辦案者,我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所以見怪不怪。你說你是從異世界來的,我倒想聽聽那個世界是什麼模樣。”
“你會有機會聽的,但不是現在。”我說。
“哦?此話怎講?”他眉頭一挑。
“兩個世界有兩個你,我不會說給現在的你聽,但是有機會我會說給那個世界的你聽。”我說。
黃騰笑:“跟我玩邏輯遊戲呢。說吧,別雲山霧罩的,有什麼不敢講的。”
我閉上眼睛:“我要走了。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旁邊有人和黃騰咬耳朵,黃騰搖搖頭,顯然是不贊同那人提出的意見。
他把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晚上,你到單獨的號子裡好好反思一下,整理整理思路,明天想到什麼了就告訴我。明天是最後的期限,如果你還是玩這些雲裡霧裡,我們就不是這個態度。”
我被警察帶進了小號,面積非常小,大概只有十平米,只有一張牀,一個馬桶。
我坐在牀上,擡起頭看向天花板右上角,那裡有一個監控攝像頭。
我對着上面說:“看仔細了,我要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