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佑微微傾斜着身子,肌肉緊繃着,彷彿承載着身體全部的負擔。
他艱難地轉動着自己的頭顱,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角度與蘇摩對視。
終於,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眼對眼地直視着彼此。
羅佑的眉頭微微皺起,他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更多的信息,而對方也毫不示弱,同樣用堅定的目光迴應着他。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着,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氣氛變得異常緊張而凝重。
不遠處剛剛還在說笑的三人在發現這奇怪的變動後,頓時噤聲湊在了一起。
短短几秒鐘時間,他們腦子裡便走馬燈似的腦補出了數個劇情。
“嘖嘖,這一幕像不像豪門大少爺逃出去,然後被管家找到?”
“你的意思是紀兄弟是個管家?”
“額我可沒說啊,我就是說這種感覺不是有點像嗎?”
“我看不是,這倒是像手足兄弟之間因爲某件事鬧了矛盾,說好的老死不相往來,然後一邊混的發跡後又心裡過意不去,來搭救自己的落魄兄弟。”
“誒,這麼一說確實有點感覺,要是兩人還深深愛過同一個女人,那這味道就更正了。”
“嘿嘿,怪不得這紀大佬對那兩孩子態度這麼好,難道說.”
三人交頭接耳,說着說着不由笑了起來。
實在是不怪他們會這麼想,而是兩人現在的舉動着實有些奇怪。
大約往前一百多米,羅佑這才舒出一口氣,將頭轉了回去。
“我有其他選擇嗎?”
“當然有,如果你選擇放棄,那我現在轉身就走。”蘇摩看着遠處已經亮起火光的房間,輕聲道:
“送給兩個孩子的東西,就當是我冒然上門的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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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爲什麼?”羅佑的語氣露出一絲驚疑,他能聽出來蘇摩不是在說假話,他的直覺也在不斷的告訴他,如果現在選擇放棄,那麼這位神秘人真的會轉頭就走。
這個結果有點超出羅佑的預料。
對方既然能找到他,又瞭解到他竟然在研究異族的語言,那一定是花了心思調查,現在就走完全無法收回初期的投入。
難道我還真有個四爺,有個堂叔?
在羅佑的想法裡,或許也只有真正的親人,纔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某一瞬間,他覺得身後的男人就算不是自己的堂叔,也一定和自己有些關係。
“很簡單的道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需要你加入,也是爲了更好的對付異族。”
“但我要是反過來幹掉你,或者阻礙你現在正在做的事,那豈不是幫助敵人除掉了一個大麻煩?”蘇摩笑道。
不知不覺中,衆人已經走過了萋萋小徑,回到了羅家人棲身的土房子前。
兩個孩子在確定四周安全,沒有潛藏的威脅之後,便自發地忙碌起來。
開火起竈,取出一家人很久都不捨得吃的鹹肉幹,打算爲這位遠道而來的堂伯接風洗塵。
這份無需言說的乖巧與懂事,令人深感心疼。
“你是怎麼知道我研究異族語言的?”見到這一幕,羅佑的想法終於有所動搖。
如果腿沒有斷掉,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跟着一個陌生人這麼貿然離開的。
但現在,在他是拖累的情況下,兩個孩子要遭受的麻煩遠比想象中多得多。
或許有些時候他不該繼續自私下去,也該考慮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重要嗎?”
“確實不重要,但我.想知道。”
“只要你去到我的領地,我馬上就會告訴你答案。”
早在來之前,蘇摩就猜到了這些聰明人可能會有一些怪癖,甚至他這張臉都可能刷不動的情況。
但不管這些人有什麼想法,全都拐到領地內再說。
到時候就算這些人仍然要固執着離開或者做出其他選擇,他也有能力給其一個合適的幫助。
這既是對人類的幫助,也是對異族的削弱。
“你的領地?你是領主嗎?”
“是的,我這次出來的目的就是尋找一些你這樣的人。”
“稀罕,真是稀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竟然有領主會自己跑出來找人的。”羅佑笑了笑,大概明白對方的領地是什麼規模了。
就他們蘆葦蕩的領主,領地不到兩萬人,十天半個月都很難見到領主一次。
星野聯盟那位盟主,蘆葦蕩加入聯盟到現在,他更是還沒見過一次真人。
這麼一對比,他猜到蘇摩的領地可能也就幾千人,萬把人。
或許更少,走的是那種稀罕的精英路線。
在世界頻道里,羅佑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只挑選頂尖人才的領地在打廣告。
他們領地內往往只有幾千號人,但在發展速度上卻遠超十萬人領地,甚至某些方面能和百萬人領地相媲美。而且由於累贅極少的緣故,他們也不會受到體量的限制,能更好的專注於某個方面。
至於這些精英領地的領主,基本上也都異於常人。
像蘇摩這樣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單幹,能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研究異族語言。
乍一想有些離譜,但仔細想想各種行爲卻又非常符合這些精英領主的畫像。
“我帶着兩個孩子,去了你的領地不會受到歧視吧?”確定了想法後,羅佑又開始擔心一些另外的事情。
精英領地之所以發展那麼快,最大原因還是沒有累贅拖後腿。
他自問能帶着兩個孩子跟上進度,但其他人會不會那麼想就很難說的準。
“你總是想保護着他們,但今天沒有你女兒,你恐怕不知道要受什麼罪才逃的出去。認清現實吧,這是廢土,你認爲自己能保護他們一輩子嗎?”
蘇摩能理解一個父親想保護自己兒女的想法,但他也要給對方一些提醒,以避免後續發生什麼狗血的情況。
他之所以第一站就來找羅佑,就是因爲父子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羅佑觀察力極強,不僅破譯了異族語言,更是天生的斥候。
小女兒羅嬌性子沉穩,分析能力強,和羅佑搭配才屢屢能給到異族重創。
至於羅翔,從資料上來看,這小子也算的上是封龍的迷你版,同樣具有很高的培養價值。
在沒有因爲冒冒失失無意中走露消息,害死羅佑之前,他只是個普通的小隊長,有點普通人羨慕戰鬥天賦。
但在導致羅佑被異族襲殺後,卻猛地蛻變成了一名合格的指揮官。
直到未來遺蹟災難永定前,依舊是活躍在龍旗前線,擅長突擊指揮的大將之一。
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羅佑的瘸腿,讓羅翔提前進入了成熟期。
反正就算按照資料裡來看,沒有了羅佑,兩人也依舊能活的比普通人更好。
“我”
“行了,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我們就出發。”
看着迎出來的羅嬌,蘇摩擡頭笑道:“注意點,別讓兩個孩子發現,他們可沒有你這麼天真,總是在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天真?
第一次被人這麼說,羅佑苦笑一聲,沒有對此反駁。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挺天真的。
其實蘆葦蕩上下游這些人針對他們的收穫眼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時間了。
但羅佑一直都覺得眼紅是眼紅,這些人倒也不至於因此而動手。再加上最近星野聯盟因爲安定下來的緣故,治安也比往常好了太多。
然而結果很是啪啪打臉。
正是他的天真,才導致一家人落入險境。
要是沒有蘇摩的及時出現,不知道最後要惹出來什麼樣的麻煩才能收場。
眼下也是,他依舊在天真的想着怎麼保護兩個孩子,卻忽視了他們的想法。
蘇摩如此赤裸裸的揭開現實,既讓他覺得難受,又不得不發自內心的承認。
“推你爹進去吧,堂伯給你們也帶了點其他禮物。”
老馬三人適時將之前在碼頭上買的東西拿過來,羅嬌看了一眼便驚喜道:“野豬肉!”
比起沒脂肪的魚肉,帶皮的野豬肉顯然更加誘人。
羅翔聞言也跑出來,那揚起來的嘴角簡直比ak都要難壓。
不過兩人都沒有着急去接禮物,而是目光看向羅佑。
在得到後者微微點頭的肯定後,這才歡天喜地的接了過來,衝進了廚房。
“別急,堂伯這裡還有點調料,你們也拿去用吧。”
除過鹽,辣椒之外,瓶瓶罐罐蘇摩拿出來了足足六罐。
其中裝着碾碎的萬味孢的那一罐,剛一打開就香的在場所有人一個哆嗦。
不光是老馬三人香的移不開眼神,就連羅佑也生理性的嚥了咽口水。
同時這一幕,也愈發讓羅佑驗證了自己的判斷。
也只有那些精英領地,纔會在吃這件事上這麼上心,出門還帶這麼多調料。
一般人不對,一般領地哪裡會有這種講究啊。
大家都還被怎麼吃飽而困擾着,更進一步的享受完全是無稽之談。
啪。
啪.
木柴在竈坑中燃燒,不時發出乾脆的炸響聲。
趁着做飯的功夫,老馬三人勤快的出門繞了一圈,主動擔任放哨的責任。
蘇摩則坐在角落裡,和羅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話。
由於兩個孩子在身邊的緣故,羅佑沒有問太過於露骨的話題,而是隱晦的詢問着一些他感興趣的東西。
例如廢土現在的情況,大領地的之間博弈,接下來的發展方向。
起初蘇摩還是很樂意解答的,但很快他便發現這羅佑簡直就是個好奇寶寶。
一件普通的衣服,愣是讓他從原料的採集一路追問到織布工藝的選擇,每一處細節都不放過。
“不是.我雖然是領主,但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啊。”
蘇摩扶額搖頭,他心說這些東西不應該是領地的小玩家們自己去研究嗎?
最初一代的織布工藝他勉強還能看懂,後來市場競爭幾次後門檻是越來越高,光是堆迭起來的技術資料都有幾大沓。
而且聽說現在已經有手工愛好者路線的玩家,研究出來了怎麼製作帶特殊屬性的衣物,還試點發放了不少出去給拾荒者路線玩家測試。
要是這些都說給羅佑聽,這傢伙不知道又有多少問題要問。
“我們還是聊聊打魚吧,你是怎麼打窩找到那麼多魚的?”
“很簡單啊。”羅佑自然道:“我破譯了一些蛙人族的語言,從他們那裡知道了有一種名爲“蛙餐”的藥物,將其投入水中稀釋後可以瞬間吸引魚類聚集捕捉,可惜我沒能探聽到製作方式,只能研究他們的成品最終仿製出來了弱化版的蛙聚。”
蛙人的食物是魚類,但他們當然不會和人類一樣去老老實實的捕魚。
使用特殊的藥物吸引魚類聚集,再大快朵頤是每個蛙人想要活下去必修的技能。
但可惜這特殊藥物的製作方式,卻不是所有蛙人都有資格知曉。
最起碼羅佑剛開始觀察研究的那幾個蛙人,都沒有資格知道這種藥物怎麼製作,只能從其他蛙人那裡交易來使用,從而奠定整個蛙人羣體裡的剝削階層。
“那你這條腿?”
“一飲一啄,發現蛙聚的奇妙之後,我爲了找到這種藥物的具體制作方式,一連想辦法抓到好幾個蛙人過來逼問,但沒想到有一次逼供蛙人的時候.”說到這,羅佑轉頭看了眼正在竈火前忙碌的羅翔,釋然的笑道:
“過去的都過去了再後悔也沒用,不如吸取這些教訓爲以後的行動做準備。總之人類和異族之間絕無任何緩和的餘地,或許從我開始針對他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也會落得同樣的結局。”
“腿伸過來我看看。”
蘇摩撩起羅佑殘疾的左腿,掀開褲腿看到了下面觸目驚心的傷勢。
就在膝蓋窩往下的筋膜鏈接處,一個巨大的撕咬傷口橫在那。
從傷口一排細密孔洞的大小形狀判斷,剛好和蛙人的那口尖牙能對上。
雖然此時孔洞表面已經結痂癒合,長出來了鮮紅的血肉,但被咬斷的筋膜卻無法自然癒合,導致左腿不能用力處於半殘廢狀態。
當然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也就蛙人咬合力不強,才勉強讓羅佑還能保留下整條腿,換做鱷人估計整根都要咬掉。
“你運氣還行,只斷掉一些筋膜,後續恢復的也不錯。”
蘇摩來回按壓,尤其是那些傷口處,在羅佑快要疼的叫出來之前停手說道。
“那我這還能治嗎?”
第一次聽到有人在檢查過後,沒有給出一些委婉說辭,來表示這條腿已經廢掉了。
羅佑現實一愣,隨後猛地看了過來,臉上全都是希冀和渴望。
如果不是見過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從一個正常人陡然變成了殘疾,他幾乎已經能和累贅劃上等號。
包括今天這種情況,如果他身體完好,兩人可以從容的跳入水中再游泳離開。
但對方正是抓住了這點,這才讓他們進退兩難,只能在夾縫中求生。
甚至就算有兩個孩子在,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羅佑也仍然不止一次的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你是用什麼身份問我的?”
“身份?”
羅佑懵了下,旋即反應過來:“領主,我這還能治嗎?”
“那得看你接下來的表現,畢竟我可不是開福利院的。”
話音落下。
蘇摩笑了,坐在對面的羅佑也笑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絕對是殘廢後的兩個多月以來,他聽到過最好的消息。
沒有之一。
哪怕只讓他恢復最基礎的行動能力,羅佑也有信心做出一番成績來。
“爹,堂伯,馬叔飯好了,你們過來吃吧。”
“好嘞。”
人逢喜事精神爽。
往日裡還要羅翔扶着才能下牀,但今天羅佑硬是要自己撐着柺杖下。
發覺羅佑精神頭猛地發生了轉變,兩個孩子說不開心那都是假的。
再看向蘇摩時,眼神也從最開始的親近變得愈發儒慕。
這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堂伯,簡直是他們一家的救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