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結案
齊孠沒想到一天自己會和齊堯面對面坐在這裡，即使有想過，他也以爲穿囚服的會是自己。
然而此刻，齊堯坐在他對面，頭髮亂蓬蓬地蓋在頭頂上，臉色發灰。那是一種很奇異的表情，侷促、羞愧，同時又有着平日沒有的輕鬆，如釋重負一般。
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坐了許久，齊堯才訕訕地打破沉默。“本來不想你這麼快知道的，結果還是沒能瞞住……呵……現在的媒體，太快了……”
“我是你兒子，爲什麼要瞞着我？難道在你心裡，只有齊彧纔是你兒子？”
“我……我是沒臉面對你，也不想你擔心……”
“你不想我擔心，就不會不和我商量的擅自作出決定！”
“如果我跟你商量，你不會同意，又何必激化矛盾！”
“所以你就先斬後奏，丟這個爛攤子給我收拾？”齊孠的口吻像長輩訓斥孩子，齊堯則縮了縮腦袋，一臉爲難，愧對他，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三天後纔開庭，我已經聯繫好了律師，你現在立刻翻供還來得及！”
齊堯斬釘截鐵，“我來之前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會後悔！”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才幾天就被折磨成這樣，你確定能在這個鬼地方的待十年？”齊孠恨恨地咬牙，“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視你爲偶像，想要成爲像你這樣的人，可是現在什麼樣子？當年的事你不想做都做了，現在纔來贖罪，有意義嗎？我清楚地告訴你，這對現狀於事無補，只會毀了我們家！”
“阿孠，我……”
“是齊彧逼你這麼做的？”
“你怎麼能這麼想？”
“難道不是？那就是你因爲他老婆是葉寶，爲了他的幸福才上演這所謂的‘贖罪’戲碼？歸根結底，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娶了葉寶，我們一家人不會這樣！”
他一直把感情藏得很深，包括對家人。外表看上去很冷漠，但內心深愛着他們。
這些年來他拼命努力不僅僅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將來能撐起這個家，讓父母能夠頤養天年。可現在，都毀了，都是因爲齊彧的出現。
“阿孠，你不能這麼說話，阿彧是你的弟弟！”
“他不是！是他害了我們一家人，我恨他！”
他眼中尖銳的恨意，刺痛了齊堯的心，無力地搖頭嘆了口氣。“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現在這樣！”
“我年紀已經這麼大了，風光過，也享受過，還圖什麼？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家庭和睦。對我來說，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不曾偏心過誰，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好好的。希望你們兩兄弟能夠同心協力，我就安心了！”
“你認爲是阿彧的責任，我能夠理解，因爲你從來就不喜歡他。可這件事，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他無關！這些年，我表面上過得風光，但心裡一直很不踏實，經常做惡夢，我不想再過那些良心都過不去的日子，那太痛苦了。”
“殺白勇的不是你，你是瘋了纔會把責任往身上攬！”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怎麼能逃脫得了責任？不管你怎麼說，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齊孠怔怔地，良久，紅了眼眶，他別過臉去，憤怒，心灰意冷，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惶惑。
“你是偉大，但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自己贖罪，那我們呢？你進來，這個家就散了！”
“不會的，你們都長大了，我相信你們！我能教給你們都教了，我老了，我只想過安心的生活！爸知道對不起你和齊勖，也對不起你媽，但十年後，我們還能在一起，我的良心也不會再受譴責！”
齊堯如釋重負地笑笑，爾後語重心長道：“如果你真在乎我這個父親，就答應我，不要恨你弟弟。學着接納他，當一位好的兄長，當一個好兒子，好好照顧你媽媽。好嗎？”
“爸……”齊孠哽咽了，緊握住他蒼老的手，冰涼的手指不斷地顫抖着。他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酸，終究沒能忍住，落下淚來。“好！我答應你！”
……
葉寶一家通過齊彧的現場轉播看到了審判的全過程，不管陸權的律師如何巧舌如簧，他如何狡辯，始終敵不過確鑿的罪證。
白瑞珠死的那晚一段路段監控視頻清楚地拍下了他上了白瑞珠的車幾分鐘後匆忙逃跑的畫面，陸驍是事後趕到。白瑞珠腹中的孩子，也證實是陸權的。加上齊堯和葉峰作證，兩件案子聯繫到一起，陸權無從抵賴，被判無期徒刑，並當場駁回上訴，齊堯則被判處八年有期徒刑。
整件案子在京都引起了軒然大波，陸氏和齊家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陸驍和葉峰三天後釋放，大批媒體蜂擁而至，現場幾乎失控。好在齊彧提前安排好了保安，將葉峰護送回家。
葉寶和家人待在家裡焦急地等待他回來，葉峰一進門，彼此都是熱淚盈眶。葉鐵楠準備了柚子葉給葉峰去黴運，鍾青則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邊說邊聊，直到深夜。這一夜的相聚，對他們而言都太可貴了，說着說着，都幾番落下淚了。
夜深了，葉寶還睡不着，走到陽臺上透氣。樓下停着一輛白色的邁巴.赫，不是她熟悉的車子和車牌，但她知道齊彧就在那裡，安安靜靜地陪着她，那令她安心。
案子造成的風波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平息下來，一個月多月後，京都進入了秋天。
葉寶已經有五個多月身孕了，這段時間肚子長得很快，她走路已經有點累了。但爲了寶寶的健康，還是每天早上七點多起來到公園裡散步一個多小時。偶爾累了，就停下來休息，和寶寶聊天。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齊彧的短信。
一個多月來，他每天堅持早晚給她一條短信，有時候叮囑她飲食，有時候是一些孕婦食譜，有時候是他生活的瑣碎，或者是些沒營養的笑話。
晚上他偶爾也把車停在她樓下，從不上來，一直坐到她房間的燈熄滅了才離開。好幾次她想她想得受不了，一個人默默地哭。
“老婆！早安！昨晚又夢見你了，這些天一直抱着你的枕頭睡，那上面還有你的味道。工作完回到家，有時候忘記你不在，進門還習慣叫你的名字，可只有空蕩蕩的房間。這時候，心裡會很難受，太想你了！一大早是不是不該說這些？不然我的小寶貝又要紅眼睛了！但我想你知道，我很想你，我一直在等，等你願意重新接受我！”
“我已經把這幾天的食譜發給姑媽了，蘋果鯽魚湯、胭脂冬瓜求、核桃玉米奶、蟲草花豬蹄湯、香菇雞肉粥，可能有一點點膩，我叮囑她做得清淡一些。如果反胃，可以吃一些酸棗，但不能貪吃零食，當個乖寶寶好嗎？”
“還有，最近天氣轉涼，早晚多穿一件薄開衫。你手腳冷，記得每天用熱水泡腳，晚上睡覺多加一牀被子！好了，我要去上班了，我會繼續等你！愛你！”
葉寶看完短信，心裡酸酸的，甜甜的。他總是讓她感動，每天都要紅一次眼睛，可惡……
“阿彧的短信？”
身後忽然傳來葉峰的聲音，葉寶忙擦了擦眼睛，轉頭。“爸，你怎麼來了？”
“你今天走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回來，我擔心你，過來看看！”
葉寶笑笑，“我都這麼大人了，再說公園這麼近，還能走丟？”
“在父母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女孩，我怎麼能放心？再說，還有我的小外孫呢！你們這一大一小，我都想時時刻刻看着，把過去十年都彌補回來！”
葉峰坐到她身邊，望着湖面，臉色平靜祥和。一個多月的調養，原本萎縮的肌膚慢慢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許多。
“你準備什麼時候原諒阿彧？”
“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又談什麼原諒？”
“但你這樣躲着他也不是辦法！這件事，他沒有責任。相反，如不是他幫忙，我可能現在還關在裡面。要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入獄，他已經夠痛苦了，你不該再折磨他！”
“我知道……”葉寶吸了吸氣，“我也心疼他，可是，我們之間還有其他問題，一想到齊堯當你對你做的事情，我就無法面對他！”
“正因爲太愛他了，更無法面對。我怕一看到他，就會想起齊堯，那令我很痛苦很矛盾！”就像心裡的烙印，以爲已經結痂了，但看到他時還是會發燙。
“傻丫頭……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想來做什麼？那十年我過着非人的生活，你以爲我不恨齊堯？我也恨，畢竟，我一直把他當好兄弟。可是，恨能改變什麼？無非讓自己更痛苦罷了！”
“這次如果不是齊堯自首，我根本不可能被放出來，說不上感謝吧，但至少，他救了我一命。當年的債，他還清了，我不想去恨他，更不希望因此影響你和齊彧的關係。你是個聰明的女孩，道理你都懂，當然，我明白你的心情。像你說的，越愛越難面。”
“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時間會沖淡一切，時間會讓人原諒一切，我只是不想那一天太久，畢竟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你的幸福！你在折磨齊彧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也等於在折磨我，你就是我的全部，也是我一直支撐到現在的力量。”
“過去的種種，陰謀，痛苦，都讓它終結在那座監牢裡吧！現在重獲自由，我很開心，不願意再去想從前的事情。我選擇重新開始，你也應該這樣……我的女兒，一定是最堅強最棒的！”
“爸……”
“丫頭……”葉峰扶着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過去十年我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以後我一定會彌補，你是我最寶貝最寶貝的女兒。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我也很愛你！”
“現在的生活，我以前想都不敢想，人或許就是要經歷一些磨難，方纔知道平淡生活的可貴，才更清楚親人有多重要！”
“嗯！”聽着他的聲音，葉寶心裡很平靜，就像陽光灑落在湖面上，暖暖的，寧謐安詳。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但畢竟老天待她不薄，她最親的人回到了自己身邊。
“媽和陸權離婚了，你們……”
“我們不可能了，有些事情，改變了，就沒有回頭路！對不起，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
“別這麼說，我能夠理解！最近我去孤兒院做義工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很好的阿姨，長得挺漂亮的，關鍵是心地善良有愛心，或許你們可以……”
“我這纔出來多久，你就想着找後媽了？”
“我還不是關心你？什麼後媽？多難聽！只要你們感情好，我會把她當成親媽，像愛親爹一樣尊敬她愛戴她！”
“謝謝我的乖女兒，但我這輩子，不管怎麼樣，我愛的，只有你媽一個！”回憶着過去的事情，葉峰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在我心裡，永遠是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