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很薄,又是白色的織物，按理來說是能夠透光的，但是,不知爲何，此刻袋子裡卻是一片漆黑。
袋子搖搖晃晃,令人有種腳落不到實處的懸空感。
身處袋子內部,溫簡言完全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又要被帶到什麼地方。
“……”
溫簡言一臉的生無可戀。
他不是不想跑……是跑不掉。
身體下方都是墳土，他不敢摘徽章,可不摘徽章,他就用不出那些主播才能用上的手段。
搞的他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更重要的是,根據他剛剛聽到的對話,搬運墳土的“人”至少也有兩個。
他可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衝出去和它們硬碰硬。
所以,縱使溫簡言現在再想逃,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待在袋子裡,等待時間。
【誠信至上】直播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讓你坑其他主播給你當人肉司機,現在遭報應了吧！”
“主播總能以各種奇怪的方式觸發新支線，媽的，真是笑死我啦！”
溫簡言縮在袋子裡，一臉放空，等待着自己這趟“旅程”的結束。
袋子顛簸搖晃着,黑暗中，只能聽到外面傳來的規律腳步聲。
溫簡言只能勉強判斷出，他們似乎在向下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忽然一停。
只聽“吱呀”一聲響,像是金屬製的門軸樞紐轉動時發出的聲音，緊接着，腳步聲再次響起。
溫簡言擡起頭。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應該是被搬入室內了。
但至於是哪裡的室內……
他暫時也無法判斷。
很快，溫簡言感到一陣懸空般的失重感，像是騰空而起。
他一僵，下意識地伸手捉住旁邊的袋子皺褶，把自己縮得更緊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有點可愛。”
“……啊，確實可愛。”
“小小的，好想揣口袋裡。”
下一秒，只聽“砰”一聲，袋子似乎被安放在了什麼平面之上。
溫簡言鬆開袋子，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腳步聲漸漸走遠。
緊接着，伴隨着“吱呀”一聲響，鐵質的門軸再次轉動，來人似乎出了門，隔着鐵門，響起了空洞沉悶的金屬碰撞聲，像是有人在外面將門栓再一次鎖死。
然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
溫簡言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縮在袋子裡，謹慎地等待了好一會兒，在確定外面沒有任何聲音了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探手出去，將袋子抻開一道小小的縫隙
他偷偷摸摸探出腦袋，四下環視。
外面光線很暗，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晰，只能影影綽綽看到一些模糊的物體邊緣。
不過，即便如此，溫簡言還是確定了一點：
除了他自己以外，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他鬆了口氣，手腳並用地爬出了袋子。
剛離開墳土，溫簡言的身形就變回了正常人類的大小，伴隨着體型的改變，他一個踉蹌，一頭向下栽了出去。
“砰！”
黑暗中傳來了沉悶一聲響。
溫簡言摔的四腳朝天，眼冒金星。
但是，他甚至來不及感到痛，就急忙擡起頭，緊張地四下環顧。
摔倒的餘音似乎還在黑暗之中擴散，但是，四下裡卻一片死寂，並沒有任何其他的響動。
在膽戰心驚地等待足足一分鐘後，溫簡言總算確定了自己剛剛造成的聲響並沒有帶來什麼不可控的後果。
“……”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肢體終於鬆懈了下去。
溫簡言撐着地面，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擡手將自己胸口的徽章摘下。
在徽章摘下的瞬間，那層厚厚的蠟膜消失了，他也正式從“怪物”的身份變回了人類，五官也同樣恢復了正常。
緊接着，溫簡言扭頭向着自己剛剛摔下來的方向看去。
裝着墳土的布袋子被放在足足半米高的架子上，袋子口敞開着，黃褐色的、散發着陰冷氣息的泥土從中泄露出來，周圍的地面上滿是零零碎碎的泥土痕跡。
……怪不得剛剛自己被摔得那麼慘。
等一下。
溫簡言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調低亮度，打開了手電筒。
微弱的，微微晃動的光線從眼前的牆壁上緩緩掃過，一點點地照亮了他現在身處的地方。
這裡似乎是一間倉庫。
四面牆壁上都是架子，架子很高，一直頂到了天花板，上面都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個又一個的白色袋子，其中釋放出了無比陰冷的熟悉氣息。
一眼望去，居然一時望不到邊際。
溫簡言站在原地。
他注視着眼前這一幕，只感到後背發涼。
雖然他沒有上前打開任何一個袋子，但是，即便如此，溫簡言仍舊十分清楚，這些袋子裡裝着的究竟是什麼。
——是墳土。
全部都是從之前那死亡之地之中運出來的墳土。
在夢魘中，有兩種類型的副本。
絕大部分副本不會繼承進度，除非被人百分百完美通關，否則的話，就會在下一次直播開始前重置，等待新一輪的通關者。
但是，同樣的，也有一部分副本，是會繼承進度的。
譬如【興旺酒店】。
它們往往和現實世界聯繫更爲緊密，雖然同樣在通關之後也會被部分重置，但是，真正關鍵的、和副本核心相連的部分，卻是會被保留下來的。
而和【興旺酒店】一樣，【育英綜合大學】副本同樣也是會“繼承進度”的副本。
所以，溫簡言才能找到，那些曾經進入到這裡的主播所留下的痕跡，並且在“電影鑑賞”課程中，找到那些被一個個主播所取代的任務。
譬如“李察”、“楚楚”等。
他們都曾是進入這個副本之中的主播，他們頂着自己的臉，和別人的名字，而真正的、屬於自己的性命則被永遠遺忘，直到下一個受害者出現，頂替自己的位置。
溫簡言擡起雙眼，在微弱的手電筒光線下，淺色的虹膜倒映着一整面牆的恐怖墳土。
……原來是這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到胸口似乎鬱結着什麼沉甸甸的東西，緊緊地束縛着他。
先前邏輯之中斷裂失序的一環，此刻終於被填補而上。
雖然暫時還不清楚夢魘和那片墳場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是，即便如此，部分副本和墳場之間的關係已經被溫簡言理清了。
【昌盛大廈】是人類的造物，負責收容厲鬼，讓鬼重新進入墳場沉睡。
【興旺酒店】是異類的手筆，負責收容離開墳場的厲鬼，將它們重新釋放入人間。
而這中間有一環，是溫簡言一直沒有想通的。
既然厲鬼已經在【昌盛大廈】之中被掩埋，那麼，它們又是如何從墳冢下掙脫，進入到【興旺酒店】中的呢？——直到現在。
先前在墳場中的時候，溫簡言親眼見識到，這些蘊含着陰冷力量的墳土，是能夠讓厲鬼陷入沉睡之中。
而【育英綜合大學】，卻在利用主播爲工具，將這些墳土從它本該在的地方帶走。
由於和那片死亡之地計相連，它的每一次開放，副本根基都不會進度重置，雖然一次運送的墳土數量不算多，但是，隨着時間推移，被從棺材上移開的墳土也會積少成多……
而那些原本沉睡的厲鬼就會接二連三地甦醒。
在甦醒之後，它們就會離開墳場，重新回到人間。
溫簡言第一次從碎片中瞥見了全局。
他感到一陣陣悚然之意從腳底竄起，不知不覺中，掌心裡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對於夢魘來說，這些一個又一個的副本，不過只是工具而已，而它真正的目的，或許只有一個：
——讓人間淪爲鬼蜮。
“……”
溫簡言垂下眼，眼睫在蒼白的臉上留下陰影，擋住眼底的神色。
他忽然想笑。
這個世界難道不是應該由一個高貴偉大，身穿閃亮盔甲的騎士來拯救嗎？
而不是一個滿口謊言的利己主義者吧？
還真是有點諷刺。
溫簡言不想拯救世界。
他從一開始，就只想逃離這個鬼地方，帶着自己的二十個億去逍遙自在——他對長命不屑一顧，對永生更是嗤之以鼻。
他只想肆意揮霍，縱情享樂，最後笑着迎接死亡。
其他人的命運和他無關，他更沒什麼做好事、做慈善的道德標準，天生自私，也不準備爲人類事業做奉獻，更懶得做什麼吃力不討好的救世主。
……
算了。
溫簡言扭過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變成了厲鬼的遊樂場，他就算離開了夢魘也沒辦法獨善其身的，不是嗎？
反正……一切只是順便。
爲了離開這裡，他無論如何都是要搞垮這個由惡意凝注成的龐然大物的。
更何況，這也是他和那非人神明賭注的一環。
溫簡言可不喜歡輸。
這麼想着，他下意識地蜷起手，用大拇指觸摸了一下自己無名指根處的冰冷戒指。
銜尾蛇的金屬輪廓十分堅硬，硌得人生痛。
不得不說，溫簡言確實沒想到，在銜尾蛇的禁錮消失之後，那傢伙居然還沒有離開，而是賴在了這裡，這簡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且，他確實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提出什麼房費——
“……”
等一下。
溫簡言想到了什麼，忽然頓住了。
房費？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戒指，露出狐疑的神情。
這麼現代化的詞語，巫燭是怎麼知道的？
剎那間，很多的畫面一股腦的從腦海之中冒出來。
等一下，上一次在行政樓裡，巫燭現身的時候，是不是還穿着一身襯衫？
那這次在銜尾蛇裡，對方身上穿着的是什麼？
好像是還是襯衫，但款式和上次似乎有微妙的不同。
而巫燭本就身高腿長，穿上人類設計師的衣服之後，更顯得人模狗樣，簡直能直接被拉到T臺上走秀。
溫簡言越想，越覺得那衣服熟悉。
忽然，他靈光一現。
草！
這不就是他先前帶進銜尾蛇裡的時尚雜誌裡扉頁的服裝嗎！！
“……靠。”
溫簡言眼前一黑，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雜誌裡的內容可不止這些。
夢魘裡的雜誌可沒有現實世界那麼嚴格的審覈分級，什麼刺激、什麼博人眼球都會往裡面加，將【娛樂至死】的信條貫徹在在方方面面。
那可不是一張白紙的怪物該學的東西！
——該死的夢魘！
溫簡言氣得咬緊牙齒，低頭打量着自己的戒指，真的很想現在立刻就衝進去把東西沒收。
巫燭這傢伙本就越來越聰明，越來越不好糊弄了，長此以往，只怕會更不好拿捏。
溫簡言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就不該把那幾本讀物帶進去，最後還忘了帶出來……簡直就是給自己埋坑啊！
但他現在在副本里。
爲了不浪費銜尾蛇道具的使用次數，也爲了不打草驚蛇，讓夢魘覺察到自己的心思，他現在確確實實不能做些什麼。
“……”
媽的。
溫簡言陰沉着臉，轉身向着遠處走去。
他現在能做的，只能儘快通關，並且真心祈禱巫燭不識字了。
*
溫簡言在倉庫中簡單地轉了一圈。
倉庫很大，架子很多，每一個架子上都放着墳土。
除此之外，這裡一共有四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這幾扇門都從外面鎖死，根本沒辦法從外面打開。
由於溫簡言是被裝在袋子裡進來的，所以，他並不清楚自己是通過那扇門進來的，自然也不知道那一扇門能出去，剩下的門又通向哪裡。
溫簡言皺皺眉。
——他現在雖然找到了【育英綜合大學】在夢魘之中究竟是哪一環，但他不清楚的是，【育英綜合大學】搬來這麼多墳土，究竟是爲什麼呢？
直覺告訴他，這個答案或許和整個副本之中最核心的秘密相關。
正在這時，忽然，四扇門中的其中一扇外，傳來了腳步聲。
“！”
溫簡言一驚，急忙後退。
他一閃身，向着其中一個架子後躲去。
伴隨着刺耳的門栓摩擦聲，鐵門“嘎吱”一聲打開了，下一秒，一道陰冷的人影出現在外，他的手裡似乎還推着一個推車。
那人推着推車走了進來，推車的輪子和地面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
溫簡言單手抵住架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
下一秒，一隻帶着血腥氣的手從背後的黑暗中猛地襲來。
“！！”
溫簡言猛地瞪大雙眼，將驚呼聲死死地憋回喉嚨深處。
他驚魂未定扭頭。
黑暗中，是一張熟悉的臉。
高大的身軀，蒼白英俊的面容，略帶疲倦的眉眼。
雨果看着他，緩緩搖搖頭，擡手抵在嘴脣上，做了個手勢。
“噓。”